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第四章母仪垂则辉彤管(1) 第四章母仪垂则辉彤管 〖1 〗1?婚配 征西大将军冯异,推军直抵长安上林苑。延岑、张邯、任良联合向冯异反攻, 皆被其击溃,延岑大败,转而放弃关中,从武关南下南阳。 此时天下饥荒,物价飞涨,一斤黄金只可购得五升豆子,所有通往关中的道 路皆被切断,粮草军需无法运入,冯异的军备物资不足,帐下将领士兵只能以野 菜树果充饥。刘秀当即命南阳人赵匡任右扶风,设法带兵襄助,运送缣、谷等补 给。 将邓婵的骨骸迁至新野邓氏祖坟安葬后,建武帝终于决定从小长安拔营北返。 五月廿四,经过长途跋涉后,我跟随刘秀回到雒阳,再次回到南宫,做回西宫阴 贵人。 回宫后没多久,听闻从关中逃到南阳境内的延岑,连夺数县。建威大将军耿 出战,将其阻截在穰城。延岑大败,仓皇逃至东阳,与另一股乱民势力秦丰勾结, 秦丰将女儿嫁与延岑为妻。 联姻与政治向来便是互通的,像是一条绳上的两股分叉线,紧密地缠绕在一 起。以前也许我还曾对这种政治联姻抱有某种幻想,有些自欺欺人,到如今却早 已将这一切从里到外看得再透彻不过。 回到宫里,一切像是回复到了原点,可有些东西却又分明不同了。我没主动 去见过郭圣通,按理这是有违礼制的,无论如何她现在已经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而我只是后宫姬妾,说不上晨昏定省,也该日日问安才是。 但我心里总是鲠着那根刺,无法完全释怀,反正对外我已经抱恙一年有余, 也实在不差这几日了。 邓禹也从南阳回到了雒阳,刘秀重新授予他官职,任命为右将军。他虽谢了 恩,领了命,却到底有些意兴阑珊,仿佛什么事都不再挂念在他心上,一副可有 可无的态度。 那几日刘秀忙于政务,宁平公主刘伯姬便时常入宫来陪我聊天解闷,其实我 明白此乃刘秀授意,怕我一个人待在寝宫难免胡思乱想。我是个受不得寂寞和冷 清的人,这般跳脱,不爱受拘束的性子,刘秀最清楚不过。 刘伯姬来了几回,和我相谈甚欢。没多久,聊天的话题便从她的子女慢慢延 伸至一个叫李月珑的女孩儿身上。刘伯姬口中的这个女孩子乃是李通的堂妹,年 方十七,恰是值得婚配的如花年纪。刘伯姬屡屡提到她的名字,对她褒扬甚多, 提的次数多了,我再假装糊涂也搪塞不过去了,只得开门见山地明说:" 若是当 真贤惠明理,不妨回明皇后,接进宫来安置吧。" 我原以为刘伯姬会如释重负,谁想她听完我的话后竟是一副眼珠子都要掉出 来的错愕表情。 " 三嫂你当真病得不轻!" 说完这句,她忍不住一阵仰天大笑,直笑得香肩 战栗,发髻松动," 我皮痒找死呢,敢跑你这里来给我三哥塞女人!" 她抚着鬓, 喘气直笑," 三嫂你真是……我三哥那性子你还不了解么?我哪敢多嘴替他说媒? 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了,省得你又想歪了。直说了吧,我是瞧着月珑那女子稳重得 体,品貌尚且是其次的,难得的是她待人接物,都显得落落大方……梁侯年岁也 不小了,这二人摆一块儿正好登对。嫂子与他自幼知交,也好说和说和,这事成 了,也是件美事。" 我" 咯噔" 闪了下神,愣了老半天才醒悟过来,讷讷地讪笑:" 你说得在理 ……" 亲事说得十分顺畅,邓禹一口应允,没费多大的周折便顺顺当当地办成了。 邓、李两家皆是望族,联姻也算得门当户对,虽然是战乱之时,这场婚事倒也办 得甚为隆重。 亲迎当晚,身穿玄色婚服的邓禹谈笑风生,光斛交错,与席间宾客把酒言欢, 嬉笑不止。新娘是个文气的女子,低眉顺目,偶尔浅浅一笑,带着一抹少女的娇 羞。 隔着两张食案,我手持酒,浅酌轻抿,远远观望。新人向帝后敬酒,刘秀含 笑,气度从容,郭圣通娇憨中带着尊贵,盛妆之下果显仪态万方。 " 贵人!" 阴兴借着敬酒之机,蹭到了我的边上,眼睑低垂,嘴角勾着一抹 戏谑," 贵人可曾后悔?" " 后悔?" 我眯起眼线,斜乜了他一眼,慢慢地放下手中的," 事已至此, 何来后悔?" 他轻笑道:" 贵人的心结解了么?" 我垂目盯着内的残酒,轻轻吐气:" 不曾。" 阴兴举了举手中的耳杯,作势敬酒:" 以后会明白的……贵人在宫中请多保 重。" 我点点头,他一本正经地与我行了礼,这才退下。 阴兴刚离开,那对新人敬完帝后,按着尊卑次序往我这边携手而来。我有些 失神,宾客轰笑中,我扯出一丝笑意,借着让小黄门呈上贺礼之际,回避了些许 尴尬。 邓禹偕同新婚夫人李氏给我磕头,看着那个玄衣高冠的熟悉男子,跪在几步 之遥,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见证他冠礼的那一刻。我不禁绷直了腰,佯作平静地 受了礼:" 祝二位举案齐眉,百年好合!" 端起食案上的酒,一饮而尽。 饮毕,却见对面跪在席上的邓禹猛地掀起眼帘,眸光逼人地望了过来,那张 帅气的脸上笑吟吟,但那样的欢喜却半点没有传达到他的眼中,目色沉沉,似在 叹息。只这匆匆一瞬,他已扶着妻子站了起来:" 谢阴贵人赏。" " 兄弟啊!" 马武踉踉跄跄地扑了过来,满面红光," 仲华你这小子……" 他一手勾住邓禹的肩膀,一面戏谑地瞟向李氏:" 真是会享齐人之福哪!都说你 守在三辅,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怕你……呵呵,不好女色,没想到你比我们老 哥哥几个都强,真是动辄不娶,一娶便是五女连珠……" 马武贼贼地笑着,伸手去拉新娘子:" 弟妹啊,你可真是贤惠大方之人,过 门还带着媵妾,你也不怕仲华生受不起……" 我脸色微微一变,边上立即有人去拉马武,大咧咧的马武却浑然未觉,径直 把人推开,摇摇晃晃地到我跟前一坐,笑着说:" 阴贵人,别坐着不吭声呀,你 这么安安静静的样子,还真让人不习惯呢。你说我讲得对不对,我家里的怎么就 没那么贤惠呢?我说要再纳个小妾,她死活不肯,那收个丫鬟做媵妾吧,她仍是 不爽快。到底还是邓仲华福气好哇,娶了妻子过门,还带了四个陪嫁丫鬟做媵妾 ……" " 子张,你又喝多了。" 我招手唤来两名小黄门," 扶山都侯到边上醒醒酒。 " 勉强打发走马武,再回头找邓禹的踪迹,他早被人拉到一旁胡闹了。李氏面 薄,却也被人调笑着灌酒,邓禹替她挡着,反被人强按住勒令罚酒…… 我忽然觉得自己坐不下去了,席毡子上似乎安了针,扎得我两腿发麻。这时 刘秀身边的中常侍悄悄溜到我身侧,小声交代:" 陛下见贵人气色不大好,问贵 人要不要先回宫,马车已经备妥了,贵人可以随时离开,不必请礼。" 抬头朝刘秀坐席望去,他也正透过人群往我这边看,我勉强冲他一笑,伸手 扶住中常侍,撑起身子:" 回宫。" 〖1 〗2?夺子 车上一路颠簸,许是贪凉吹风的缘故,回到宫里的时候只觉得脑袋特别疼, 像是有人拿锤子不停地在敲打。 我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刚走上正殿大门口,正想叫琥珀烧水放汤洗澡,黑乎 乎的拐角里突然扑出一团黑影,一把抱住我的双腿。 我想都没想,本能地飞起一脚。那人惨叫一声,骨碌碌地原地翻了个身,竟 是顺着石阶一路滚到楼底。 " 啊——" 殿门大开,琥珀尖叫着蹿了出来,一脸惊怖," 许美人——贵人, 那是许美人啊!" 她慌得直奔楼下,我大大一怔,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耳蜗里" 嗡嗡" 的,像 有坦克车在开来开去。 " 凭你是谁!不懂规矩,以下犯上者,论罪当诛!" 中常侍尖锐的嗓音陡然 打破沉寂,我从混沌中猛地清醒过来,忍不住瞥了那人一眼。 能让刘秀挑在身边伺候的人,必然不是等闲之辈。 我镇定下来,甩袖进殿,声音冰冷:" 把许美人带进来。" 在木榻上坐下后没多久,一名穿浅粉色曲裾深衣的女子耷拉着脑袋,由琥珀 扶了进来。她头上梳的三股发髻散开了一股,长长的青丝披盖住半侧脸颊。昏暗 不明的烛光下,那抹苍白的肤色刺痛了我的眼球。 " 贱妾许氏……" 琥珀扶她跪下,她哆哆嗦嗦地叩首," 拜见阴贵人!" 手足发颤,我深吸一口气,极力使自己保持冷静:" 抬起头来。" 她抖抖索索地抬起头,目光触及我时,娇躯一颤,飞快地垂下眼睫。 眼前的女子肤如凝脂,体态丰腴,面颊圆润,我蹙着眉把她从头打量到脚, 来回数遍,终于将她的五官轮廓与我记忆中那个瘦小胆怯的丫头合二为一。 半晌,她见我不吱声,怯怯地扬起眼睑,偷觑我一眼,见我目光如炬地死死 盯住了她,吓得脸色一变,差点没瘫到地上去。 " 原来真是许美人呢。" 我眨眨眼,故作无辜地瞪大眼。她额头肿起老大一 块青瘀,显然是方才摔下楼时碰的," 许美人不在自己寝宫歇息,深夜到访西宫, 事先怎的也不打声招呼?刚才门口一团漆黑,我还以为是哪里蹿出来的野猫,没 瞧清就抬脚踢出去了。呵呵,美人万勿见怪,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打小就这坏习 惯,最喜欢练练腿脚,踢猫踹狗……哎,琥珀,还愣在那儿发什么呆哪,赶紧扶 许美人起来,小心地上凉。" " 哦……哦,诺。" 琥珀如梦初醒,急急忙忙地将胭脂扶了起来,搀到一旁 的蒲席上坐下。 " 方才没伤着许美人吧,若是伤着了,真是我的罪过呢。" 我随手拿了案上 的一只梨,取了匕首慢条斯理地削皮,琥珀想接手,我用眼神制止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