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提拔 李可最怕周末。一到周末,偌大校园往往只剩下李可和看门老头儿,空得让人 发慌。营盘中学过大星期,即两个星期合一块儿过,周五放假,周日返校。最远的 村子离营盘乡三十多里,大星期可以让学生少跑冤枉路,教师也能利用这两天半时 间干自己的事。 李可没地方去,只能在学校待着。除了看书,他把两周所欠的觉统统补回来。 不然,不知怎么打发。 又一个周末。李可吃过午饭,睡了一会儿,打算出去买点东西。周末学校不开 伙,每次李可都是买些挂面、方便面之类凑合。出门看见走廊那头放着一辆二八飞 鸽自行车,认出是李玉霞的。教工宿舍也在一个走廊,门厅是界限,男女教师各占 一边。李玉霞似乎有个习惯,每次周末总要睡一觉再离开。经过李玉霞宿舍窗前, 李可下意识地瞅了一眼,当然什么也看小到,女教工宿舍常年挂着窗帘。 营盘乡住户不多,商店也冷冷清清。李可买r 一堆东西,见柜台袋子里放着瓜 子,心里一动,又买了一斤瓜子。想想,又加了一斤杏干。是给李玉霞买的,平时 净吃她的。 回去的路卜,远远看见乔校长进了学校。乔校长常背着手巡视校园,周末也不 例外。李可有意放慢步子,如果碰上乔校长,乔校长总会说,李可,去家里吃饭吧。 李可怕麻烦别人,再说多数也是礼貌性地让让。 乔校长径直进了教丁宿舍大门。李可一怔,想乔校长不会喊他吃饭吧? 略一迟 疑,转身出了校园。李可没去过乔校长家,听说乔校长女人常年卧床,家务主要乔 校长干。让乔校长侍候她,说什么也别扭。 李可在街卜遛了一会儿。回去见李玉霞的自行车还在,竟有些莫名的激动。他 把挂面之类扔床上,提着瓜子、杏干去找李玉霞。李可去过李玉霞宿舍,仅一次. 帮她修电炉子。李可举手正要敲门,忽听屋内有一种奇怪的声音。李可怔了怔,想 起毕业的最后一个夜晚,他和秦小微听到的也是这种声音,那是赵易安和韦娜在上 铺制造的。李可突然明白过来,脸顿时涨成紫色。怕惊动屋里的人,退着往回走, 结果把自行车碰倒,咣的一声。李可没扶车,迅速跑回宿舍,插上门。 李可羞愧极了。真笨! 咋就没想到……这种事本该躲,他却呆头呆脑地往上撞。 难怪李玉霞每个周末都迟迟不走。她只说睡觉,李可信以为真。不是一个人睡,而 是两个人。羞愧之余,李可又异常愤怒,李玉霞竟是这样一个人! 她难道看不懂他 的眼神? 难道忘了俩人拥有的秘密? 她对他的好,对他说的贴心话都是假的? 他的 愤怒还有对乔校长的,他胆子也太大了,竟然大白天和女教师睡觉。也就一会儿工 夫,李可整个人就疲沓下来,无奈而自嘲地拍拍头。他有什么资格责怪李玉霞? 他 喜欢李玉霞,也没明白说过。 那种模糊的感觉能作为令箭吗? 他和秦小微看上去牢不可破,还不是转眼就散 了? 他也没理由指责乔校长,至少这是两厢情愿的事。他一个卑微的教师,能管了 校长的私事? ‘李可这样想.并不等于他心平气和了。胸里总塞着东西似的, 硬邦邦地顶着,异常难受。 李可不知自己为何这样倒霉,竟撞上这种事。亏得撞见,不然还傻乎乎地“享 受”李玉霞的温情呢。乔校长专制惯了,李可发现了他的隐私,他会不会报复? 等 了一会儿,不见动静,李可想不能在屋里藏着,躲到别的地方,装个糊涂吧。那人 也许不是乔校长,也许李玉霞在说梦话。是他李可耳朵出了问题。 李可手打开门,轻手轻脚往外走。乔校长正好从李玉霞宿舍出来,李可脑袋一 炸,窘窘地冲乔校长笑笑。 乔校长倒没一丝慌张,此地无银地解释,我和玉霞谈谈入党的事,她写入党申 请了。 李可轻声附和。 乔校长略带责备,小李啊,这方面你就赶上李玉霞了,她一个代课教师都懂得 写入党申请,你为什么不写? 李可硬着头皮说,我不够资格吧? 乔校长说,资格是 一回事,写不写是个态度问题。 李可说,我考虑考虑。 乔校长边走边说,和我去家里吃饭吧。 李可忙说,我吃过了。 乔校长问,你去哪儿? 李可不知去哪儿,紧张之中说,上……厕所。 乔校长背着手离开。李可出了一身冷汗。 李可再不敢看李玉霞的眼睛,李玉霞也不轻易迎视李可,碰碰就迅速躲开。就 是这一碰,也极为尴尬。李玉霞在办公室待得时间少了,一下晚自习就抱着教案和 课本回了宿舍。这种事没法解释,彼此心照不宣,装个糊涂而已。只是装糊涂比糊 涂本身更困难,更难受。 好在这种状况没持续多久。三天后,李可突然被提拔到教导处,成了教导处副 主任。 李可本来担心乔校长报复,根本不敢奢望这样的好事。乔校长找李叮谈话,大 致是李可干得不错,又有学历,他早就想提拔李可了。只是李可刚毕业,不能操之 过急,现在一年多了,李可也干出了成绩,所以可以付诸行动了。问李可有什么想 法。李可能有什么想法? 教导处副主任不算什么.可毕竟和普通教师不一样,是领 导层,李可求之不得。李可明白自己的提拔并不是因为一工作,乔校长要借此封他 的嘴。 李可有些酸楚,那么卖劲儿地干,乔校长也只是空头许诺.一一次意外倒换了 个副主任。李可并没泄气,工作这个砝码虽然不重,但也是前提。如果他吊儿郎当, 是否有可能呢? 就是未知数了。 乔校长格外关照李可,显然把李可当成了心腹。 那天,乔校长把一个文件交给李可。市教委要举办德育研讨会,教育局要求各 学校推荐一篇德育论文。乔校长说.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你的能力。文件 列举了德育方面的内容,如德育工作措施、形式、学生辍学原因分析等。李可浏览 了一下,心中已然有谱.打算就学生流失这个角度撰写论文。李可带的班一一个学 期下来就流失十儿个学乍,他家访多次,只劝回两个.其中一个学牛一星期后又逃 了。别的班情况同样。 李可以往的表现只在校内,在校外还没露过脸。 他暗下决心,要让外界看到他的能力。李可加了两个夜班.写了一篇两千多字 的论文.题目是《倾斜的天平》。李可以盘营中学推断计算出全县的辍学率、学生 流失原因分析及措施。他先让阮中兴看,阮中兴剐了翻,说我的水平咋能读懂,还 是让乔校长看吧。李可请乔校长过目,乔校长说你写的,错不了。拿出公章给李可 盖上。李可小心翼翼地把论文装进信封,挂号寄至市教委。 半个月后.教育局打来电话,李可的论文被选中,是宣城唯一入选的论文。乔 校长将消息告诉李可,李可很兴奋,极力装出不在意的样子,说我也就这个水平。 乔校长说,我说你能行嘛,你给营盘争了光。 到市里开德育研讨会,教育局的吉普专门到营盘接李可。李可没想到带他去开 会的是秦明礼,此外还有局办公室闫主任。乔校长向秦明礼介绍李可,秦明礼竟然 握握李可的手,说大学生素质就是不一样。 上车后,秦明礼问李可还习惯吧,李可嗯了一声。之后秦明礼就和闩主任说话, 李可插不上嘴,只能听。 直到晚上,秦明礼才和李可说第三句话。闫主任上卫生间,秦明礼说,你好好 看看论文,明天认真讲。又说,你干得不错,有机会我会把你调回去。神态和口气 都像一位宽厚长者,没有过去的事,李可肯定感激涕零。李可未置可否地笑笑,算 是回答。 没想到李可的论文捅了娄子。虽没造成严重后果,至少没给秦明礼脸上抹光。 李可宣读完,从台上下来,见秦明礼眉头皱成了核桃,心里一咯噔,想莫非自 己念错了。忐忑不安地坐在那儿,翻看别人的论文。昨天没顾上,现在一翻不要紧, 背心当即出汗了。其他县的论文都讲本县在德育方面的成绩,只有李可的论文是从 负面角度探讨的。 回到房间,李可几乎不敢看秦明礼的脸。秦明礼没理李可,而是声色俱厉地训 闫主任,这样的论文也能报上来,你们办公室为什么不把关? 宣城就没一点儿成绩 ?闫主任一声不吭。 李可的脑袋胀成了面包。秦明礼训闰主任,就足批评李可。他给李可留了面子, 这比直接训斥更让李可愧疚。自己犯了错误,连累人家闫主任挨训。材料是报到时 发的,秦明礼也没看,但他是领导,有资格有权利批评下属。 李可闷闷不乐,原想露脸,没想到砸了盘子。他第一次意识到说真话要付出代 价。吃饭时,李可不敢和秦明礼坐一桌,躲到最边儿上。李可邻座是一位中年人, 小声问李可’刚参加工作吧? 李可点头。中年男人说一看就知道,目光极其复杂。 中年人当然不是从李可的相貌推断的,而是李可的论文内容。只有刚毕业的愣头青 才去触及敏感问题。哪个县哪个学校没有严重的学生流失? 避而不谈而已。 李可的论文没有获奖,也不可能获奖。但李可获得了一个优秀德育工作者称号, 儿是参加研讨的都有奖。 李可没敢跟乔校长汇报研讨情况,只是把那个证书给他瞧了瞧。乔校长说你是 市级优秀,自然就是学校的优秀工作者。李可不安,不知秦明礼会不会向乔校长通 报,说李可是个牛铁蛋。直到乔校长出事,他也没向李可提及。李可不知他是否清 楚,还是清楚但不愿说。 这已经是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