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他和高蹬上三轮车就跑,两人刚刚拐过路口,工商局的人就从另一个路口赶到 了 . 周晓白望着他们跑远了,才松了一口气…… 钟山岳在院子里打太极拳,钟跃民和高把三轮车推进院子,高动手给钟山岳摊 了一张饼,钟山岳收了式,接过高递过的煎饼,坐在藤椅上吃起来。 钟跃民又开始拿老爷子开心:" 小高,你看我爸,思想转变得多快,那天知道 我卖煎饼,差点儿没揍我,经过我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他老人家终于有了可喜的 转变。" 高笑道:" 跃民,别净跟你爸贫嘴。" 老头儿边吃边瞪了钟跃民一眼。 " 老爸,煎饼香吗?那天您还要揍我,这哪象个受党教育多年的老干部?您儿 子体谅国家的困难,自谋职业,您非但不表扬我,还要打我,这是错误的。" 钟山岳吃完煎饼,又到钟跃民的香烟架上拿了一盒" 万宝路" 牌香烟。他点燃 一支,自顾自地躺在藤椅上喷云吐雾,不理钟跃民。 钟跃民抗议道:" 爸,自从我干了个体户,您就没买过烟,是不是逮住不要钱 的烟了?还净拣进口的抽,老爸,不是我不舍得,我是怕您抽惯了' 万宝路' ,以 后我转行了,您怎么办?这就好比您山珍海味吃油了嘴,忽然让您吃窝头,您到时 候肯定很难受,说不定还不许我转行呢。" 钟山岳哼了一声∶" 我早想开了,也懒得管了,我就不信你能摊一辈子煎饼? 不信你把我的话放在这儿,你小子干不了半年就该烦了。" 高安慰道:" 钟伯伯,我们不会永远卖煎饼的,现在不是在等复转办分配工作 么?" 钟跃民说:" 爸,就算我卖一辈子煎饼又怎么啦?这不也是为人民服务嘛。" 钟山岳瞪起了眼:" 你少和我耍贫嘴,别看老子吃了你的煎饼,抽了你的烟, 还照样揍你。 " " 那是,要不怎么说您是当爹的呢,只要您不干涉我的自由,我愿意天天贿赂 您。" 钟跃民正在摊煎饼,高把一份煎饼包好,递给一位老人。 一个农民打扮的摊贩推着一辆手推车走来,车上放着一个用汽油桶改装的烤白 薯炉子,他四处看了一下,便放下车走到钟跃民的面前,操着唐山口音说:" 老哥, 你把车往旁边挪挪,这是俺卖烤白薯的地方。" 钟跃民也操着唐山口音回答:" 老乡,这是俺卖煎饼的地方,俺每天都在这儿。 " " 俺前天还在这儿呢,昨天俺媳妇来了,俺没出摊,咋就成你的地方啦?" 钟跃民说:" 你卖烤白薯有执照吗?拿出来给俺瞧瞧?" " 你卖煎饼有执照吗?给俺瞧瞧?" " 咋没有?俺是国营的。" " 你国营个鬼,都是进城做小买卖的,你冒充啥国营的?你给俺把地方让开。 " " 俺不让,你敢把俺咋的?" 高在一边捂住嘴笑得弯下腰。 摊贩终于火了:" 敢咋的?俺一个电话叫几个老乡来,砸了你这煎饼摊你信不? " " 俺兄弟是工商局长,俺一个电话就叫他抄了你这烤白薯的炉子,你信不?" 摊贩急了:" 你这人咋混不讲理?占了俺的地方,还跟俺犯混?拿工商局长吓 唬谁?你兄弟要是局长,还用卖煎饼?你走不走?" " 不走,看你敢咋的?" 摊贩动手推煎饼车:" 不走?不走俺请你走,俺就不信治不了你。" 钟跃民一把抓住摊贩推车的手,把他的四根手指向下一撅。 摊贩疼得大叫起来:" 哎哟,你松手……" 钟跃民笑道:" 俺不松手,谁让你欺负俺?俺不会打架,就会撅人指头,看你 能咋的? " 高笑着说:" 跃民,你松开人家,别把人家手指弄伤了。" " 俺不,他得向俺赔礼道歉,要不赔俺两块烤白薯,俺就不松手。" 摊贩开始求饶了:" 哎哟,老哥,你轻点儿,俺指头快断啦,你松开俺……" " 那你给俺烤白薯……" 街对面停下一辆出租汽车,司机下车走到煎饼车前:" 哥们儿,来份儿煎饼。 " 钟跃民松开摊贩的手,转过身来,他一楞:" 你是……李奎勇?" 李奎勇惊喜地喊:" 钟跃民?" 两人兴奋地握手。 " 跃民,咱们有十几年没见了吧?" " 可不是吗?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陕北的石川村。" 李奎勇看看摊贩问:" 这是怎么回事?" 钟跃民笑着:" 我和他闹着玩呢,他说我占了他的地方,还要带几个老乡来砸 我的摊儿,这象话么?好好的农民兄弟,怎么一进城就学坏了?净学黑社会欺行霸 市?" 李奎勇上下打量着摊贩说:" 就你,还黑社会呐?你先把北找着再说,去去去, 该干吗干吗去,还轮得到你欺行霸市?装什么孙子?滚……" 摊贩揉着手指推起车低声嘀咕道:" 俺还以为他也是俺河北地界的……" 钟跃民、李奎勇、高都笑了。 李奎勇把钟跃民拉到一个小饭馆里喝酒,他要了一瓶二锅头酒,一碟花生米, 一碟肉皮冻儿,他边斟酒边狐疑地问:" 跃民,你是不是在部队犯事啦?" 钟跃民一口把酒干了:" 没有,你怎么会这样想?" " 这不明摆着吗?我记得你是六九年底当的兵,在部队干了十几年,怎么着也 得混个连长,营长的吧?怎么退伍回来摆摊儿卖上煎饼啦,要不是犯事了怎么会混 成这样?" " 没犯事,是因为复转办分配的工作不理想,我又不想在家吃闲饭,就先摆了 煎饼摊儿挣点儿钱,我就不明白,怎么很多人一看见我们摆摊儿的,就认定我们是 从监狱里放出来的?" 李奎勇说:" 我记得你爸是副部长,你又是转业军官,我可没见过你这种身份 儿人当摊贩," " 这没什么奇怪的,靠劳动吃饭又不丢人。" " 你可真是独一份,我还是挺佩服你的,你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你还记得吗? 那时你老去我们院和我一起练摔跤,和我们胡同里的孩子也玩得挺好。" " 记得,我还吃过你妈做的烙饼呢,你妈还好吗?" 李奎勇神色黯然:" 身体越来越不行了,隔三差五的就得跑医院,她又没公费 医疗,全靠我们兄弟姐妹凑钱了。" 钟跃民问:" 你成家了吧?" " 孩子都四岁了,我是七九年从陕西办回城的,为找工作跑了一年,托了不少 人,最后才找了份开出租车的差事,如今是上有老下有小,日子过的挺紧。" 钟跃民安慰道:" 别着急,这都是暂时的,我现在不是还不如你吗?咱们不能 总是这样 ." 李奎勇感叹道:" 哥们儿,我这辈子是没戏了,你看我们胡同那些和我一起长 大的孩子,当爹的干什么,当儿子的就接什么班,再怎么蹦达也蹦不出这个圈儿去。 " " 奎勇,咱们老三届的人也有不少有出息的,你还记得郑桐吗?他和咱们一样 也是刚上到初一就赶上文革了,他可是靠自己的力量考上的大学,咱们这些人只能 怨自已把时间荒废了,到现在怨谁也没用,只能老老实实从头干起。" 李奎勇问:" 你打算从卖煎饼干起?" " 我也没打算永远卖煎饼,可机会总得慢慢寻找。" 李奎勇真诚地说:" 哥们儿,现在我能帮你的,就是每天多带几个哥们儿来买 你的煎饼,别的忙我也实在帮忙不上。" " 这我已经感激不尽了,谢谢。" 高独自坐在一个咖啡厅里,手里拿着一杯红酒仔细端详着,钟跃民匆匆走进咖 啡厅,他看见高便不满地说:" 我说高小姐,我忙着呢,你一个电话就把我叫来, 也不说是什么事,你是不是拿我当闲人了?" 高笑道:" 你不就是个卖煎饼的吗?又不是什么领导干部,你忙什么?" 钟跃民坐下:" 你说吧,什么事?" 高把一个牛皮纸信封扔到桌上:" 这是你的分红,明细帐都在里面,你点一点。 " 钟跃民眉开眼笑:" 噢,分钱了?我倒把这事给忘了,你该不会在帐上做手脚 吧?" 高柳眉倒竖:" 你说什么?" " 哎哟,你别生气,我开玩笑呢。" 高瞪了他一眼:" 我怎么也想象不出,你居然还当过营长?我真没见过你这种 没正形的军官。" 钟跃民问:" 复转办有消息吗?" " 上次分我到一家郊区的工厂,我没去,后来就再也没和我联系过。" 钟跃民显得很有经验地说:" 找个合适的工作总要有点儿关系,不托托人恐怕 不好办。" " 我不是没关系吗?找不到工作也理所当然,可你是怎么回事?有关系也不用, 好象特别热爱卖煎饼这一行。" " 那是因为我和你想得不一样,首先你得搞明白一点,人为什么要工作?这个 问题不必唱高调,你要非说是为人民服务,那我只能认为你缺乏真诚,我只知道人 要吃饭,可饭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你得去挣,工作的最基本目的是为了养家糊口, 这样想就简单了。" " 太直白了,我还不大习惯这么直接了当。" " 你会习惯的,既然当高官和卖煎饼都是一种谋生手段,那我索性就选择卖煎 饼,因为卖煎饼比较省脑子,如果有人认为我卖煎饼丢人,那只能说明他是个俗人。 " 高说:" 听着倒是个道理,可我不能学你,真要卖一辈子煎饼,我恐怕连嫁人 都成问题。" " 这更是俗人的想法了,其实你真正的想法是嫁给什么人的问题,如果仅仅是 解决出嫁问题那倒好办,愿意娶你的人很多,譬如郊区的菜农娶了你,没准还觉得 高攀了呢,所以你得更正一句,要是卖一辈子煎饼,那么嫁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会 很难。" 高不好意思地说:" 我就那么俗?" " 别不好意思,当个俗人也不错。" " 讨厌!跃民,问你个私人问题可以吗?" " 除了工作的问题,别的最好不要问。" 高固执地说:" 我就要问,你有女朋友吗?" " 没有,前半辈子戎马倥偬,没机会。" " 别这么谦虚,我觉得你还不招女人讨厌,有些罗曼史是很正常的,那位漂亮 的女军官看你的眼神都是一往情深的,你们之间一定有故事,讲给我听听好吗?" 钟跃民皱起眉头道:" 小高,今天咱们谈的是分红,不是来谈钟某的罗曼史, 你跑题了。" 高不依不饶地说:" 我就是想听。" 钟跃民绷起了脸:" 我想问你个问题,你……是不是爱上我啦?" 高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瞎说什么呀?咱们认识才多长时间?不过,我倒是挺 喜欢你的。" " 噢,那是一码事。" " 不是一码事,爱和喜欢程度不同。" 钟跃民冷冷地盯着她:" 好,就算不是一码事,我是个男人,你是个女人,咱 们之间互相喜欢,这里面就有名堂啦,很多故事都是这么产生的,那咱们下一步该 干点儿什么了?总不能老是喜欢来喜欢去,不干点儿正事?" 高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去,严肃起来:" 哦,你往下说,该干点什么?" " 很简单,你不是想听我的罗曼史吗?那是我和别人的,你听多没意思?不如 咱俩现在就制造一段罗曼史,精心编个爱情故事,如果你同意,我现在就去开个房 间。" 高脸色平静地慢慢站起来:" 这主意不坏,可是……你行吗?" 钟跃民轻佻地说:" 你试试就知道了。" 高冷不防将杯中的酒猛泼到钟跃民的脸上:" 混蛋!"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钟跃民默默用纸巾擦擦脸,然后喊道:" 买单。" 钟跃民喜欢临睡前躺在床上边听音乐边看书,这些日子他正在看孟德斯鸠的《 论法的精神》,这是郑桐借给他的。屋角的音箱中传来轻柔的古曲音乐声,钟跃民 觉得这样的生活还是挺令人满意的,每天早晨卖三个小时的煎饼,然后一天的时间 都可以供自己支配,他的前半辈子还从来没有这么悠闲过。 床头柜上的电话铃响了,钟跃民看了一下表,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半了,谁这么 不懂事,深更半夜的还打电话?他抓起电话:" 哪位?请讲话。" 话筒里传来高的声音:" 是我。" 钟跃民明知故问:" 你是谁?" " 废话,你听不出来?" " 抱歉,实在想不起来,我认识的女士太多,经常闹混了,请报出姓名。" 高大喊道:" 钟跃民,你欺负人。" 钟?跃民笑了:" 听出来了,是小高,有事吗?这么晚了,我还以为是骚扰电 话呢。" " 钟跃民,你必须向我道歉。" " 噢,还为那件事生气?" " 气得我睡不着觉,越想越生气,特别是你当时那副嘴脸,一脸轻佻相,你拿 我当什么人了?" 钟跃民说:" 得,我道歉,可话又说回来了,谁让你打听我的隐私,你才多大? 正是天天向上的年龄,怎么就对大人的隐私感兴趣,不批评你几句行吗?以后注意 啊。" 高带着哭腔喊:" 你这叫道歉吗?又教训我,还冒充长辈,你不就比我大十岁 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 行啦,黄毛丫头,和我斗嘴没好处,说说就急了吧?快睡觉吧,做个好梦, 明天还要早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