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秘密 办公室不像别的部门,一年干多少事,可以用文字罗列。办公室再忙,成绩也 难写在纸面上,说一年写多少材料,接待多少客人,喝多少酒,那是笑话。李可不 想在办公室久待,而且也希望干些实事,给自己定的下一个台阶是副乡长。副科, 职位实在小得可怜,路总得一步一步走,这个台阶迈上去也很困难,尤其对于李可。 许长宽和姜丁对李可应该是满意的。 但谁也没向李可许诺过什么,甚至一点点儿暗示也没有。李可分析,他虽在许 长宽和姜丁身边跑前跑后,但没和谁有过密的关系,这恐怕是原因。从内心,李可 贴近许长宽,许毕竟是一把手,又容易相处,又怕开罪姜丁,所以一直处于摇摆中。 一天上午,全乡干部在会议室开会,传达县廉政会议精神。姜丁主持,许长宽 讲话。会上,许长宽提出,营盘乡的廉政建设首先从招待抓起,过去来人老往饭馆 跑,浪费太大。客人当然要招待,家里去个客人还得管顿饭嘛,今后要根据具体情 况确定招待标准。那些能给乡里带来好处的客人,如扶贫办、民政局、财政局、县 委县政府,要认真招待。普通客人、无关紧要的检查团在食堂招待就行。通俗点儿 说,就是看人下菜。 这次会议和李可最直接的关系,是他多了一项任务:管酒。以前老孟管酒,许 长宽说酒浪费严重,现在由李可保管,有客人老孟去李可那儿领。这是个棘手活儿, 许长宽放话,李可不敢有异议。 晚上,李可去看望老孟。他怕得罪老孟。老孟虽是管理员,但在乡里待十多年 了,乡里那点儿历史都在他肚里装着,他若使坏,李可也吃不消。老孟高度近视, 脑袋几乎贴在报纸上,李可喊了一声,他放下报纸,问这么晚还有客人? 李可说我 来看看你。老孟说我可担不起。李可听出他语气酸溜溜的,笑笑说,一直想找机会 和你坐坐。老孟说,我都是没用的人了。李可说这不是损我嘛,我有那么势利? 老 孟连说不敢不敢。俩人聊了一些闲话,李可提起食堂的事,劝老孟找找许书记,酒 还是放在食堂方便。老孟说我什么角色,敢找书记说话? 李可说,要不,我去试试 ?老孟说,算了,少管事少麻烦。李可说过去咱俩合作挺愉快,今后也不会有什么问 题,我管就是你管。 李可这趟没白来,老孟僵硬的表情渐渐松了,他说这桩差事说好也好,说难也 难,慢慢你就知道了。 没用两天,李可就知道老孟所说的难是什么意思了。 那天,司法局副局长带一名科长来营盘,书记乡长都在县里,这样的客人一般 由主管副乡长陪,加上司法所的,也就四五个人。李可给老孟拿了三瓶酒,等李可 去食堂,发现吃饭的有十二三人,三瓶酒早喝下大半。其实,李可该想到的,过去 就是这样。书记乡长不在,乡干部都要上桌。一来是吃饭时间,二来乡干部和客人 大多熟悉。主管副乡长让李可拿酒,李可能说什么? 营盘乡干部个个海量,那次喝 了八瓶。八瓶酒对一个乡,尽管是贫困乡不算什么,对管酒的李可就有些麻烦。这 还不是一次,次次都会如此,不可能杜绝。李可不敢马上汇报,马上汇报就有告状 嫌疑。起先,李可在表簿上注明哪儿的客人,客人数量,后又想太清楚反而不好, 便划掉数量一项,只写招待什么客人,后面是老孟领酒的签名。酒是老孟领出去的, 许长宽也不能怪罪李可一人。 两周后的一个晚上,十几名乡干部陪农业局两位下乡干部喝酒,被许长宽撞见。 许长宽是从村里折回来的,他总这样,说不回来了,不知因为什么,突然返回。据 老孟后来说,许长宽脸黑得像炭,但碍着客人面子,什么也没说,并且陪农业局干 部吃了饭。次日开全乡干部会,许长宽狠狠训了李可和老孟,说俩人没尽到责任, 李可把关不严,想领多少领多少,老孟领酒就开,不管客人喝了喝不了,造成严重 浪费。 李可扫一眼身边的老孟。老孟面红耳赤,两手来回捏指关节。老孟肯定不服, 他一个管理员,能封住别人的嘴? 李可也是一脸不安,但心里坦然。他明白许长宽 表面批评他和老孟,实则指向吃群饭的乡干部,指桑骂槐而已。许长宽这一训,反 减轻了李可和老孟的压力。 散了会,老孟愁眉苦脸找到李可,李秘书,这可咋办呀,我什么角色,能管得 了谁? 李可劝,想开点儿,书记训两句很正常嘛。老孟说,我想不通许书记为啥抓 食堂,过去一直这样,也没把乡里吃垮嘛,你管酒,我跟着挨训,冤不冤? 李可说, 那个场合我不能随便说话,现在咱找找许书记,我把责任都揽过来。 老孟不去,说有你这句话就行了。李可说放心,以后肯定好些。 许长宽一顿训斥果然奏效,一群一伙陪客的现象少了。一天,许长宽问李可, 李可说自许书记开了会,没人肯往桌上凑了,有的提前就把饭吃了。许长宽一脸得 意,你说什么难? 只要认真抓,什么都不难。 一个晚上,闲来无事的李可去君再来,想看看倪月,有些日子没见她了。他对 倪月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倪月仿佛有一千张面孔,令他迷惑。这次廉政建设, 对她生意影响挺大。 倪月依然一脸笑,亲切中含着责备,我以为把你姐忘了呢。李可说这一阵事儿 多,走不开。倪月说抽空来啊,姐的生意还等你照顾呢。李可惭愧地说,知道乡里 开会的事吧,我没资格给你这儿安。倪月说我就那么势利? 没事坐坐也行啊。李可 起身,说那就不打扰你了。倪月瞪李可一眼,把他让进一个雅间。李可说吃过了。 倪月说来一趟还先填了肚子,想和我划清界限啊? 我这儿有骆驼肉馅饼,你再加两 张。 倪月端上两张油汪汪的馅饼,让李可吃,她就在旁边坐着。听隔壁有说话声, 李可很随意地问,哪儿的客人? 倪月说,你猜。李可说猜不着,又没长穿墙眼。倪 月说丁大个儿他们。李可险些咬了舌头,疑惑地看着倪月。倪月笑道,瞧你这傻样 儿,姐还骗你? 这有啥奇怪的,不是打算向许书记报告吧? 李可醒悟过来,忙说, 没见过世面,让你见笑了。倪月说,就你胆小。李可说,你真太厉害了。倪月责备, 别拿姐开心了,我没去请他。 李可反应过来,乡干部早就把阵地转移到君再来,许长宽怕还蒙在鼓里。 改天,李可在办公室翻阅文件。一个戴着深色眼镜的人敲门进来,李可吓了一 跳。来者脸色苍白,像刚褪毛的猪皮,只比猪皮多了几道皱纹。他径直问姜丁去哪 儿了,怎么屋里没人? 李可说姜乡长在村里,你是……一般直呼其名,都是有来头 的。白面皮说我是他朋友,你能不能和他联系一下。李可不敢怠慢,拿起电话。姜 丁下乡一天走好几个村,不像许长宽在一个村一扎一天甚至几天。终于问清在葫芦 沟,看电话的却说姜乡长在田里,至于哪块田搞不清。李可和白面皮说了。白面皮 问乡里车在不在? 李可对他的口气很反感,姜丁的交通工具也是摩托车,白面皮竟 然要车。李可说车出门了,问白面皮是不是很急。白面皮说急有什么用,怪我事先 没打招呼,等吧。他递给李可一张名片,李可瞅了一眼,乐坏了。白面皮竟然姓白, 叫白实,市报记者。 白实坐在李可对面,吹得天花乱坠。李可装出认真听的样子,不停给他续水, 脑里却琢磨中午饭怎么安排。安排在食堂,显得冷落了他,而且他做陪,那几个副 乡长心里肯定不舒服。喊几个人陪,又违反了许长宽定的制度。如果去君再来,姜 丁会不会有其他想法,会不会以为李可常在那儿吃饭? 最终,李可还是领白实去了 君再来。他不知姜丁和白实到底什么关系,还是上宾对待吧。 姜丁回来,白实说中午是李秘书领他吃的饭。姜丁问,在外面吃的? 李可点头。 姜丁说晚上在食堂安排吧,又补充,食堂干净。姜丁让李可一块儿吃,那就是说, 他对李可中午的安排还满意。 廉政建设搞了半年,许长宽让李可写个总结。李可又从总结里摘出几项,弄了 个信息,寄到县委办政府办。不久,两办的信息都登出来,许长宽很高兴,夸李可 干得不错。李可问要不要往市报寄一份,许长宽说别的可以,这个不宜过分张扬, 适可而止,慢慢你就明白了。 过了两天,李可去君再来吃小餐。隔三差五,他就到倪月那儿吃两张馅饼。吃 馅饼是一方面,主要想见见倪月。刚坐下,就听许长宽的声音传过来。倪月冲他眨 眨眼,起身出去。李可轻轻撩起门帘一角,许长宽正好进门。李可明白了许长宽为 什么不让他往市报投稿。那个度是不能迈过去的。 许长宽走在后面,到雅间门口,顺手在倪月屁股上摸了一把。倪月没躲,似乎 还用膀子碰了碰许长宽。 李可搁下筷子,悄悄溜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