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修渠 葫芦沟在营盘乡南部,因状似葫芦得名。一股泉水常年不断地从“葫芦”里流 出来,南南向北,流出背盘乡地界。 李可第一次看见这泉水,惊喜之余,义十分惋惜。这么好的泉水,却没有利用。 当时,他还是小秘书。现在,他是乡长,卧在心底的想法如冬眠后的蛇,渐渐复苏。 得用这水做点文章。一是确实想干点儿事,二是想搞点儿政绩。发工资同然重要, 如果把所有精力用在筹备工资上,不管发得多么准时,在别人眼里也是平庸之辈。 李可不甘平庸,一定要在最短时间内证明自己的能力。此时,他有点儿理解许长宽 当初为什么一定要办那个硅藻土厂了,而当时李可知道许长宽的目的,却想不通。 乡官不大,但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交织的目光无疑是强大的推动力,谁也抵挡不 住。李可认为自己和许长宽还是有区别的,他确实想干点儿事,干出成效。 李可考察了三天,泉水流经四个村子,包括最缺水的南滩和北滩。上游两个村 子坡地多,土地相对肥沃,南滩北滩土地贫瘠但平整。李可打算建一条牵引渠,把 泉水引到南滩北滩。渠全长二十公里,算个大工程了。水利局每年有水利建设费, 李可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李可把南滩村支书老孟和北滩的毛文启召来,讲了自己的想法。牵引渠主干由 乡里搞,支干由村里建。李可说就算乡里有这笔钱,也不能把渠修到炕头上。俩人 听说建牵引渠,都挺高兴,一说到钱就皱眉了。毛文启不说话,两手使劲抓挠头发, 好像痒得不行。别看毛文启很少露面,在村支书中是有号召力的,老孟主要看毛文 启,所以关键要做毛文启的文章。李可见毛文启半天不吭声,有些来气,你甭揪了, 我给你从街上请个理发的。毛文启抬起头,苦巴巴一笑,我知道李乡长想给北滩办 好事,你给北滩办了好多事,于公于私我都很感激你,只是这水渠造价太高,村里 没钱,只能按人头摊。一摊钱,那些有意见的家伙就会告状上访,我倒不怕,就怕 影响李乡长。李可说,别拿这个吓我,你毛支书说句话,北滩敢有人不听? 告鬼都 不信。毛文启叫屈,李乡长,你这是高抬我还是骂我? 李叮说,少说没用的,干还 是不干? 毛文启说,我回去和大伙念叨念叨。李可说,不管有多大困难,渠一定要 修,原则上就这么定了,下面工作怎么做,你们会有办法。丑话说在前头,也许这 部分钱只是村里暂垫,如果可能,乡里会全出,现在我不给你们这个承诺,我不喜 欢承讲。毛文启马卜恭维,我相信李乡长啥事都能办成。李可说,少废话,我不听 这个,过几天跟我汇报。当场没拍板,但李町没给毛文启留余地。李可第一次做一 件大事,当然不会被碰回去。 李可搞了预算,向水利局写了请示报告。钱是工程关键,只要水利局拨钱,余 下的都好办。困难也在于此,水利局当然不会因为一个报告就拨钱。任何报告都有 坚硬的理由,水利局可以给这个立项,也可以给那个立项。水利局立项的理南也绝 对充分.从工作角度挑不出任何刺儿。但真弄到这笔钱,必须私下沟通,这才是最 重要的。沟通,很简单的两个字,用在这上面含义就丰富多了。这就好比火车轨道, 双轨必须并排前行,缺哪股都不行。 李可先跟董至汇报。董至看了李可的报告,说,想法不错,我会和水利局打招 呼,每年水利局拿出方案,都得报县政府批,我也参与,只要论证好,没啥问题。 你先和水利局沟通一下。 李可连声感谢。常务副县长说话,事情就好办多了。 几年前,李可来水利局要过账,现在也是要,性质已然不同。过去是追讨,现 在是要求施舍。李可想,这确实是一种施舍。 李可去了好几趟,才找见水利局现任局长贾小山。贾小山原先并不是这个位置 的竞争者,至少不是主要竞争者。稳操胜券的是姜丁,可最终贾小山坐在这个位置 上。后来有许多关于贾小山的传说,对于李可,那些都不重要。只要能要出钱,谁 当都无所谓。 贾小山年龄不大,却有一双水泡眼,从长相看确实与水有着极深的渊源。他很 随意地把报告搁在一边,根本没看,而是罩住李可,问李可看昨晚的模特大赛没有。 李可稍一迟疑,说昨天乡里停电。 贾小山惋惜地说,你错过了,真是可惜,我觉得这种大赛比电视剧强。 李可附和,电视剧好看的不多。 贾小山说,我不喜欢看假的,喜欢真的。 李可当然明白贾小山话里所指。俩人讨论了一会儿电视剧,李可又把话题引到 请示上。贾小山问。 你们有什么想法? 李可不敢条分缕析,择重要讲了。 贾小山说,牵引渠,有必要吗? 李可便陈述北滩南滩多么缺水,打井造价很高, 相对来讲,牵引渠要合适得多。 贾小山说,听说营盘那儿常从外面买媳妇,说得就是北滩吧。买来的媳妇能留 下? 听说都挺丑。 李可感觉到这次谈话的艰难,抻抻脖子说,那地方确实挺穷,所以…… 贾小山说,我们先研究一下,上面对资金去向审查很严,不能乱用。 李可提出中午一块坐坐,吃顿便饭。 贾小山说,本来该留你吃饭,我中午有事,改天吧。 要钱当然不会顺利,李可有心理准备。 一星期后,贾小山突然给李可打电话,要到营盘看看。李可明白,一定是董至 和贾小山打过招呼了,“看看”其实就是考察、调研。 李可也跟姜丁汇报过,这绕不过去。姜丁说国家出钱,当然是好事。态度很冷 淡,这是李可意料中的。 李可张罗的事,姜丁不会上心。姜丁的话无疑给李可设置了前提:乡里不花钱, 怎么折腾是李可的事。贾小山一来,姜丁一定会觉出什么。李可告诉姜丁,不说贾 小山下乡,而说贾小山要到北滩办事,中午可能在乡里吃饭。如果姜丁在乡里,李 可就把饭安排在北滩,他怕姜丁介入;姜丁没兴趣,李可就把饭安排在乡里。姜丁 说贾小山来了,应该和他打场麻将,贾小山是四大铜匠之首,我一会儿上县,中午 你陪他吧。 李可暗喜,他猜也是这个结果。贾小山当水利局长,姜丁耿耿于怀。傲气和嫉 妒远远拉开了俩人的距离。 贾小山的考察基本按李可的安排进行。李可先做了汇报,然后领贾小山沿着泉 水流向察看。中午时分,李可和贾小山在君再来就餐。怕节外生枝。李可没通知别 的副乡长。吃饭中间,丁大个儿突然闯进来,眼角窝着眼屎,显然在哪儿喝了酒。 没站稳就嚷上了,听说贾局长来了,李乡长也不通知一声。抓住贾小山司机的手, 连连摇晃,贾局长,你好。 李可气得脸都青了,真想甩他一巴掌。就算丁大个儿喝了酒,就算不认识贾小 山,也应该判断出谁是主客。这是故意出李可洋相。李可偷眼看贾小山,贾小山的 水泡眼已结了一层霜。李可反应还算快:都醉成这样了,还不回去睡觉? 丁大个儿 拧着脖子,这点儿酒能把我喝醉? 我是激动,贾局长别见怪啊,我没见过大人物。 又和贾小山握手。 贾小山说,没啥,没啥。 贾小山的司机窘得坐立不安,丁大个儿一把拉他坐下,说,贾局长不会怪你。 丁大个儿瞎侃海聊,李可和贾小山根本没法插嘴。李可暗急,正琢磨怎么把他 打发走,倪月端杯进来。俩人目光轻轻一碰,李可明白她是来解围的。 倪月和每人喝了一杯,轮到丁大个儿,丁大个儿说,倪老板越长越水了,真想 和你喝个交杯酒。 倪月激他,行啊,就怕你没胆儿。 丁大个儿说,不就是交杯吗? 交别的我更乐意。 倪月捶他一下,回身拿来两个高杯,将满满一瓶酒分开,直视着丁大个儿。 丁大个儿叫,这不是害人吗? 倪月不屑,怕了? 贾小山也来了兴致,说,喝吧, 别让女同胞失望。 丁大个儿只得和倪月喝,一只手还不老实地搭在倪月腰上,倪月没躲。一杯酒 下肚,丁大个儿眼睛发呆,片刻工夫便从凳子上滑下去。 倪月喊人把丁大个儿抬出去。 李可松口气,说,贾局长见笑了,他这人就这样,天天醉。 贾小山说,没关系,我也是从乡里出来的嘛。那个老板姓什么……倪? 厉害, 着实厉害。贾小山像对倪月特别感兴趣,李可每每把话题引开,贾小山又会扯回来, 最后,干脆直奔主题,咱再量量她的酒量如何? 李可无奈,只得把倪月叫进来。 贾小山和倪月喝了三杯,仍不罢休。李可担心俩人都喝醉,建议喝个交杯酒收 场。他看出贾小山的用意,贾小山被交杯酒搞痒痒了。果然,交过杯,贾小山不再 纠缠。但贾小山已有了醉意,水汪汪的眼睛盯住李可,说他和营盘极有缘分,二十 四年前,他在南滩当过民办教师。李可虚应,是吗? 怎么不早说? 我带你回学校看 看。贾小山说,我再讲个秘密吧,我的初恋就在南滩。又遗憾地说,两个人好了一 年,竟然不知道那姑娘姓啥,只知道叫花儿,俩人连手都没拉过,可这么多年过去, 却忘不了她。他一直有个心愿,想去看看她,不知道她现在哪里,过得怎样。 李可说,这好办,我一定替贾局长打听到花儿的下落。 贾小山似乎等不及了.非要下午去。李可不敢怠慢,带着微醉的贾小山直奔南 滩。 李可的意思是先找老孟询问,贾小山不让,要凭记忆寻找。在村口,贾小山下 车,步行进村。李可尾随其后,保驾护航。 跟着感觉走的贾小山刚推开一户人家的栅栏门,一条黑狗扑过来。李可猛拽贾 小山一把,黑狗直扑到李可身上。钻心的疼痛迅速从脚踝弥漫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