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突然,坑道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炸声,一股浓烟和尘土涌出坑道口。 二班长段铁柱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 袁军……" 他带着战士们冒着浓烟冲进 坑道。 周晓白那天刚把一个住院的病号推到了住院区,她推着轮椅返回医院的主楼, 就看见一辆解放牌卡车高速驶进医院,在主楼前刹住车,发出刺耳的响声,一群浑 身泥水的战士抬着一个担架向急诊室冲去。 周晓白看见担架上流下的滴滴鲜血洒落在走廊上…… 在医院里工作的人对这类重伤员已经司空见惯了,周晓白并未在意,她推着车 返回了内科门诊。 注射室里有几个病号在等着周晓白挂吊瓶,她顾不上喘口气,就忙着给病号消 毒注射。 这时罗芸冲进了注射室:" 晓白,袁军出事了。" 周晓白心里一震,手中的注射器掉在地上,她一把抓住罗芸:" 出什么事了? 你快说。" 罗芸的脸色苍白:" 听说是施工时排除哑炮,负了重伤,现在正在手术室抢救, 外科的张大夫主刀,晓白,你说他会死吗?" 周晓白安慰道:" 你别急,张大夫是咱们院最好的外科医生。" " 晓白,他会残废吗?" 周晓白急了:" 哎呀,你现在问这些干吗?先得把命保住,你怎么想这么远? 快走,咱们去看看。" 罗芸跟周晓白走到门口又停下。 周晓白奇怪地问:" 你又怎么啦?" 罗芸犹豫起来:" 不行,我不能去,我怕控制不住自己,要是让别人知道我和 袁军的关系,入党的事就完了。" 周晓白气得一跺脚:" 罗芸,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这些?你不去我去,我不 怕别人说。" 她摔门走了。 周晓白心急火燎地来到手术室门外,她看见袁军连队里的战友们都静静地站在 走廊里,默默地望着手术室的门。 手术室的门开了,一个护士走出来,战士们围上去询问。 护士高喊道:" 备用血浆用完了,伤员失血太多,急需输血,谁是O 型血?请 跟我来。" 周晓白脱口喊道:" 我是O 型血。" 二班长段铁柱也举起了手:" 我也是O 型血。" 护士大声问:" 就这两个?还有吗?" 战士们面面相觑,都焦急地摇头。 指导员吴运国急得直跺脚:" 快,开车回团里,把所有O 型血的人都带来。" 一个战士飞快地跑了。 护士无奈地说:" 两个人太少了,先救救急吧。" 周晓白躺在采血室的床上,眼看着粗大的针头刺入自己的血管,鲜红的血液被 抽进针管…… 一个手术室护士满脸焦急地推门进来:" 快一点儿,伤员的血压快测不到了, 快、快……" 周晓白问道:" 小张,就这四百CC血够吗?" " 差远了,还得想办法,院长已经派人去地方医院求援了,就怕来不及了。" 周晓白又问段铁柱:" 二班长,你还行吗?" 段铁柱干脆地回答:" 没问题,再抽我四百CC." 周晓白又伸出胳膊:" 快,再抽我四百。" 小张睁大眼睛说:" 晓白,你不要命啦?一下子抽六百CC血,会有危险的。" " 没事,快抽吧,我死不了。" 二班长段铁柱心有不忍,他犹豫地对周晓白说:" 要不,全抽我一个人的,照 八百抽,我能顶住。" " 再抽八百?亏你想得出?加上刚才的二百,就是一千CC,非出人命不可。" 护士小张不敢下手:" 晓白,我不能这么干,我得去请示一下。" 周晓白一跺脚大喊:" 你快呀,伤员快不行了,你要耽误人命的,快抽……" 小张下了决心,一咬牙又把针头刺入周晓白的血管……又是四百cc的鲜血被抽 进了采血瓶,采血瓶渐渐满了。 周晓白感到一阵晕眩,周围的景物渐渐旋转起来,模糊起来…… 窗外,一辆满载着战士的卡车停在主楼前,献血的战士们纷纷跳下卡车。 周晓白的视野更加模糊了…… 此时远在陕北的石川村知青点里,郑桐正坐在树下看书,现在是农闲,他有了 很多时间看书 . 村子里的农活儿并不多,因为这里有靠天吃饭的习惯,只要把种子种下去,村 民们就不管了,如果今年的雨水多,到了秋天就可以收获了,至于怎么才能提高农 作物的产量,村民们才懒得考虑,想了也白想,他们既没钱买化肥,也无法把黄土 坡改成水浇地,反正粮食不够吃还有外出讨饭这条路可走。 蒋碧云从窑洞里出来,她发现郑桐在看书,便打招呼道:" 郑桐,你还在看《 中国通史》吗?" 郑桐抬起头来说:" 《中国通史》我早看完了,现在正看《明通鉴》呢,我发 现明史很有意思,一点儿也不枯燥。" 蒋碧云说:" 我发现自从钟跃民走了以后,你象变了一个人,把业余时间都用 在了读书上,我就不明白了,你什么时候开始学好的?" 郑桐显出一种少有的严肃:" 你不知道,钟跃民走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情绪很 低沉,这是一种孤独感,时间越长孤独感越重,我没有办法排解,只有读书,后来, 我发现,我真喜欢上读书了,读书成了一种生活需要。" " 你没想过将来去上大学吗?" " 想过,不过想也白想,目前这种推荐工农兵学员上大学的制度,实际上把所 有没有门路的人都推出去了,而有门路被推荐上去的往往是草包,真不知是什么人 想出的这个办法,这在全世界也是独一份儿。" 蒋碧云鼓动道:" 我看还是得想想办法,机会总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咱们都需 要试一试。" " 你也想上大学?" " 谁不想?这恐怕也是咱们唯一的机会,不然这辈子就要永远呆在这里,郑桐, 从今天起,咱们一起学习,好不好?" 郑桐却一口回绝:不行,我不和你搭伙学习。 蒋碧云大感意外:" 为什么?" 郑桐坏笑一声:" 我怕受诱惑,你老在我眼前晃悠,我难免心猿意马,到时候 学习也耽误了,还招我犯了错误。" 蒋碧云笑道:" 你看,你这流氓本性又露出来了,刚学好才几天呀,老毛病又 犯了。" " 那我提个建议行不行?" " 你先说说看。" 郑桐来了精神,他合上书,挪了挪板凳凑近蒋碧云说:" 光搭伙学习未免太单 调,咱们不妨来个全方位搭伙,连日子都放在一起过,怎么样?" " 你的意思是一起学习,一起吃饭,还有吗?" " 这太表面化了,咱们的合作还可以再深入,再广泛一些,生活好象不光是学 习和吃饭吧? " 蒋碧云不动声色地说:" 你不用再启发我的智力,就明说吧,还有什么更具体 的合作?" " 村东头不是还有个废弃的破窑洞吗?咱们把它收拾一下,你我搬进去,体会 一下男耕女织的生活怎么样?" 蒋碧云和颜悦色地说:" 你绕了半天,总算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这个设想挺 不错,憧憬起来怪温馨的,郑桐,你是个富有想象力的家伙,甚至还有点儿诗人的 浪漫,你想听听我对这个建议的看法吗?你来,我告诉你。" 郑桐把脑袋凑过去,蒋碧云一个耳光扇在郑桐脸上,转身走了。 郑桐捂住脸发起楞来。 昏迷中的袁军浑身缠满绷带躺在特护病房的床上。罗芸和周晓白坐在一边看着 袁军,周晓白的脸色苍白,显得很虚弱。 罗芸小声说:" 张医生说,袁军的命是保住了,但会不会残废,还要取决于他 恢复的情况。 " 周晓白声音很微弱:" 罗芸,他要是残废了,你还和他好吗?你有这个心理准 备吗?" 罗芸低声说:" 没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 那你该考虑这个问题了,但不管你们将来如何,在他养伤期间你该好好照顾 他。" 罗芸望着周晓白迟疑地说:" 晓白,我正想和你商量呢,我的入党问题刚刚解 决,可还有一年的预备期,在这期间绝对不能出一点儿问题,不然转正的时候会出 麻烦的。" " 你是什么意思?" " 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和袁军的关系,你能帮我吗?" 周晓白惊讶地问:" 你的意思是让我代替你照顾他,你要装得象普通朋友一样? " 罗芸的脸红了:" 我不能经常过来,别人会怀疑的。" " 可我要是出面照顾他,别人同样也会怀疑我的,这点你考虑过吗?" " 当然考虑过,但你和我比起来,有很多优势,凭你爸爸在军队的地位,你的 前途是永远有保障的,无论你干得好坏,无论你努力表现还是无所谓混日子,结果 反正一样,入党,提干,保送上大学,这些都用不着你操心,而我的情况不一样, 一切都要凭自己去努力,就因为我爸爸只是个师级干部,这种级别的干部,在军队 里多如牛毛。" " 罗芸呀,你可真有心眼儿,和你认识这么多年,我才发现这一点,让我怎么 说你呀……好吧,我答应你,我会常来照顾他的。" " 谢谢你,我知道你会帮我的。" " 可是,袁军醒了以后总见不到你,他会怎么想?他现在最需要你呀。" 罗芸说:" 你向他解释一下嘛。他会理解的。" 周晓白站了起来:" 我可以帮你,但我不喜欢你这种处世方式,弄得鬼鬼祟祟 的,你呀,什么都要占着,什么都不肯放弃,哼,说你什么好。" " 行了、行了,我的小姐,你已经答应了,何必还说这些?你这个人就是这样, 好事已经做了还不落好。" 周晓白突然惊喜地喊:" 罗芸,他醒了。" 袁军睁开了眼,正望着天花板,似乎在思索着这是什么地方。 罗芸摸着他的脸说:" 袁军,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你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天 三夜了。" 周晓白给袁军掖掖被角轻声说:" 袁军,罗芸的入党申请刚刚被通过,现在正 是考验期,她不便常来照顾你,以后我来照顾你,好吗?" 袁军不置可否,又疲惫地闭上眼睛。 支书常贵盘腿坐在炕上,嘴里叼着烟袋正在盘算着什么。 外面传来郑桐的声音:" 常支书在家吗?" 郑桐拎着一个提包进来。 常贵显得很热情:" 郑桐啊,来,炕上坐,你吃了么?" " 吃啦,你歇着呢?" 常贵问:" 有事吗?你们这些知青娃,没事才不找我。" " 常支书,看你说的,今天我就没事,不是也来看你了吗?" " 你小子有事就说事,别和我扯淡,我还不知道你,知青娃里就属你花花肠子 多。" 郑桐打开提包,拿出两瓶" 二锅头" 酒和一条" 大前门" 香烟放在炕桌上顺嘴 胡吹道:" 这是我家里刚寄来的,这" 二锅头" 酒可是名酒,中国有八大名酒,陕 西的" 西凤" 算一个,北京的" 二锅头" 算一个,这种酒在北京也买不到,得有关 系才行,常支书,你尝尝。" 常贵斜了郑桐一眼,心里便盘算开了,自从上次钟跃民和郑桐威胁过他以后, 常贵发现这些知青娃里就属这两个小子坏,尤其是钟跃民,简直坏得流油儿,眼珠 一转坏主意就跟着往上冒,钟跃民走后,常贵心里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只剩下一 个郑桐,谅他也翻不起大浪来,他吸着旱烟,不冷不热地说:" 嗯,你这娃又有事 要我办哩,要不平白无故送我名酒干啥?你说,办啥事?" 郑桐开门见山地说:" 支书,你倒是直来直去,我本想绕会儿弯子再说,既然 你这么痛快,那我也就明说吧,常支书,我想上大学,希望你能帮忙。" 常贵一时没反映过来:" 上大学干啥?" " 学点儿知识呀。" 常贵磕磕烟袋说:" 我看你们知识够多的啦,还不是一样来陕北种地,地还种 得不咋样,我看都是知识闹的,上啥学呀?" 郑桐急了:" 嗨,我和你说也说不清楚,反正我想上学,你得向公社推荐我。 " " 我和公社咋说?" " 就说我下乡以后,努力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积极改造世界观,劳动积极 肯干,吃苦耐劳,断粮时带领乡亲们开展生产自救,不向国家伸手,还在村里办了 识字班,帮助广大贫下中农扫盲……" 常贵哼了一声:" 你表现这么好,我咋不知道?还带领乡亲们搞生产自救?好 事都让你干了,我这支书干啥去啦?" 郑桐开导道:" 那你就在前面加上一条,在村党支部的领导下,我说支书,这 又不是立功受奖大会,怕我抢了你的功,这是上学。" 常贵嘟囔着:" 反正是好事,要不你拎着酒找我干啥?" " 哎哟,你怎么听不明白?这么和你说吧,我去上学,不会对你和村里造成任 何损害,相反还有好处,你只要向公社把我推荐上去就行了。" " 这事我得好好想想,你小子花花肠子太多,三十六个心眼儿,七十二个转轴 儿,绕来绕去怕是要把我绕进去。" 郑桐耐心地帮常贵分析:" 这么简单的事你还想不明白?咱们来算笔帐,咱村 不是人多地少吗?原先有四百一十七口人,加上我们十个知青,成了四百二十七口 人,钟跃民走了,现在是四百二十六口人,对不对?可粮食的产量增加没有?没有, 也就是说,原先四百一十七人的口粮,现在由四百二十六人吃,这么一算,问题就 出来了,这等于我们知青抢了你们的口粮,你们吃不饱,我们的良心也不安,这怎 么办?咱得想辙,想法把知青踢出去,踢出一个是一个,所以,你先把我和蒋碧云 踢出去上大学,这样就能每年省出几百斤粮食,再有机会,比如招工什么的,你就 再把曹刚他们踢出去,总之,你每弄走一个就能省几百斤粮食,这帐你总能算过来 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