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 任务 转年春天,李可再次找姜丁,让他安排工作。姜丁说有个差事交给李可,这是 硬任务,别人不能胜任。随后交给李可一封告状信,由县纪委、信访办联合转来, 是北滩村民刘老歪状告支书毛文启的。姜丁说李可与毛文启不熟,不掺感情色彩; 再则李可教师出身,有耐心,有方法。姜丁说这件事很棘手,北滩年年吃救济,毛 文启烟不抽酒不喝,去年还被乡里评为优秀党员。刘老歪是从朝鲜战场下来的,虽 说是一个普通百姓,但屁股里至今留着一颗枪子儿,不好惹,这事一定要处理好。 交代完毕,姜丁说,李乡长,事关农村稳定,别让我失望啊。 除此之外,姜丁是否还有别的意图? 李可想不出。姜丁安排,他就得执行。不 管咋样,总比没事干强,先查完这个案子再说。调查一桩案子有多难? 李可没见过 毛文启,平时来乡里开会都是北滩村长。毛文启也许有些古怪,但能评为优秀,说 明还是有能力的。许长宽下乡,去北滩最多。李可正好借这个机会去村里转转。 第二天早上,李可刚进办公室,就听有人敲门。 声音很轻,但极有节奏。拉开门,一颗核桃皮般的脑袋伸进来,小眼珠滴溜溜 扫视一圈,最后绕到李可脸上。是陌生人。人的性格、心智大致能从面容上显现出 来,李可一眼就瞧出这个老头儿精明但活得很不顺心。问他找谁。小老头儿说我找 李乡长,顺手把背上的袋子放下来。吱得一声,麻袋里有物凸起。老头儿不好意思 地说,捉了一只小猪。见李可发怔,又强调,我才从县上回来,我叫毛文启,北滩 支书。毛文启眼睛失去了光彩,与刚才判若两人。李可问他什么事,毛文启忙说没 事没事,只想和李乡长聊聊。神色慌张而卑微,躬身仰望李可,仿佛等待主人施舍 的狗。李可说进来吧。 那封告状信还在桌上放着,李可把披在肩上的夹克压在上面。他一直用余光扫 着毛文启。毛文启没往李可这儿看,而是低头对麻袋耳语,小祖宗,你可别吵。声 音极低,李可还是听清了。那小猪果然不再哼哼。毛文启轻轻吐口气。 李可缄口不语,猜度毛文启有什么下文。沉默是向对方施压的一种方式。毛文 启不停地搓手,好像思考该说什么话。毛文启突然问,李乡长是大学生? 吃墨水的 人不简单,不简单呢,我一眼就瞧出来了。李可未置可否地笑笑,毛支书大概算卦 出身吧,我可没钱给你。毛文启顿时涨红脸,讷讷地说,我多嘴了。嘴角那块暗红 色肌肉抽动几下,方问,李乡长包北滩? 李可反问,你怎么知道? 毛文启说,北滩 地方穷,需要能力强的干部分管。 李可说,那你咋能评上优秀? 毛文启没作声,慢慢蹲下去。他脑袋不大,两腮 过深地塌陷下去,肤色暗红,肌肉没有弹性,猛看上去还以为是木乃伊。刘老歪状 告毛文启大吃二喝.过几日就吃农户一只羊。可这张脸实在不像吃羊的脸。 刘老歪说了谎,还是毛文启天生不长膘? 毛文启的衣服是过时土帆布做的,膝 盖处有两个洞,走在大街上,也就是三等农民。想起毛文启进门前的眼神,李可忙 提醒自己,千万不能被他外表迷惑住。沉默良久,毛文启又用那种卑微的声调说, 求李乡长两件事。 李可平静地注视着他。 毛文启说,过几天林业局要给咱乡一些果树苗,据说是从哪儿引进的,耐寒耐 旱,能在坝上种活,李乡长想法给北滩弄些。李可问,乡里不按村分? 毛文启嘿嘿 一笑,僧多肉少,先下手为强,别村怕还没得信儿。李可半开玩笑地说,毛支书神 通广大呀。毛文启忙说,我是从林业局探的信儿。脑袋够使唤,不好对付,李可瞧 着他布满过多沟坎的脑门儿在想。 毛文启说,第二件,想让李乡长从乡里揽一笔活儿。 李可一怔,什么活儿? 毛文启说,前几年各村打了不少机井,后来让风沙填平 了,可能今年重淘。求李乡长给北滩揽下来,你分管北滩,就是北滩父母官,我是 代北滩求你啊。 李可还没听说淘井的事,不能说答应或不答应。 毛文启几乎将他弄得眼花缭乱。李可记得在《动物世界》里看过,有一种海中 生物,行动时不断喷射烟雾,天敌无法识别,它却可以借烟雾掩护,出击猎物然后 逃跑。毛文启似乎也在喷射烟雾。 李可说,毛支书这么为北滩操心,我有五分力绝不使三分。 毛文启忽然说,不打扰了,背起麻袋就走。毛文启身子微微佝偻,但走得极快, 仿佛在逃避什么。 毛文启不简单,怎么个不简单,李可说不出。那个疑问又浮出来,姜丁为什么 把这桩差事交给他? 敷衍,还是想看他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