第5节:第一章身无双翼舞空华(5) 琥珀使劲摇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重新抬起头,却非殿近在咫尺。明晃晃的阳光细细洒下,屋脊顶上白色的雪 光反射着耀眼光芒,我下意识地举手挡光。稀疏的阳光从指缝间泻下,忽明忽暗 地刺激着我的眼球。有团阴影从上迎下,头顶的阳光被遮蔽住,四周的空气似乎 也为之一寒,裹在阴影下的我,缓缓放下手来。 " 腿伤好了?" 站在台阶之上的他笑着发问。 " 嗯。" 我虚软地一笑,心里的紧张感霍然扫空,看着那张宛若女子般俊美 的笑脸,眼睛开始发酸发胀。 冯异微微让开身:" 去吧,他在等你。" 那样温暖的眼神让我的心陡然一热,疲惫的心房似乎注入了一注兴奋剂,我 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应该对自己有点信心的,应该对刘秀有点信心。 十指握拳,我吸气,呼气:" 却非殿……有点冷呢,这两条腿受不得寒气, 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上面去。" " 是么?" 不经意间,他微微蹙了眉," 不然让人抬副肩舆来,如何?" " 那像什么话?" 我笑着迈步," 又不是老得连路都走不动……日后等我老 了,当真爬不了这几十层的石阶了,再用不迟。" 抿嘴笑了下,不忘调侃," 不 过,你会比我先用得着。" 冯异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瞧了好一会儿,忽然松了口气:" 还是和以前一样没 变啊。" 他和善地笑起来,眉宇间却仍像以往那般,始终难却那丝忧色,似乎永 远都在为某些事挂怀,无法真正释怀一般。 我扭过头,笑容僵硬地停留在脸上。终于,步履艰难地踏上了最后一层阶梯, 我挺直背脊,瞪着幽深的殿门望而却步。 冯异做了个请的手势,我深吸口气,正要跨步进殿,却突然感觉有道刺眼的 光芒从眼前一扫而过。不经意地扭头一瞥,却非殿外侧西角的一根廊柱下立着一 个纤细的身影。那人静静地隐在殿檐下,瞧不清衣着相貌,只隐约看出是个身量 娇小的女子,若非她头上佩戴的金属头饰发光,光斑恰恰晃过我的眼睛,实在很 难发现她悄然无声的存在。 见我目光投去,那女子明显一震,然后垂首退了一小步,似乎欲将自己掩藏 得更深。 我心中一动,扭头去看冯异,恰巧冯异也正从那处角落收回目光,与我目光 相触,他嘴角一颤,勾出一抹涩然的神情。 " 是她吗?" 我明知故问。 冯异不答,只是默默地垂下眼睑,躬身请我入殿。 我冷笑着再度回首,只眨眼工夫,墙角那儿已空无一人,飞檐上铜铸辟邪的 影子投在地上,被扩大了无数倍,宛若一只被黑暗吞噬的猛兽正狰狞地张开血盆 大口。 寒气森森袭人,我忽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在这个宫苑重重的南宫之中, 或许从我踏足进来的那一刻,注定我今后将把一生埋葬于此。 " 宣——新野阴氏觐见——" 幽深的殿堂,泛着凉薄的冷意,吁口气,热辣辣的白雾凝结在唇边,我挺直 脊背,僵硬地跨了进去。 殿道甬长,青砖光滑,文武大臣分左右凛立。我踏进殿的刹那,原本安静的 殿堂突然起了一丝轻微的骚动,有些人竟从软席上站了起来,私语声不断。 我用眼角余光微微掠去,所见之人皆是那群旧臣老将,刻满沧桑的脸上皆是 露出一抹欣慰之色。我唇角噙笑,胸口微微漾起一丝感动,真是难为他们还记得 我,还记得那些同甘共苦的岁月。 甬道尽头便是龙庭王座,身穿玄冕服的刘秀正端坐在上,旒玉遮面,珠光潋 滟,却无言地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的眼珠刺痛,胸腔中迸发出一股浓烈的酸意, 突然很想肆无忌惮地在此重逢之际恸哭一场,然而脑子里也清醒地知道,今时今 日在这却非殿上已不容我再有任何言行仪态的闪失。 眼瞅着刘黄与刘伯姬口呼万岁,一半激动一半虔诚地跪伏于地,我愣了下神, 目光呆滞地射向龙座上正襟危坐的刘秀。看不到远处的他此刻是何表情,然而慢 慢攀升的陌生感却正一点点地啃噬着我刻在心中的熟稔,记忆中那个始终丰神俊 秀、温柔微笑的影子逐渐被抹去,没法再和眼前这个如神如佛似的轮廓重叠在一 起。 " 妾……阴姬拜见陛下!" 哆哆嗦嗦,那个谦卑的" 贱妾" 二字终于还是没 能从我口中吐出。尽管他已经是皇帝,尽管为显女子贤德,我该用上那个" 贱" 字自谦才更妥帖。 但他是刘秀!不管他变成什么样,他仍是刘秀!我没办法用对待刘玄的相同 态度来对待他。 他是……我的秀儿啊。 " 可。" 平平淡淡的一个字,像是一把铁锤陡然敲打上我的心房,我肩膀微 微一颤,四肢僵硬得险些爬不起来。脑子里模模糊糊地回想着一些过去的片断, 忘了自己是怎么从地上爬起来,也忘了是谁搀扶着我挪到了边上。 耳边只隐约听到有人嗡嗡地念叨了许多话,之后刘伯姬突然拼命扯我的袖子, 见我无动于衷,于是她和刘黄两个人一左一右,几乎半拖半架地将我拽到殿前。 我们三人一齐跪下,又是一番叩拜的繁缛大礼。 第一次行礼我还算是中规中矩,一丝不苟,可这一次神志却有些恍惚,跪拜 的时候不仅频频出错,膝盖打弯时还保持不住平衡,因此狼狈地倾倒在一侧。 殿上有人失礼地发出" 扑哧" 一声笑,我紧抿着唇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一脸 茫然,视线所及,唯有眼前那片潋滟之光。 那片潋滟的旒玉之后,他到底在注视着什么?又在探索着什么? 可知我此刻的心慌意乱,皆由他起? " 即日起敕封阴姬为贵人,赐居西宫……" 我浑身一震,几乎要从地上弹跳起来。刘黄使劲摁着我的手,广袖泻地,遮 掩住她的小动作。 我眨了眨眼,傲然抬头,刘黄的那点力气如何困得住我,轻轻一挣,我便摔 开她的手。 贵人!阴贵人!这就是他准备给我的封号?算是他给我一个名分?何解?贵 人……何解? 果然……果然……我到底还是高看了他! 我是他的女人……之一,掖庭三千粉黛中轻微渺小的一份子,这就是我今后 的人生定位?这就是我拼死拼活,苦苦挣扎换回来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