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乌云还没有完全散尽,中苏边境的气氛就开始出现了趋缓。瑷珲县最后一届 的民兵大比武现场会拉开了帷幕,于毛子战前领命,率桦皮屯民兵排勇夺冠军, 风头出尽。 于毛子尾随着谷有成和范天宝从一楼轻声轻脚地爬上了二楼。 县委机关大楼内格外的安静,楼道里空空荡荡,偶尔哪间办公室走出一两个 工作人员,他们也是脸面严肃行迹匆匆地和你擦肩而过,不留下一点声响。连平 日子说话如同打雷的谷部长,嘻嘻哈哈的范主任也像黄花鱼一样,溜着墙也蹑手 蹑脚地来到203 办公室的门前。 于毛子还是很紧张,虽然他不是第一次和那位和善的县委书记打交道,但那 毕竟是在自己的家里。今天听谷部长说,李书记听说于毛子来了瑷珲,便决定亲 自召见,而且定在书记的办公室,于毛子的心七上八下的跳个不停。 李书记笑容可掬地将于毛子三人让进了自己宽大明亮的办公室里,于毛子小 心地坐在了写字台对面的沙发上,紧张地望着李书记。 张秘书给于毛子沏上一杯山里人爱喝的红茶,并告诉他书记的办公室经常接 待的都是上级领导或者外宾,他是书记请来的第一位农民朋友。于毛子慌忙站起 身来,接过茶杯有礼貌地冲着李书记点了一个头,然后又坐在了沙发里。他望着 沙发对面铺着绿呢绒毯压着厚厚玻璃砖的写字台,感到了主人的居高临下。写字 台的身后是四柜八扇门的老式书架,洁净的玻璃窗里面摆满了马、恩、列、斯、 毛的经典著作,有的成套的书籍还没启封。书架的左侧放着一樽木雕花架,花架 上立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黑鹰标本。两侧挂着一幅装裱精细的书法对联,上联是: 大鹏一日同风起。下联是:扶摇直上九万里。 于毛子心里一颤,难道这就是白二爷暗示的那只黑鹰。白二爷在昨天探监时 曾多次和母亲提到什么黑鹰,话里话外暗示老哥俩进山打猎和这黑鹰有关,因而 冲了山神才失手将父亲打死。白二爷没有提及是谁要的黑鹰,好像涉及到了谷部 长和范主任。 于毛子心里突然感觉到一阵绞痛,汗珠从金黄色的卷发里流淌出来,父亲于 掌包仿佛就站在这只黑鹰的面前…… “于毛子,看你紧张的,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面,老朋友了嘛!”李书记笑 了起来。 于毛子在恍惚中又恢复了自然,他连忙从衣袋里摸出刚刚在大街上买的一盒 香烟,是邻县孙吴生产的。他撕开锡纸,抖动的手半天才抽出来一支,起身递给 红光满面的李书记。 “坐下,坐下,到我这里来的朋友怎能让你拿烟呢?”李书记边说边拉开了 抽屉,拿出了一盒大前门牌的香烟问道:“于毛子,这烟比你的怎么样啊?” “这烟好哇!”于毛子有点不好意思,赶快将自己的香烟揣了起来。 “这大前门烟是我招待范天宝他们这些科级干部的,不能给你抽这个。” 李书记又拿出来一盒上海产的牡丹牌香烟。于毛子认识,钱爱娣从上海回来 曾给过他一盒。 “这牡丹牌的是招待谷部长我们这一级干部的,也就是中央红头文件经常提 到的,此件发志到县团级,也不给你于毛子抽。” 于毛子心里不是滋味了,刚才科级的不给我,俺知道咱不配,一个小老百姓。 可是李书记这次反而级别更大了,县太爷了。这是不是在戏耍我? 李书记第三次从抽屉里拿出了一盒红色的中华牌香烟。于毛子听说过,没有 见过,更别说抽上一口了。他有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这李书记一而再, 再而三的不知是在卖什么药? “于毛子,这红中华牌的香烟是中国最好的香烟了,听说毛主席就抽它。我 一年也弄不到几盒,因为咱们是边境,沾了外事活动的光,这特供烟咱们这小地 方才见得着。” 李书记停顿了一下,这盒中华烟在他手里不停地摆弄着,真有点爱不释手。 他看了一眼于毛子,突然大声说道:“这烟是专门招待比我官大的人抽的,最起 码也是地厅级或省部,别人没有这个待遇。” 李书记顺手指了指谷有成和范天宝接着说:“今天,我可是把于毛子当成了 我的贵客,也是我的朋友嘛,毛子,接着!这盒烟是属于你的。” 李书记一扬手,那盒红色的大中华从写字台上飞了过来。于毛子矫健,他完 全可以用任何一只手将烟接住。可是,刚才李书记这一段话和精彩的表演,让他 受宠若惊,双手同时伸出也没有接稳,烟还是掉在了地板上。 李书记和谷部长、范天宝哈哈大笑了起来。 于毛子越发感动起来,他看了看那只黑鹰,这决不是白二爷说的那只,和我 爸爸没有关系! 李书记中午地区有客人。谷有成代表书记将于毛子请到了地委招待所。张秘 书、范主任亲自作陪美美地饱餐了一顿。于毛子大开眼界,长了不少的见识。这 茅台酒怎么喝,这鱼头冲着谁,就连点烟弹烟灰都十分讲究。 饭后张秘书批评于毛子给谷部长点烟不懂得规矩。 “今后你也经常接触领导了,得学着点,甭整天和那些屯不错一个样。” 张秘书说着掏出了一支香烟,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打火机给于毛子示范起来。 “你看,这下级给上级点烟,是火找烟,上级坐着不动,下级主动将火送到 领导的嘴边。上级偶尔也给下级点那么一次两次火,那是烟找火,领导的火原地 不动,而下级要主动将嘴凑过去,烟找着火自行点着。要是同级和兄弟朋友之间 呢?那就是火找烟,烟找火了。双方都主动往前凑,听懂了吗?” 于毛子心里一亮,嗨!还真是有点学问。 “弹烟灰也有讲究,领导弹烟灰可以翘起二郎腿,手舞动起来往烟缸里弹, 潇洒自然。下级在领导面前抽烟,烟灰长了,不能随意就弹掉。这时的下级,眼 要看着领导,双腿合拢并齐,手轻轻地将烟放在烟缸的边沿上,慢慢地将烟灰蹭 掉,显得尊重恭敬,明白吗?” “明白了,请领导放心,我也表示两层意思,一是继续为领导服务说一不二, 二是一定抓好民兵建设,力保在全县大比武取得好成绩!” 于毛子从县里回到桦皮屯之后,就像打了一针强心剂,狠狠地抓住以上海知 青为主体的民兵排的各项训练。钱爱娣也不甘落后,将一岁多的于小毛交给奶奶 于白氏,她也投身到训练之中。谷有成干脆就住在了桦皮屯,给民兵排开了个小 灶,一时间把个民兵排折腾得虎虎生威。 大比武的比赛现场就设在了临江公社的松树沟中学的操场上。学校放了假, 教室里都驻满了个全县的民兵。三天后正式比武。各连排都在抓紧熟悉场地,做 最后的磨枪。训练间隙,公社之间开始了拉歌比赛,桦皮屯民兵排将他们的排长 赶出了队伍。钱爱娣说:“别看于毛子五音不全,一只苍蝇坏了一锅汤。只要他 一张嘴,原本整齐嘹亮的歌声就辟了啪啦地散了架,全被于毛子带到沟里去了。” 唱歌不带于毛子玩,他就来到江边的沙滩上凑热闹。两个排正在进行拔河比 赛。他也想掺和掺和,结果又被轰了出来。于毛子壮得像头牛,一个人顶两个人 用,放在哪一边对方都不愿意。于毛子又讨了没趣,他抬头往西一看,嗨,三营 一连的解放军正在从江里的木排上,把一根根粗大的落叶松拉上江岸装上汽车。 “一二三!一二三!”口号震天,围观了不少老百姓在看热闹。 闲着难受。于毛子信步向储木场走去。 十几个战士将绳索套在十二米长的圆木大头那一边。一连长手拿小红旗高喊 着口号,战士们齐心协力把被江水浸透死沉死沉的松木拉到坡岸上。 这根落叶松更粗更长,于毛子一搭眼就看出了这根圆木不是中国产的,长有 十三米,直径超过了一米。一连长不愿意听了:“谁说这根木头不是中国产的, 你有什么凭据,难道是苏联你叔叔那边产的?” 战士们一听哄堂大笑。连长和于毛子半熟脸,他也笑得前仰后合的十分得意。 “笑够了没有?不懂就问问师傅,不错!这根圆木就是老毛子产的。两国的 林业工人都伐木放排,一旦木排散了怎么判定谁是谁的,没有人给判决。时间长 了,两国就有了约定,中国的木头全都是双数,六米、八米、十米……。苏联的 都是单数,五米、七米、九米……,我说连长同志。” 江岸上看热闹的老百姓们鼓起了掌,其中有一个伐过木材的汉子证实了这一 点。 一连长吃了个大窝脖,继续指挥战士将这根最大的木头捆好。“一二三,一 二三!”圆木纹丝不动,就像长在沙滩上,怎么也拉不走。一连长吼叫起来,实 在是太沉了,吼也没用。连长笑呵呵地请于毛子伸把手,帮个忙。 于毛子说:“帮忙没问题,可我有个条件,请你把指挥权交给我,俺不用添 人,还是你的这些战士们,我一叫号,保证给你拉上岸!” 一连长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满嘴的吐沫星子喷了于毛子一脸。“我的战士听 俺本连长指挥都拉不动,你一个老百姓,他们能听你的吗?这不是白日里说梦话 吗?中,中,就按你说的办!”连长是个河南人,愿意咬一个死理,他把红旗交 给了于毛子,立眉横眼望着他的战士们。 于毛子接过红旗擦掉了脸上的吐沫星子说:“还有一个条件,你站在这里战 士们敢拉上去吗?请你站在岸坡上去。”连长倒要看看这个二毛子的民兵排长有 什么本事。一个正规军一个土八路,一个连长一个排长,一个中国人,一个二苏 联,开什么国际玩笑。连长爬上陡坡当起了观众。 战士们看着英俊高大的于毛子都十分高兴,当了几年兵,没和对岸的苏联边 防军打过一个照面,这回可好了,来了一个真的,大家看了个够。 “兄弟们,仔细看看,我这脸是个老毛子,这根木头也是老毛子,咱要把老 毛子的木头拉到咱们中国来,为咱们服务。”于毛子耍了个鬼脸引得战士们笑了 起来。 “拉这根木头关键在于喊口号,一二三的多单调,我叫你们一个奇招,又好 玩又省力!”他趴着每个战士的耳边说了一句话,战士们又一次大笑起来。 “注意了,听我喊一二大家就喊口号并拼命地拉,目的就一个,把木头拉上 岸,你们连长就高兴嘛!” 战士们憋住了笑,相互点了点头,眼睛全都盯住了于毛子手中的红旗。 “一二”于毛子的口令和红旗同时发出,战士们将“三”字的口令变成了 “操”字,“一二”“操!”“一二”“操!”那根苏联产的粗大的落叶松在节 奏明快的“操”声中拉到了坡岸上。 一连长傻了,看热闹的老百姓起哄稼秧子地喊个不停。于毛子抬头一看,江 边围满了人,桦皮屯、松树沟的民兵都凑在这里围观。 “于毛子!你这是干什么?你教我们的战士干什么?”连长醒过了神,大发 脾气,战士们立刻安静下来,老百姓也安静了下来,于毛子眨了眨他的黄眼睛也 没了电。他耸了耸肩,两手一分做成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样子。 “干什么?一连长同志,这叫做把性饥渴变成了革命干劲,木头拉上来了! 就干的是这个!”人群中飘出银铃般的声音,是钱爱娣给于毛子解了围,民兵排 的民兵们更是笑成一团,他们前推后拥地将于毛子拉回了操场继续训练。 午夜时分,民兵们正在梦中酣睡,学校食堂门前的钟声骤然划破寂静的夜空, 疾速而有节奏的三响一顿的向校园传递着紧急集合的口令。 这种特急报警声早已深深埋在了民兵们的心里。谷有成部长在民兵集中集训 的头一天就郑重宣布这约定的钟声。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听到这报警声,便是出 现十万火急的敌情,必须以战斗的姿态迅速到食堂前紧急集合,随时准备消灭入 侵之敌,若有怠慢的军法处置。 十几个教室的民兵们谁也不敢拉亮电灯,谁也不敢吱声,在一片慌乱中摸黑 穿衣、找鞋。动作慢的拎着裤腰,提上鞋,戴上帽子或边系着衣扣就往外跑。武 装基干民兵在枪库领取枪支弹药后飞速赶到食堂门前,队伍很快就集合完毕。 “稍息,立正,报数!” 随着谷部长喊声落地,各民兵连排报数声先后迭起,紧张的气氛刹那间笼罩 了夜色迷蒙的校园。 突然,从卧虎山方向“嗖嗖嗖”升起了三颗金黄色的信号弹,在漆黑的天际 划出三道耀眼的伤痕,刺痛了所有民兵绷紧的心弦。 “民兵同志们—”谷部长指了指腾飞信号弹的卧虎山方向,亮着他浑重而紧 张的语调:“大家都看到了吧,这说明我们接到的情报非常准确,卧虎山附近发 现了苏联特务的活动,情况万分火急。现在敌人正在放信号弹搞联络,考验我们 的时候到了……” 于毛子和民兵们血气方刚,满腔的爱国热情,只要祖国一声令下,他们肯定 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对于眼前“捉特务”这紧张而富有神秘色彩的小型战斗, 谁都想显一把身手去创建奇功。 “……咱们可能要采取拉网的战术,也可能明击暗捉,到时根据情况下达命 令,一切行动都要听指挥。”谷部长比平常更有威风,只见他猛一挥手“出—发!” 浩浩荡荡的搜捕敌特的民兵队伍出发了。 稀疏的星月闪烁着微弱的光亮,深秋的夜风已有几分寒冷,队伍在荒野中东 撞西碰地艰难地进行着,秋霜和露水打湿了民兵们的裤腿和鞋袜。 队伍越走越慢,民兵们紧绷的心弦也渐渐地松弛了下来,有的神秘地切磋猜 想,你问我,我问你,议论着,前进着。队伍没了形了,一大伙,一小簇,由刚 才两列纵队变成了黑鸦鸦的一片。 谷部长和于毛子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队伍的前头。 无数只脚在落地,踏着飘落的树叶发出簌簌簌、沙沙沙的声响,伴着民兵们 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奏响了一支神秘的边境小夜曲。几个扛着半自动步枪的体弱 上海知青落伍了,他们拼力地在追赶着队伍。 “哎呀!妈呀!”钱爱娣回头拽了胖姑娘一把,胖姑娘脚好像扭伤了,一拐 一跛地走着十分吃力。于毛子接过胖知青的步枪继续往前走,后面队伍里又传出 了咕噜咕噜的说话声,不是哪个穿错了鞋,就是哪个穿反了裤子。 谷部长一回头,听到了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发出了警告:“你们后面瞎呛呛 什么玩意儿,要是暴露了目标,别怨我拿你们开刀。” 这个时候指挥是最灵的,不论大干部还是小干部,都变得很有威信了,这可 能就是人们常说的官大一级压死人,在战场上不这样也不行呀。 嘈杂的议论声刹时消失,寂寞的山野里只有零乱的脚步声。 “砰!砰!砰!”前面突然传来了震耳的三声枪响,接着就听见了乱糟糟的 一阵窜跑声。 “就地卧倒!”谷部长发出了命令。民兵们噼里啪啦地全都卧倒了。紧贴着 荒野草地的一颗颗心,都在紧张地跳动,所有瞪大的眼睛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前方。 胖姑娘挽紧钱爱娣的胳膊,筛糠一样打起了哆嗦,枪声意味着前面不远出现了凶 恶的敌人。 不仅民兵们,连谷部长也蒙登了,心弦倏地绷紧了:看来还真是遇到敌情, 这假仗要当真仗打了! 这场深夜搜捕敌特的出击战是他一手策划的,想在大比武正式开始之前搞一 场演习,给李卫江书记一个惊喜,给训练增加一个新科目,让民兵们受到一次接 近实战的教育。可眼下,令他奇怪的是,昨晚他明明白白地派通讯员和自己的司 机在午夜前赶到卧虎山的前岭,刚才的信号弹也是他嘱咐按时发射的,因为假仗 要当真戏演,已经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他们,一定要抢在搜山队伍到达之前返回 学校。再说他们除了那支手枪和三颗信号弹之外,再没有携带任何武器,怎么迎 面突然响起了枪响,而是步枪发射的声音,莫非当真遇上了敌情? 谷有成捅了捅身边的于毛子,让他悄悄地往后传递命令: 不许说话不准乱动! 黎明前的黑暗铺天盖地地向民兵们压了过来,到处黑黝黝,昏蒙蒙,这是深 秋最冷的时刻,民兵们趴在地上屏住了呼吸,一个一个地往后传达着命令。 前方不远处的山林边约距二百米处有一个小水泡子,枪声就从那里响起的, 他们瞧着瞧着,发现水泡子边上慢慢腾腾地站起了一个端枪的人迎面走来,鬼鬼 祟祟窥探了一阵子,又慢慢蹲下来。 谷有成思忖着,派桦皮屯民兵排冲上去?不行,前边的黑影是敌是友还分辨 不清。真是敌人,他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前边的黑影是一个人还是有同伙在埋伏? 民兵们没有实战经验,即使自己亲身带队上去也难料伤亡后果。 谷有成又思忖,不行就撤,来时气昂昂的怎么下达这个命令?真撤的话威信 扫地不说,传出去让李书记知道不就成了天大的笑话。 天寒地凉,民兵们趴卧的时间长了,前胸凉得受不住了,侧身再躺一会,有 的干脆就仰脸躺着,望着高远天空中的星星,每个人都在忍耐中焦急地等待着命 令。 “是死是活屌朝上,看我这个苏修小特务去抓这个苏联真特务!”于毛子向 谷部长请命了,钱爱娣捅了一下他:“你别瞎逞能!” 谷有成这时觉得只有这个拿手的棋子了,他将自己的手枪递给了于毛子,嘱 咐他从水泡子的后面迂回过去。于毛子一点也没有紧张,他就像去捕杀一只凶猛 的金钱豹,胆大心细地握住“五四”手枪,匍匐前进,所有的民兵都将注意力集 中在于毛子身上。 淡淡的曙光穿过黑沉沉的云雾从高高的天空中洒来,和民兵们步枪上的寒光 交辉,缓缓地托现出山林,田野和一行弯弯曲曲队伍的轮廓。 于毛子摸到了水泡子旁,他定了定神,两眼死盯盯地瞧着水泡边上,暗淡的 曙光中他渐渐看出来了,水泡堰沿上露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晃动。他猜想,这 一定是那个王八羔子的特务在探头探脑吧? 于毛子快速地接近了那个黑乎乎的东西。突然,他的身后又传来沙沙的脚步 声,于毛子边忙蹲在一丛柳毛子树旁。他猎人的机警判断出黑乎乎的是头野猪, 他回过头来,向传来脚步声处张望。只见一个端着步枪的黑影冲着那黑乎乎的东 西又是连开了三枪。 于毛子绕到开枪人的身后,一个扫堂腿将黑影拌倒在草丛中,然后使用了在 民兵训练时学的擒拿式,将黑影的胳膊撇在了背后,黑影的步枪成了战利品。他 又马上抬头探寻那个黑乎乎的东西已没了动静。 于毛子向谷部长高喊了一声:“上来吧!特务已被我生擒!” 民兵们听到特务已被捉住,一下子就没了指挥,一遍散杀地呼喊着冲了过来。 谷部长喊破了嗓子也无济于事,只好尾随着炸了窝的蜂群奔到了水泡子旁边。 天已蒙蒙亮了,于毛子一手拎着那支半自动步枪,一只大手掐着黑影的脖子, 摁趴在草地上,嘴已啃着草地憋得说不话来。 谷部长让于毛子松开手,当黑影猛一抬头,谷有成大吃一惊,这不是边防三 营的一连长吗?于毛子仔细一看,这正是昨天在储木场和自己较劲的一连长,原 来你是个苏修的狗特务! 一连长喘着粗气蹑声说道:“老营长,搞错了,我哪里是什么特务呀,我在 捕杀偷吃连队猪崽的野猪呀!” 一连长战战兢兢地爬起身来,冲着于毛子没好气地骂道:“你这个混蛋小子, 差点就把老子的气管给掐断了。” 连长说:“昨天傍晚,本连长到猪舍,饲养员告诉俺连队的花母猪下了一窝 野猪崽儿,俺不信就提着马灯过去一照,嗨!挤挤擦擦滚成了一个团的小猪崽子, 个个都是长嘴巴。他妈的这野公猪也搞破鞋!俺想这做贼的野猪肯定还会回来看 看它的儿女们,可是隔圈还有不少连队的猪崽子,俺怕半夜让野猪吃了去,就在 圈门口下了一对狼夹子。半夜里俺拎枪出来查岗,听见猪圈这边有头野猪在嚎叫, 俺拎起枪就赶了过来,一看少了一个狼夹子,又听见前边不远的地方有野猪拖着 夹子跑的声音,就一直就追到这里。” 一连长见大家听得认真,神情镇静了一下接着说:“那猪流血过多,渴了, 就到泡子边喝水,俺就连打三枪,刚要上去看看,就见泡子边卧倒了黑压压得一 片。哪知道那是你们呀!俺以为是遇到了猪群了,这回麻烦大了,就没敢吱声, 以后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 一连长带着大伙来到了泡子边,果然有一头后腿夹着夹子的野猪中弹,死在 了那里。“ “那三个信号弹又是怎么回事?”一向聪明的钱爱娣向一连长提出了疑问: “对!这事你得说清楚!”民兵们一阵质问。 “好了!信号弹的问题我清楚!回去后告诉你们,今晚上完全是一场误会。 一连长对不起了。谁让你撞在了我们民兵们的枪口上了,野猪就归了我们,于毛 子抬起猪,大家按原队形撤退!” 淡清色的天边泛出一缕缕红晕,晨曦从朦胧的夜色里蓬勃而出,队伍整齐地 唱起钱爱娣略加修改的歌词:“日出东方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胸前的红花 映彩霞,愉快地歌声漫天飞……。” 大比武正式开始了,松树沟中学的操场上,十几个民兵方队整齐地走过阅兵 台,县委李书记亲自坐在阅兵台上,不停地挥着手向民兵方队致意。范天宝坐在 第二排,没有自己差事,感到了有些冷淡。 于毛子一身的草绿军装,扎紧的武装带和那杆擦得亮闪闪的半自动步枪,伴 着魁梧的身姿站在桦皮屯在民兵排的方队前端。当他听到桦皮屯民兵排进行列队 表演时,他跑步来到阅兵台前打了个标准的军礼,然后一个漂亮的后转身,又跑 回了自己的队伍前。一套洪亮的队列口令,十分娴熟。 “正步——走!”“向后转——走!”“一二一!”桦皮屯民兵排步伐整齐, 动作标准,三营一连的解放军战士也给于毛子震脚助威。 “预备用枪,一步前进!两步前进!突刺——刺!”于毛子高喊着,桦皮屯 民兵排的刺杀表演赢得了周边学生和老百姓的阵阵掌声。 到了个人比赛项目,这就是于毛子的强项了,他连续闯关成功。手榴弹让他 投出了八十米,破了全县纪录,也破了全军分区的纪录。 最后一项是步枪卧姿胸前靶,每人五发子弹。一号位于毛子利索地完成了卧 姿装子弹,出枪的系列动作。静静地等候射击的命令。 发令员的红旗一闪,于毛子将准星移到凹口正中央,三点一线。然后屏住呼 吸,食指稳稳地扣动了扳机,五发子弹频率相同地向靶心射去。 “一号靶五十环!”报靶员高喊,全场沸腾。李书记下台高兴地握着于毛子 的手表示祝贺,谷部长更是激动,这好成绩说明了自己抓民兵训练的成果。他望 着李书记充满喜悦的笑脸,内心里甜滋滋的,忘记了前天晚上的那场尴尬。 桦皮屯的民兵们把得意的于毛子推倒在地,扑到他的身上,也不论了男女叠 起了罗汉。 晚上,中学礼堂的长条板凳全部撤离,四个课桌拼在一起为一个餐桌。不大 的礼堂摆满了近三十桌。讲台上特意安排了一张大圆桌面,上面还铺上了白色的 台布。这桌是专为县里领导准备的。 红色的横幅会标十分醒目,悬挂在讲台的上方:瑷辉县民兵训练比武总结大 会。讲台的两侧垂下两条红色的对联,上联是:练本领红心忠于毛主席。下联是 :保边疆赤胆献给共产党。 太阳落山了,会场上人头攒动,学校的礼堂晚上从未启用,两盏一百瓦的灯 泡是那么昏暗,民兵们一片议论,“这是谁布置的会场?一会酒还不从鼻子里灌 进去呀!” 县委书记李卫江在谷有成、范天宝的陪同下走上了讲台,会场立刻安静下来。 忽然传来一声宏亮的大喊:“厅内掌灯,厅外掌明子!”刹时间,自制的松木明 子在桦皮屯民兵们的手中点燃,放在了固定的架子上,松油被火烧得吧吧的发出 响声,礼堂内外一片通明。全县的民兵代表们欢呼起来,这简直就是威虎山上的 百鸡宴嘛!大家的心情一下子激动了。“谁是今晚宴会的执勤官老九啊?”有人 壮胆问了一声。 “肯定是桦皮屯民兵排长于毛子了,他和县武装部长是老铁了,这回又拿了 团体、个人两项第一。”有人说。 “是啊,是啊,你瞧这小子神气的,坐在主桌上了,紧挨着县委李书记。刚 才那一声大喊点明子的就是他。” 有人接过话茬:“不过这小子确实有本事,他们屯的知青多,素质高,再加 上请来了苏联老毛子当顾问,能不拿第一吗?”台下一片哄笑。 “请安静!”扩音喇叭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县武装部长谷有成站了起来,场 内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下午我们在这里召开了总结大会,县委书记兼武装部党委第一书记李卫江 同志做了重要讲话,他说全县民兵训练工作又有了新的起点,那就是桦皮屯民兵 排,他们在短短几个月的训练中,取得了如此好的成绩,县委和武装部要给他们 记功。因此,今天晚上是庆功会,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喝酒!”谷部长说完往 台下一挥手,十几位松树沟中学的女学生每人拎着一把洋铁壶,鱼贯进入大厅。 每张桌面上都摆满了菜,当然是以野味为主。听说为了筹办这顿晚宴,会前 于毛子领着各村的好猎手进山扫荡了三天。当然,还有三营一连长贡献的那头公 野猪。 每张桌子上最显眼的是十个兰花粗瓷大饭碗,土烧的纯正苞米酒从大洋铁壶 的嘴里不偏不向,不分男女一律灌满。 各部长接着说:“下面,请我们尊敬的县委李书记致词开酒。” 李书记连忙站起身来,向台下连连摆了摆手说:“该说的我下午的讲话都已 说透了,我建议,还是请我们这个现场会的双料冠军,桦皮屯民兵排长于毛子领 酒吧!” 台下立马想起了掌声和用筷子击打酒碗的声响,十分热烈。 于毛子涨红了脸,他被谷部长推到了麦克风前,他紧张地看着台下的钱爱娣, 钱爱娣带头又一次鼓掌给了于毛子勇气。 于毛子双手举起了兰花碗:“没啥说的,感谢李书记和谷部长的领导,感谢 大家的支持。兄弟们,把酒碗都端起来,把嘴张开,把酒扬进去!” 于毛子说完,将高高举过头的兰花碗一倾斜,嘴不沾碗,酒就像山谷里的清 泉顺涯飞下,一股劲地倒进了嘴里,然后他将碗面往外一翻,台下看得清楚,滴 酒不剩,豪情满怀。 “好!”台下一片的叫好,顷刻之间,台上台下乒乒乓乓的撞击声在大厅回 荡。行令的,猜拳的,酒宴瞬间就进入了高潮。 于毛子一会敬李卫江,一会又敬谷部长和范主任。黄眼珠已喝成了红色。谷 部长见台下已有人醉倒,他对于毛子说:“这酒已喝到份上了,咱们来个节目就 散吧。” 谷部长又请示了县委李书记。 于毛子抖了抖精神,摇晃着身子又一次站到了麦克风前。这小兴安岭一带有 个约定俗成的规矩,逢酒行拳,逢酒唱歌,唱歌是酒宴的最后一道大菜。 五音不全的于毛子起了一个头,台下二三百号人咧开了大嘴,亮开了酒嗓, 歌声雄壮:“说打就打,说干就干,练一练手中枪刺刀手榴弹,瞄得准呀,投呀 投得远,……” 民兵排长于毛子名震乡里。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