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驱散的阴云(3)
一瓶“棉竹大曲”喝到了见底,俩人就都有些醉意了。胡安川借着酒劲胡乱说
了很多很反动的话。钱国庆越是劝阻,胡安川就越来劲,瞪着两只血红的醉眼冲周
围的人嚷道:“……日他妈,人被整死了,给几个臭钱就算完了?昭雪、平反,有
他妈的球用……来呀,抓我呀,老子不怕!老子是反革命的后代!妈的逼,抓老子
进去呀……狗日的法西斯……”骂完一通过后,又趴在桌上“呜呜”痛哭起来。钱
国庆无可奈何地看着他,并不停地告诫自己应该理解他,因为他知道胡安川小时候
曾经受到过太多的欺辱和伤害。
哭过一阵以后,胡安川抬起头来,握紧两个拳头,起誓一般地说:“……老子
将来要给我爸在磨盘山修一座最大的坟墓,比那个将军的坟墓还要高、还要大。不
信你就等着瞧!”
胡安川的酒后失态引来了众人不同眼神的观望,再加上他身边还陪着一名年轻
的军人,就更显怪异奇特了。惊讶、担忧、同情、厌倦、好奇、幸灾乐祸无奇不有。
小人暴动真可怕!钱国庆想起了电影里的一句台词。他对胡安川这种反攻倒算
的疯狂心态有了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安和反感,他后悔自己今天不应该穿着军装跟胡
安川跑到这里来喝酒。
胡安川最终是醉得人事不省了。钱国庆费了很大劲才把胡安川送回了学校。就
在钱国庆从四川大学出来的时候,迎面走来了两个便衣,提出要检查钱国庆的证件。
其中一个便衣态度还算温和,问:“对不起,解放军同志,请问你是哪个单位
的?”
钱国庆大概猜出了两个人的来历,他看着他们,傲慢地问:“你是干嘛的呀?”
“对不起,我们是公安局的,想跟你了解一下情况。”另一个便衣的态度则有
些生硬。
“你们要了解什么吗?”钱国庆问。
“这样,麻烦你跟我们去一趟单位,好吗?”
“对不起,我还得赶回部队,没工夫。”钱国庆说完,抬脚就走。这时候他已
经明白了,这两个便衣肯定是冲刚才胡安川那些酒后的胡言乱语而来。
“等等,你不能这么就走!”便衣的语气十分专横。
钱国庆回头看了看俩人,轻蔑地说:“要不这样,你们俩把我铐上得了,”说
着,他抬起双手,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铐吧!”
钱国庆和两个便衣怪异的行为举止引起了过往路人的注意。
“解放军同志,请你注意影响,把手放下来!”便衣压低嗓音,尴尬地劝说道。
钱国庆突然有一种恶作剧的冲动,他盯着两个便衣“扑哧”一乐,说:“滚你
妈的!日巴——”
便衣万万没想到他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你……”其中一个便衣有些急了。
“我怎么了?少你妈跟老子来这套!告诉你吧,老子是西藏边防部队的。日巴,
你们想把我怎么样吧?……不敢抓?那我走了。”看看对方没再说什么,他便转身
大摇大摆地走开了。他估计便衣们会跟着他,他没有直接坐上回军医校的公共汽车,
而是又在城里热闹的街区胡乱转悠了好半天,直到归队的时间快要到了,才上了返
程的公共汽车。
第二天下午,学校政治部的副主任找钱国庆就此事谈了一次话。副主任的态度
很和善,既没有责备也没有说教。情况了解清楚以后,副主任说:“回去吧,没事
了。以后外出喝酒最好别穿军装。”
钱国庆心里明白,又是父亲的身份和地位使他没有受到任何刁难。而胡安川的
结局就没那么简单,他因在公共场所发表恶毒攻击党和政府的言论,受到了校方给
予的行政记过处分。这还是看在他母亲的面上,加上时下的政治气候已远没有“文
化大革命”时期的那样浓烈和严酷,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毕竟时代是在前进。
不久,军校组织全体学员收看了辽宁一位叫曲啸的大学讲师在电视上做的报告。
讲师的演讲水平的确很高,煽动性极强,动人之处就有不少人热泪盈眶。这可能是
钱国庆一生当中听过的最具魅力和说服力的演讲。虽说曲啸老师在历届政治运动中
曾受到过令人难以忍受的种种冲击和迫害,哪怕是在最痛苦、最艰难的时候,也始
终没有动摇过他对我们党、我们国家、我们的人民,以及对共产主义坚定的信念和
至死不渝的忠贞、热爱。实在令人无比钦佩。相形之下,胡安川的思想境界和胸襟
低得简直就不是一星半点儿了。但接下来各分队组织讨论,且每个人必须发言和写
一篇观后感想的一系列做法就让钱国庆又觉得没劲了。轮到他发言的时候,他说:
“太好了,我完全同意以上同学的发言,他们说出了我的心里话!”“完了?”分
队长问。“完了!”他一本正经地回答。他交上去的那篇观后感,加上署名和年月
日总共不到一百字。
钱国庆一贯不求上进、玩世不恭、自由散漫的表现被父亲知道了。父亲的秘书
曾来过学校好几次,听取学校有关领导关于钱国庆同学在校表现的汇报。每一次都
让秘书非常为难,也令学校领导十分尴尬。据秘书讲,首长很关心钱国庆同学的入
党问题。但由于钱国庆的表现实在是离一个共产党员的标准差了很远,他的入党问
题别说进到支部,就连小组讨论都没法通过。支部书记跟他谈过几次话,晓之以理、
动之以情,费了不少口舌和心思,但直到临近毕业,钱国庆也没打算按照一个共产
党员的标准严格要求过自己,哪怕只是伪装上个把月的时间,给领导和支部,也许
还有他父亲一点儿面子。这个秘密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他是在故意让父亲难堪。
“国庆,你真的不想入党?”秘书十分疑惑地看着他。
“我没说我不想入党呀?”钱国庆也很疑惑地看着秘书。
“可眼看就要毕业了,你难道没有一点思想压力?”秘书又问。
“我干嘛要有压力呀?入不了就不入呗,干嘛非得入党呀?”钱国庆一副无所
谓的样子。
“国庆,你将来要提干、要进步,前途和未来是你自己的。就算你不为别人着
想,为你自己,你也应该重视起来。首长非常……”
“别,别跟我提你们首长,我不想听别人跟我提起他。”钱国庆讥讽着说,
“我是我,他是他,他13岁才没了父亲,我可是从生下来就没有……算了吧,我知
道自己将来该干什么,你也不用这么累,跟我面前对牛弹琴。你回去转告你们首长,
就说我钱国庆是根朽木,不可雕也。还是让他老人家把心思放在他老婆和女儿身上
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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