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哥命大(4)
野战医院的开进时间定在两天后的清晨6 点。配属野战医院即将开赴前线的十
几辆军用东风卡车和4 辆骊山大轿车整整齐齐地停在了医院的操场。操场上聚集着
医院各科的大夫、护士,大家紧张有序地将各种设备、仪器搬上一辆辆卡车。钱国
庆随焦主任和李副主任跑前跑后,负责指挥、协调,偶尔也冲人呵斥几句,很有些
狐假虎威的味道。连他自己都纳闷儿——“我现在怎么变成这操行了?” 原想抓
紧时间和白群丽再“深入”一点的打算由于边境局势的急剧紧张而没能如愿以尝。
作为野战医院的参谋助理,钱国庆每天都要参加各种会议,整理会议记录,检查各
部门的准备情况,上传下达无数的报告、指令……忙得晕头转向的他根本无暇顾及
白群丽。这是他入伍以来,第一次让他实实在在体验到了那种枕戈待旦的感觉。
“小钱呀,我真没想到原来你还这么能干。看来这次组建野战医院,我没有选
错人!”焦头儿拍着他的肩膀,由衷地夸了他一句。然后接着又说,“明天就要出
发了,那边条件你是清楚的,一切都得从零开始。我们已经向后勤首长做过保证,
到达目的地以后,野战医院24小时内全部展开,保证达到收治标准。军中无戏言啊,
所以在这个关键时刻,你的工作不能有任何失误哟——”
钱国庆点点头,心里却在想,“当初怎么偏偏就把我选上了呢!?”这个想法
他当然不能说出来。因为无论他为什么会这么想,都有可能引起别人的误会,尤其
是在这种敏感的时候。通过这些天来他对被选为参加这次野战医院的绝大多数的医
护人员的观察,大家的情绪都很平静,似乎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巡回医疗。钱国庆虽
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他又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去试探或了解每一个人内心真正的
想法。他开始怀疑究竟有多少人真正能够认识到,如果战争一旦爆发,无论谁胜谁
负,双方都将付出惨重的代价。当大家真正面临着死亡的时候,又有多少人能够真
正做到无畏无惧呢?他曾经听季有铭描述过战争,一个个鲜活的生命随时都有可能
转眼即逝,变成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首。“那么季有铭呢,他是怎么想的?”钱国
庆现在很想知道季有铭对局势和战争的真实想法。
再有三个小时就该出发了。钱国庆回到宿舍,一开门发现地上有一张纸条。纸
条是王姗姗写的,上面说她来过两次,想托他顺便给边防团长带些东西上去,如果
方便的话,能否去她宿舍一趟。钱国庆一看表,已是深夜三点过了,一开始他有些
犹豫,但最终还是去了。
王姗姗宿舍的灯还亮着,她在等他。
她的眼神带着很明显的忧虑,她指着桌上的一个包裹,说里面有三条烟和一盒
茶叶。要是能见到他的话,就请当面交给他。钱国庆点点头,说放心吧,他一到边
境,就会设法打听边防团长的消息,他说自己正好也给季有铭带了一些烟酒。他问
她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她说没了,她默默地走到他的面前,眼光在他的脸上游弋
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她这一意外的举动让他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他呆呆地看着她,等待她也许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讲。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眼里有了
晶莹的泪光,但她还是一句话也没说。钱国庆开始极力地思索着她这样做的目的究
竟是什么?他们离得很近,彼此几乎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而他们的目光却始终
无法真正的交融。
“姗姗,”最后还是他先开口了,“以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我知道你一
直都在恨我,不能原谅我的所作所为。我,怎么说呢,其实我很内疚,也很苦恼,
因为我确实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最终恢复到正常人的心态。我真心希望你能幸福。”
“你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她打断他,语气平淡地说,“我不恨你,从来就没
恨过你。相反,我很同情你,真的,我也知道我的同情对你来说可能毫无意义,可
对我来说它能让我或多或少得到一点安慰。因为我不愿承认自己被一个男人无缘无
故抛弃的现实,也不想让自己沉溺在无休止的柔弱的伤感之中。作为一个成熟的女
人,我现在追求的是现实而又平淡的生活。也许那天晚上是我过分了,我有点儿,
怎么说呢,有点儿不讲理吧。希望你能原谅我,我不是要有意破坏我们之间的友谊。
我只是一时的冲动,把事情想得太极端了。我很后悔,真的,不管怎么说,我们毕
竟曾经相互信任过。”
“姗姗,我理解,”他说,“而且你让我少了很多的愧疚,因为我希望你能尽
快忘记我曾经给你带来的伤害。我很自私,而且虚伪、懦弱,我缺乏一个男人应有
的最起码的责任感。我总觉得我比别人缺了很多东西,可究竟是些什么我又说不上
来……”
她抬起胳臂,用手轻轻地在他脸上划过,最后落在他的肩上。她说:“好了,
别说了。我想知道这次去前线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有什么不测,你会为自己这一生感
到遗憾吗?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想……”
“我知道,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他把她放在他肩上的手拿下,握在自己
的手里,“遗憾,我肯定会非常遗憾。活了快30年啦,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活着
是为了什么。我这一辈子尽给别人添乱了,自己活得阴阳怪气不说,还总连累别人
跟着我倒霉。我呀,简直就是一废物。”
“国庆,别这么想,”她轻轻地向前靠了靠,柔情地说,“其实你是一个很善
良的人。你懦弱,但不虚伪。我想再好好看看你,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我总是梦
见你们几个,你、季有铭,还有他,我不敢想象你们当中有任何一个人遭到不测。
你和白群丽才刚刚开始,我真心希望你们俩将来能够幸福结合。国庆,多保重,一
定要珍惜自己的生命。”
她把脸慢慢地贴在了他的脸上,他感觉到她火热的柔情正迅速蔓延到他每一寸
的肌肤……他抬起双臂把她搂进怀里,喃喃地说:“放心吧,我们几个都会没事儿
的。姗姗,你是一个好女人,你让我想起了我妈妈……”她哭了,带着她体温的泪
水顺着他的颈项流进了他的衣领。他伏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别哭了,姗姗,我
理解你的心情。放心吧,我们都会没事儿的,我向你保证。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说:“你走吧,保重!”
他点点头,放开她,拿起桌上的包裹转身走了。他来到室外,抬头望着薄云里
移动的月亮,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他为自己刚才的表现感到一阵难以形容的失落和
羞惭。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王姗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男女之间的情感轨迹总
是那么容易从一个极端滑向另一个极端,靠理智维系平衡和中庸往往显得十分可笑
而又不符合实际。他很清楚,刚才他和她,如果任何一方再稍有进一步的表示,就
很可能会发生那种悖逆伦理和道德的事情。那他们今后又将如何面对自己做人的良
心和诚信呢?他不由得想起了曾经跟江小玲有过的那段相同的经历,他在庆幸自己
当初果断逃避的同时,也为自己的懦弱感到沮丧。他不知道其他男人在面对同样的
处境时,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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