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开始了(2)
夜里,一场大雪将整个世界彻底改变了。这是钱国庆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这么
大的雪。触景生情,他想起了样板戏里的一段唱腔:好一派北国风光……
侦察连全体指战员在冰天雪地里敲锣打鼓迎接新兵们的到来,老兵们热情洋溢
地替新战士拿背包、行李之类,争先恐后地跟新兵们套近乎。究其原因竟是老兵们
看上了新兵们的新大衣,于是没过几天,新兵们崭新的羊皮大衣无一例外的被老兵
们统统换走了。对此钱国庆心里极为不满,但听说这是多年来不变的规矩,也就只
好顺应潮流了。
下午全连会餐。每个桌上比平时多了两道菜,一个猪肉罐头炖海带,一个午餐
肉罐头烧干菜。会餐开始前,邱指导员做简短的讲话,然后一声令下,开始!于是
整个食堂除了偶尔传来有人被噎着后的咳嗽声,就剩下“呱唧、呱唧”的咀嚼和
“叮铃锒铛”的碗勺撞击声了。作为班长的彭小刚和副班长的钱国庆当然不好意思
第一次就跟新战友争吃抢喝,这顿饭最后连一口汤也没有剩下。彭小刚和钱国庆不
得不又从厨房要来了两块硬得跟干泥蛋似的豆腐乳,凑合着把一大碗米饭咽进了肚
里。晚上,班长彭小刚在班务会上,就此事进行了一场不点名的严厉批评。“……
看看一个个那副熊样,八辈子没吃过饭,是不是?连一点儿战友情都没有!别说你
们是新兵,就连老兵都没这样的,是不是?你多吃多占,别人就吃不饱,就要挨饿,
是不是?咱们连是标兵连,是样板部队,咱们连的每一个干部、战士都要处处严格
要求自己,互相关心、互相爱护,是不是?今天你吃饭都要多吃多占,将来要到了
战场上,你是不是也要多吃多占?是不是?……”彭小刚大概是在连首长身边呆过
的缘故,“是不是?”成了他今晚每一句话里面必不可少的结尾词。听着听着就有
一种让人晕乎的感觉,且不由自主地也会在心里跟着他一起念叨:“是不是?”钱
国庆很纳闷儿,前段时间没发现彭小刚有这个毛病呀?班务会在班长彭小刚数不清
的“是不是”当中,足足进行了两个小时,直到指导员进来,暗示可以结束了,彭
小刚这才宣布了散会。新兵班一共十个人,站队、训练、吃饭、睡觉均按班长领头、
班副断尾的次序排列。经过短短几天时间的相互熟悉,大家彼此就算是认识了。新
兵的成分比较复杂,四个农村兵,其中有公社书记的儿子、生产队长的儿子、大队
会计的儿子和一个贫下中农的儿子,他们全部来自四川;有一个北京兵,据说也是
军队的子弟;一个广东兵,家住广州,家庭背景是普通干部;另外两个分别来自西
安和宁夏。钱国庆很快就跟那个叫季有铭的北京兵成了好朋友。季有铭是1957年出
生的,比钱国庆年长两岁,其身上有一种令钱国庆痴迷的幽默和毫不在乎的气质。
彭小刚多次提醒身为班副的钱国庆,应该注意团结班里的广大群众,而不是拉圈子、
搞小团体。一开始,钱国庆确实有所注意,尽量保持和季有铭的距离,无奈两人总
有说不完的话,谈不完的心,渐渐地,钱国庆也就对彭小刚的提醒置若罔闻了。在
这段时间里,钱国庆从季有铭那里知道了许许多多以前从未听说的有关国家大事的
珍稀趣闻,从党和国家领导人、甚至领袖的私生活,到国家的对外关系、内部机密
等等,处处体现了北京人见多识广、关心政治、思想活跃、忧国忧民而又目空一切
的特点。他们在暗地里给新兵班所有的人都取了外号,称彭小刚叫“是不是”,公
社书记的儿子叫“书记”,大队会计的儿子叫“会计”,广东兵叫“有没有搞错”,
西安兵叫“辣子面”,季有铭很大度地给自己也取了一个绰号——“傻逼青年”…
…
新兵班的训练日趋艰苦,训练强度愈来愈大,从各种单兵轻、重武器到高射机
枪的使用、拆卸和吉普车、摩托车、卡车的驾驶、简修,以及擒拿格斗、武装越野、
野外生存等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新兵们个个都成了又黑又瘦的野人了。季有铭
悔断衷肠,说自己当初强烈要求当侦察兵的举动简直就是傻逼到家了,他不止一次
特反动地骂“是不是”和那几个教官是国民党、法西斯,尤其是对“是不是”,更
是充满了仇恨。“我对丫仇恨满胸膛!”季有铭之所以对班长彭小刚有如此深的成
见,其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最主要的还是“是不是”平时对这个北京来的“傻逼青
年”要求特别严格,并把班里最重的武器——班用轻机枪交给了论个头和体质都不
算最好的季有铭。对来自祖国伟大首都,毛主席身边的季有铭,“是不是”有一种
绝对无私和强烈的“恨铁不成钢”的感情。“真金不怕烈火炼,是不是?”“是不
是”总是对季有铭如此说。在季有铭入团的问题上,“是不是”认为季有铭离一个
共青团员的标准还有距离,但距离不大,只要再努一把力,完全可以成为一名光荣、
合格的共青团员。钱国庆那篇充满了革命热情和高度政治觉悟的入团申请书还是季
有铭帮着写的。季有铭非常明白,团支部里面一天没有自己的哥们儿,他就一天也
混不进这个“革命队伍”。后来,季有铭终于成了全班最后一个加入共青团的新兵,
钱国庆是他的入团介绍人。季有铭愤愤不平地对钱国庆说,他其实入了两回团,一
次帮钱国庆,一次是自己,接下来就该是入党问题了。可惜他们的岁数还没到入党
的年龄,“傻逼青年”决定暂时不忙那么急于严格要求自己了。于是“是不是”很
遗憾地说,季有铭入团以后就放松了对自己的严格要求,早知这样,当初应该再多
考验他一段时间。季有铭对“是不是”的这番言论非常反感,他私下对钱国庆说:
“……‘是不是’其实是全连最大的‘傻逼’,丫的良心大大的坏了。哥们儿平时
的表现在班里还怎么了?‘书记’和‘会计’比哥们儿壮多了吧,丫怎么不把机枪
让他们扛呀?!还有那个‘有没有搞错’,丫不就是平时帮‘是不是’洗几件衣服
和臭袜子吗?!还有你,别看你当个班副,你比哥们儿强哪儿了?……”钱国庆对
季有铭的遭遇深表同情。
几年后,钱国庆再次见到“傻逼青年”季有铭的时候,两人回忆起这段往事,
依旧感慨万千。“是不是”和季有铭参加了后来的对越自卫反击战。“是不是”为
掩护季有铭牺牲了。“是不是”的母亲至今每月还能收到季有铭寄去的两百元钱的
生活费。
新兵班的训练结束了,新兵们被分配到了各排各班。季有铭被连长看上了,成
了令新兵最羡慕的连部通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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