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同床异梦的合作者 上访的群众怀着好奇、甚至是一种兴奋起哄般地挤满了徐大地的办公室。 徐大地对了秘书说:“你记录一下。咱们挨个来。” 一失明老汉站了起来:“我排第一号!” 徐大地急忙站起:“哎呀,残疾人。快扶前边来。老爷子,你想反映什么问题 呀?” 老汉说:“我憋气。” 徐大地问:“憋气?憋什么气?” 老汉说:“我都反映多少次了,就是不给解决,你说能不憋气吗?我有个亲戚 在榆树乡,他说你办事公道,我就寻思来试试,让你给评评理,他们这样对待我公 是不公?” 徐大地笑了:“老爷子,你老人家就别给我戴高帽了。你想反映啥问题吧?” 老汉说:“徐书记你给断断理,我这么一个双目失明的瞎老汉该不该摊派电影 费?” 徐大地以为他在开玩笑:“什么?给你摊派电影费?” 老汉气愤地说:“摊派好几年了。钱倒不多,可是这事做的绝呀!我陪,我不 用他们当官的可怜我、照顾我,可是,他们也不应该用这个招儿笑话我呀!本来我 啥也看不见就够憋屈的了,这么一整,我这心里不更没路了么?” 徐大地安慰道:“老爷子,你别激动。” 老汉急了:“谁摊这事儿谁不激动啊?欺负人这不都欺负出花儿来了么?” 徐大地问:“往年你没找么?” 老汉说:“年年找,年年没人给解决呀! 徐大地脸子撂下来了:“了秘书,你接待过这个老汉么?” 了秘书谨慎地回答说:“都是信访助理接待,然后转给主管乡长,主管乡长解 决不了的转给乡长、书记。” 徐大地显得有些冲动:“今后这些环节取消。一把手直接接待上访的。这事都 绝了,给双目失明的人摊派电影费,我敢断定,这是创中国之最,可以人选吉尼斯 世界纪录!老爷子,你哪个村的?” 失明老汉说:“望江村四社。” 徐大地说:“你回去吧!你的问题解决了!村里不但要补齐你以前摊派的电影 费,而且还要补齐你的利息! 失明老汉颤颤地问:“真哪?” 徐大地深情地说:“老爷子,让你受委屈了! 失明老汉颤颤地站起:“让我摸摸徐书记,谢谢啦! 徐大地说:“老爷子,你不在心里记恨这件事就算对我们的支持了。还有别的 事么?” “没了!没了! “通讯员呀,你扶着老爷子点儿,告诉司机,将老爷子送回永平,慢点开。” “不用了!我家来四轮子了! “那好吧!以后到望江我看你。” “你可得一定去,我让老伴杀鸡给你吃。” 徐大地开玩笑地说:“那可比电影费贵多了。” 老汉说:“管它贵贱,花的舒心。” 老汉被人搀扶着走了。 小业主抢到了前边嚷道:“这回轮到我的了。” 徐大地问:“你咋回事儿?” 小业主说:“各级领导欠我钱不给。” 徐大地问:“欠你啥钱哪?” 小业主答:“一色都是吃喝钱。” 徐大地又问:“多少哇?” “好几万呢!你看看这些条子!”小业主解开带来的方便袋,里边塞满了条子。 徐大地随手拿了几张看了看又还给小业主:“千万保管仔细喽,这都是钱。” 丁秘书问:“老张,你那些条子都是乡政府的么?” 小业主说:“百分之八十吧。还有一部分是各村的。” 徐大地问:“各村也吃?” 小业主说:“吃的还甚呢!” 徐大地皱紧了眉头:“都是哪些人吃呀?” 小业主来的更快:“都是像你们这些当官的。老百姓哪有资格签字儿呀?” 潘喜林不时时机地插进话来:“老张,你知足吧!吃那是看着你了,先说闹个 好人缘。” 小业主说:“吃那阵儿人缘是真好,一要钱立时就急,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潘喜林继续启发着小业主:“光吃还行呢。要是吃完再玩、玩完再拿,你看你 沾不沾?” 小业主果然配合得很好:“不玩?哪回吃完不玩?那是好玩么?一玩就一宿! 有一回望江村李书记腰扭了,我寻思他们吃完不能玩了呢,他腰疼坐不住哇!谁知 他更有招儿,背靠墙站着打! 徐大地绕有兴趣地问:“打啥呀?” 小业主说:‘麻将啊! 潘喜林的“缝儿”溜的非常严:“县里咋不举办麻将大赛呢?” “老潘,你少说一句行不行?”丁秘书对潘喜林插话表示了不满。 潘喜林说:‘行行行,我保证不说各村用高利贷交统筹款、也不说村干部一年 吃进个小’解放‘也不说乱抓人是为了保持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 徐大地对潘喜林的插话也颇为不满:“还没到你的呢吧?一会轮到你你再细说! 行吧?” 潘喜林:“行! 徐大地对小业主说:“我刚才不说了么,这些条子你一定要保管好。这都是钱, 而且指定是钱!但是这钱你今天要不回去,得等一段。到那时候,你要不出来我帮 你要,行不行?” 小业主显得有些激动:“徐书记,我要了这么多回钱,就这回心里才算有点亮。” 徐大地说:“可有一样你要记住,你别太迷信那个签字,那玩艺不是钱。今后 谁再上你那吃饭,一把一利索,要现钱。” “谢谢徐书记。”小业主向徐大地鞠了一躬走了。 徐大地问:“下一个谁?” 又一个长得愣头愣脑的中年汉子说:“该我的了! 徐大地问:“你叫什么名?想反映什么问题?” “我大号你就别记了,在秀水,一提我于大愣没有几个不知道的。”于大愣果 然很愣。 “瞎!著名人物哇!”徐大地的话不知是褒奖还是嘲讽。 丁秘书介绍道:“于大愣在咱秀水有一号! 徐大地问:“你想反映啥问题?” 于大愣说:“我不是代表我自己来的,是十个村民推举我来的。” “你想反映啥问题吧?”徐大地对面前这个角色很有点讨厌。 于大愣掏出一张信纸呈上:“反映的问题都在这上面呢,我们也都签了字画了 押。” 徐大地急速的看了一下情的内容:“属实吗?” 于大愣拍着胸脯子说:“我一个人说话不属实,这叫十个人!跟我没有一个是 沾亲挂拐的。” 徐大地将信交给丁秘书转而对着大愣说:“这个问题我们得需要调查,你回去 听个信儿行不?” 于大愣问:“我啥时候能听到信儿?” “快!非常快!”徐大地说得非常肯定。 于大愣又提出了要求:“你得让我满意。” “我一定让你满意!”徐大地也同样做出了承诺。 于大愣说:“那我就回去听信儿啦!” 徐大地冲于大愣一笑:“回去吧!” 于大愣走了。 一个青年妇女凑到了徐大地的桌前冲他伸了伸姆指。 徐大地问:“啥意思?” 青年妇女说:“青天!” 徐大地说:“青天也有犯混的时候。你来……不是专门来夸奖我的吧?” 青年妇女望着天棚似乎在自言自语:“我想反映点啥呢……” 徐大地憋不住笑了:“谁知道你想反映点啥呀?” “我就想问问:一样的人,应该不应该同一样待承。”青年妇女终于提出了问 题。 徐大地说:“我没明白你说的意思。” “就是说当官和老百姓应不应该一样?”青年妇女强调了一下。 徐大地说:“当官的和老百姓应不应该一样?你这个问题提的可够尖端的了, 这要细掰扯起来可得工夫了,再说我也不是专门研究这个的,你能不能说具体点儿?” “具体点儿我也不怕。我超生的罚款不合理!”青年妇女终于亮出了底牌。 “你超生被罚款了?”徐大地皱了皱眉头。 “对呀! “你说那意思是应该奖励呗?”徐大地的眼光咄咄逼人。 “我也没说应该得到奖励,可是被罚款就是不合理!” “你没病吧?”徐大地笑吟吟地问。 “你指什么病?” 徐大地假装思考地:“就是……有没有什么家族病遗传史呀,比如臆病了、癫 痛了或者什么的……” “我没听明白你说的什么意思。” 徐大地加重了说话的语气:“你没听明白我告诉你,计划生育是咱们国的国策 你懂不懂?看你这个人又精又灵的咋净犯糊涂呢?超生必须罚款!这是在以前。从 今以后,在秀水,没有超生那种待遇了!想交罚款都不行! “乡长呢?”青年妇女反问道。 “县长也不行!”徐大地的回答没有一点回旋余地。 青年妇女更不示弱:“县长那得省长管,你管不着,这个我懂。我就问你:乡 长超生你管不管?乡长超生应不应该罚款?” 丁秘书说:“吴玉华,你在这儿胡搅蛮缠啥呀?你的问题不都给你解决了么?” “你少在那装老好人!我既然想告,我就不怕得罪人!不说是法律面前人人平 等么?我今天就要看看它平等不平等。”青年妇女根本不把丁秘书放在眼里。 徐大地说:“我听出你这是话中有话呀?” “明说吧。副乡长孙冬的老娘们超生咋不罚款呢?她下的是金马驹子?” 徐大地稍一愣怔:“丁秘书,咋回事儿?” 丁秘书说:“孙乡长生二胎也是真的。但人家有准生证,你有么?” 青年妇女说:“我要是也当乡长,别说是一个准生证,我能整它一土篮子!” 众人哄堂大笑:“那是不假。” “整一土篮子得把人给累死!” “一个都养活不过来呢,还要那么多呢!” “人家说的就是那儿个理儿!” 徐大地冲众人摆摆手:“大家静一静。” 丁秘书进一步解释说:“人家孙乡长大孩子弱智,不弱智人家能要二胎?” 青年妇女将丁秘书的话顶了回去:“我看你才弱智呢!”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徐大地神情严肃地说:“我再重复一遍:超生罚款,这个政策不能变!以后不 管是谁也不许超生,在秀水乡没有超生那种待遇了。这样吧,你反映副乡长孙冬超 生的事儿,得需要调查。” “我啥时候听结果?”青年妇女问。 徐大地说:“调查完了你就听结果。” “我可不是吓唬你徐书记,真要整出当官和老百姓不一样来我可越级反映。” 青年妇女一点也不示弱。 徐大地说:“行!总有人吓唬我点儿还省的犯错误了呢!” “好!我这就回去,我也不能占用别人的时间。丁老好,你来,我跟你说个事 儿。”青年妇女显得很洒脱。 丁秘书说:“有事儿就在这儿说呗!” 青年妇女说:“能在这儿说我‘单调儿’你干啥呀?怕徐书记不批呀?” 徐大地冲了秘书说:“去吧去吧,这嘴茬子可够厉害的了。说不说的你应该做 点妇女工作,当个妇联主任什么的……” 丁秘书说:“她原先做过大队妇联主任。 “可惜……你超生啊……你真是个人才,但是……瞎啦……”徐大地真的有点 惋惜。 了秘书对青年妇女说:“怎么样?瞎超生吧?是不是把前途耽误了?” 青年妇女:“那你不早说?” 丁秘书说:“那是你跟你家老爷们儿的事我能说了算么?” 众人大笑。 妇女上前捶打了秘书:“我让你找便宜!我让你找便宜! 二人连打带笑地出了屋。 这时一个中年妇女背着一个七、八十岁的老汉闯进了徐大地的办公室。 徐大地紧忙给老汉倒杯水双手递过去。 老汉:“你就是徐书记?” 徐大地:“我叫徐大地。爷们,有啥不顺心的事了?” 老汉:“就一件事儿,没人养我老。 徐大地:“没儿女吗?” 老汉:“这个是我闺女,还有五个儿子。 徐大地:“不就这个事么?” 老汉:“就是这个事儿! 徐大地真的有点火了:“养老找你儿女去!乡政府也不是你的儿女呢!你养老 找错大门了,真要没儿没女,那是另外一回事儿。” 老汉说:“你说这话不对,历朝历代老百姓都是当官的衣食父母,不找你们找 谁呀?” 徐大地说:“你要那么说,我徐大地还是秀水的父母官呢!父母官你懂不懂?” 老汉上来了磨劲:“不管咋说,你今个不解决我养老问题,我就在乡政府不走 了。” 徐大地问:“你五个儿子都不养活你?” 老汉说:“要有,我上你这讨这麻烦干啥呀?” 徐大地对那中年妇女:“你是他闺女?” 中年妇女点了点头。 老汉说:“这么多年全仗我这闺女了。可人家也是一大家人家,咱也不能可一 棵树上吊死人哪?再说,因为我,两口子也总闹卿卿。那还怪人家两口子闹卿卿么? 五个孽障一个子儿都不出。当初要知道这个……咳,啥也不说了!” 徐大地问:“那你是啥意思呢?” 老汉气哼哼地说:“我就告我五个儿子,一个也不留!” 徐大地又问:“啥时候不告了呢?” “啥时候钱到手啥时候不告。”老汉的决心很大。 徐大地问:“不反悔呀?” 老汉说:“他们都不知寒墋我怕啥呀?” 徐大地说:“那好。这个主我替你做。通讯员!你去把民政助理和广播站站长 找来,让他们带着机器来,给老爷子录音录相,然后在乡里的自办节目反复播放, 啥时候他们有态度了啥时候停播。” 通讯员问:“现在就去吗?” 徐大地说:“现在就去!要不眼瞅着把老爷子气坏了。” 通讯员欲走。 老汉急忙叫住通讯员:“小伙子,你等一下。” 徐大地问:“老爷子,你还有啥建议?” 老汉说:“我不告了。” 徐大地奇怪地:“你咋不告了?” 老汉叹了一口气:“咋不告了?贱种呗!真要那么一播,他们在屯中还咋呆了? 再说,孙子都要说媳妇,谁还敢给了?我那不是老糊涂了么?” 青年妇女说:“我爹说的对!真要播了,那哥几个还不得说是我使的坏呀?” 徐大地问:“那就不告了?” “不告了。”老汉说。 徐大地又问:“用不用乡政府给你老腾块地方?” 老汉说:“你可别寒墋老汉了!闺女,咱快走,别在这儿给领导添乱了。” 中年妇女背着老汉走了。 徐大地打了一个咳声:“可怜天下父母心那!下一个谁?” 潘喜林说:“我!” 这时丁秘书进屋:“徐书记,县委电话,打到我屋去了。” 徐大地问:“转不过来么?” 了秘书说:“转不过来,看那样挺急。” 徐大地对潘喜林:“你等一等,那儿有水,渴了自己倒。我接接电话就来。” 丁秘书将徐大地领进了乡政府办公室,可徐大地发现电话撂得好好的。于是就 问“老丁,你搞什么名堂,这也没有电话呀?” 丁秘书说:“下一个你接待的那小子叫潘喜林,就是那天到饭店找你的那个, 是个告状专业户。这小子的头最难剃,常年研究政策,总看焦点访谈和新闻调查啥 的,掰扯农村政策比乡村干部都明白,你可千万得加小心。” 徐大地说:“也是一个人才?” 了秘书提醒徐大地:“一般人对他打怵。” “我会会他!”徐大地觉得潘喜林有点意思。 徐大地在丁秘书的陪同下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潘喜林冲着丁秘书笑了:“丁 秘书,你把徐书记叫出去研究对策去了?” “你别有的说没的也说。”丁秘书急忙否认。 徐大地向潘喜林伸了一下拇指:“聪明。反映点啥事儿呀?” 潘喜林说:“我现在不知道你屁股坐哪儿?不过,从刚才看,还不错。” “承蒙夸奖,谢谢了!你不问我屁股坐在哪儿么?我告诉你:谁有理我向着谁! 当官的有理我向着当官的、百姓有理我向着老百姓,都是人,活着不容易!”徐大 地说出了自己的原则。 “说的挺好。”潘喜林将“说”字咬得挺重。 徐大地说:“听说你挺能研究政策的,你应该知道诬告是要负法律责任的,要 相信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干部都是好的和比较好的。” “在秀水,在我们永平村,这个比例不成立,甚至相反。”潘喜林说得十分肯 定。 徐大地心中很是不悦:“说话必须要负责任!说吧,想反映点啥问题?” 潘喜林说:“我要告村委会主任李林!” 徐大地问:“告他啥?” “告他黑心收黑钱、黑地里边藏黑账。”潘喜林的声音一下提高了八度。 这时电话铃响了起来。 徐大地接过电话:“谁?啊,王大姐、王局长、您好!您好!好!好!我马上 就去!”徐大地撂下电话对了秘书说:“交通局王局长来了,在永平呢!让我马上 赶过去。”他转过头对潘喜林说:“正好,我把你捎回去,咱俩在车上谈。” 潘喜林笑中带着轻蔑:“你以为我是你呢?” 徐大地说:“那就下次咱们再找机会,不过,你可得对你说的话负责。” 在永平村村委会,交通局局长王英对特意赶来的徐大地说:“不好意思了,把 你给折腾来了。” 徐大地说:“叫你这么一说我更不好意思了。大姐,老弟没得罪你吧?路过乡 政府咋还越门而过呢?” 王英说:“你可错怪大姐了,我是从南道过来的。一到永平,先去看看房东老 大嫂。哎呀,林子,你跟徐书记接上头了吧?” 徐大地说:“都喝过一次酒了。” 王英问:“怎么样徐书记,小伙子挺精神吧?” 徐大地看了一下李林:“一表人才,正经挺精神。” 李林非常谦恭地说:“徐书记,到饭时了。咱们边吃边唠吧?” 徐大地说:“王局长,回乡政府吃吧?左右有车,撒个欢就到了。” 王英说:“今个我请客,咋样?” 徐大地摇摇头、摆摆手:“那可不行。那不整战茬了吗?” “不给面子是不是?”王英笑着问徐大地。 “不是不给面子,是没有这个道理。到交通局你做东,咱说啥没有。这是在秀 水,大小我也算个当家人吧?”徐大地连忙做出反应。 王英说:“别争了。咱就到李林家,老大嫂都预备了。” 徐大地还在坚持:“你是乡政府的客人,到个人家吃饭算是咋回事儿呀?” 李林说:“简单。一菜一饭。” “我这个人……不愿到个人家吃饭……”徐大地又找出一条理由。 “徐大地,今天就是吃耗子药,你也得陪我吃两口。走!”王英说得一点不含 糊。 徐大地无奈地一笑:“这老大姐,也太不讲理了。” 王英的轿车和徐大地的轿车并排停在李家的院外,这无疑是给小村增加了一道 风景,因而一些小孩和路过的村民都不免看上几眼。 村治保主任郑三乍乍乎乎地申斥着前来围观的小孩:“都离车远点!听没听见? 摸坏了你能赔得起呀?” 一村民说:“这人家还了得了?小轿车不断。” 另一村民则看得更深更远一些:“这是一般的小轿车么?这是根子!哎,那不 是老潘吗?” 潘喜林慢悠悠地从村路上走过来,他后边跟着他家的大黄狗。 一个村民问:“老潘,上哪去了?” 潘喜林说:“狗病了,找人给看看。” 那个村民来了认真劲:“一个哑巴畜牲,你可够上心的了。这狗……这不挺精 神的么?” 潘喜林瞅了瞅郑三说:“狗仗人势,他能不精神么?” 郑三欲怒,又接不上话茬,只得迁怒于那帮小孩:“都他妈给我滚!” 当日夜,徐大地在自己的办公室兼寝室里正在全神贯注地看电视里的拳击节目, 华乡长走了进来,徐大地全然不觉。 徐大地对着荧屏喊:“勾拳!勾拳!勾哇!完了!熊货!” 画面上的裁判举起了黑人选手的手。 徐大地用遥控器闭了电视。 华乡长笑了。 徐大地回过头:“你是啥时候进来的?” 华乡长所问非所答地问:“你咋不看电视剧呢?中央台八套有好电视剧。” “电视剧没这个有意思。快坐快坐!”徐大地给华乡长沏了一杯茶。 “你愿看体育节目?”华乡长随便问了一句。 徐大地来了兴致:“动物世界我也挺愿意看。动物世界这玩艺有点意思。世界 上成千上万种动物,有的灭绝了,成了化石。有的生生不息,成了旺族。物竞天择、 优胜劣汰,最他妈讲理了。悲天们人没用,谁也逃不脱自然法则。你再看拳击,拳 击靠啥取胜啊?靠实力不靠关系。玩嘴皮子不中,玩高贵玩显赫也不灵。阿里、泰 森、霍利菲尔德,哪个不是穷小子出身?可是他们凭实力赢得了尊严。你说那玩艺 讲不讲理?讲理呀!其实咱们这官场啊,市场啊,少的就是拳击的规则和动物世界 那种生存方式。 “你看电视能看出道道来,我就看个热闹。最近还愿意看少儿节目了呢!”华 乡长的话明显是在恭维徐大地。 徐大地说:“这是个好现象,证明你不老。 华乡长关心地说:“我说你这一个人,晚上也够孤单的了。 “以后把家搬来就好了。 “听说家还有一个要中考的孩子? “就这个事儿闹心。”徐大地真的觉得挺闹心,脸上立刻来了愁容。 华乡长慢慢地吸了一口烟:“我劝你把家搬到县里去,现在的乡党委书记,哪 个不把家设在县里?还不都是为了孩子?徐书记,该为自己想也得为自己想了。啥 事大呀?就是孩子事大。扑扑腾腾一辈子,把孩子废了,那不白扑腾了么?” 徐大地默默不语。 华乡长说:“搬过去,你也跟过去。把孩子的学习看住就中。乡里这块,我替 你支着,支不好也坏不到哪里去。有啥指示,你来个电话就中。 徐大地问:“来个垂帘听政?” 华乡长说:“秀水这叫啥地方啊?精神头往这搭不值个!我要有二分能耐,也 不在秀水于! 徐大地听完,冲华乡长一笑:“老华,谢谢你了! “谢啥!”华乡长来了谦虚劲。 徐大地说:“老华,你能首先替我想,证明咱俩是哥们。可是,我这脾气你又 不是不知道。你得帮我一把。先干一二年,干不好,不用县里说话,我主动走人!” “那能不帮么?”华乡长的底气一下子没了。 华乡长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咋这么困呢?” 徐大地劝道:“累了。快回去休息。” 华乡长倦倦地:“真得回去休息了。” 这时了秘书走了进来:“正好两位领导都在,有个事儿请示一下。” 徐大地说:“涉及政府的,找老华。涉及党委的,找我。” 丁秘书说:“谁都涉及。明天是周五了,后天是周六,这个礼拜是休还是不休?” 徐大地问:“老华,以前是咋安排的?” “都是临时决定。”华乡长回答得挺随便。 徐大地说:“正好咱仁研究一下,你们看这样行不行?从今以后,法定假日该 休就休,国家给的福利咱们没有权利侵犯。忙时占用的闲时一定要补上。要有个账。 这样,干部一是休息了,公家也少开下乡补助,一举两得。你说呢?” 丁秘书急忙表态:“早都应该这样。” 徐大地说:“后天休。我回榆树,让车送我一趟。说心里话,真的有点想老婆 孩儿了。” “想孩子是假,想孩子他妈是真。”华乡长开了一句玩笑。 “真正老爷们,都是那味儿……”徐大地也回应了一句玩笑。 对于正常休息,乡里如同过节般热闹。乡干部们在他们看完了秘书写完通知后 马上一阵欢呼。 “老王,串联一下,得玩几圈呀!” “我得好好睡它两天!” “你别睡过去,扔下老娘们我还得经管。” “谁愿意经管谁经管,有人养老省得我闭不上眼睛。” 徐大地拎个兜出现在人们面前。 “徐书记,出门呀?” 徐大地说:“回家!” “啥时候回来呀?” 徐大地回答:“最快也得周日晚上吧?” 在众人的目视下,徐大地的车开走了。 “没听说徐书记的家搬不搬来?” “那能不搬么?搁你你也得搬哪,那叫收入。” “现在的党委书记都往县里搬,那有往乡下搬的!” “穷搬家,富赶集。” “那是老百姓。当官的,搬一次家就是一次收入。” “就跟有病似的,老百姓住院越住越穷,当官的住院越住越富。” 了秘书怕人们说话越格:“你们是不是不愿意放假呀?不愿放假咱可安排工作 了。” 人们一哄而散。 对于徐大地回家,李玉华显得有点惊讶:“这么两天就回来了?” 徐大地问:“怎么,嫌我回来的早了?” “我觉得反常。在榆树,你也没有两天就回家的呀?” “我是上县里开个会,路过这里我咋的也得回家看看哪!” “两天没见还真出息了,心中知道有个家了。” “收拾点饭儿,一会儿我还得回去!” “回哪儿去?” “回秀水呀!会议精神一大堆,每个精神都挺紧。” “也不住一宿?” “我能不想住一宿么?可是……以后就好了,等家搬过去我天天陪你住。 “我不搬。 “那不行! “怎么不行?” “你是我的福利待遇,我需要享受。 “你还知道那个……” 徐大地正欲和李玉华亲近,俏俏破门而人。俏俏一下勾住了徐大地的脖子: “爸!人家好想你。妈,你看我的梦准了吧?” 李玉华说:“俏俏昨晚梦见你回来了。 “俏俏,你讨厌不讨厌哪?”徐大地对俏俏的突然回来稍稍有点讨厌。 俏俏问:“我咋讨厌了?” 徐大地说:“你看把爸爸脖子勒的这个疼。 俏俏撒娇地:“我就讨厌!我就讨厌! 简简单单地吃了点饭,李玉华和悄悄将徐大地送到路边等车。等了很久很久, 终于见到一辆大客车像一个喝醉酒的老汉慢慢腾腾地靠在了路旁。徐大地冲李玉华、 悄悄挥挥手上了车。大客车又慢慢腾腾开走了。 李玉华的眼前好像罩了一层雾。 大客车一到秀水地界,徐大地就下了车,开始了他的微服私访。 在山中,他与一个打猎的汉子不期而遇。 徐大地问:“打猎呢?” 猎人说:“没事瞎转悠。 徐大地说:“别转了。 猎人问:“咋的了? 徐大地说:“没传达省人大文件吗?三年禁止狩猎。老兄,你这算偷猎。 猎人并不以为然:“偷?偷也得偷。这年头哇,村干部富、乡干部肥,老百姓 没招儿就得做贼。 徐大地劝道:“伙计,违法呀! 猎人一身的理由:“贪污受贿,吃喝嫖赌还都违法呢,你看谁进去了?伙计, 怎么得活就咋活吧! 猎人向林子深处走去。 徐大地愣愣地站在那里。 从山中钻出来,他见到眼前无垠的水田只有零零落落的几个人正在翻地。徐大 地走近一个老汉:“翻地呢? 老汉抬起头,两个人不禁愣住了。 老汉一脸的喜气:“你不是乡里的徐书记吗? “怎么就你一个翻哪?还在姑娘家住呢? “不住姑娘家住谁家?” “你那五个儿子……还那样?” “同意交赡养费了。得回你那招了,我回来一说,他们都害怕了。赡养费交可 是交哇,可没有一个接我回去住的……” “行啊,在哪儿住都一样。 “赶到这儿了,不这么说咋说? “这水田……这么大片咋没几家翻呢?” “干活它不累人吗” “这翻地的,哪个是村干部? “村干部?在这儿你能找到村干部么? “那得上哪去找哇? “酒桌了,牌局儿了,舞厅了……” “村干部也跳舞? “那你以为就你们乡里的,县里的会跳哇?一样!使上钱啥都能于。 “歇一会吧,别累着。” “徐书记,这要是在我家,我非留你吃顿饭不可,可是我是落在了别人家……” 徐大地从衣袋里掏出钱塞到老汉手里。 老汉急忙推却:“徐书记,你这是干啥?” 徐大地说:“钱不多,你老能买条烟就买条烟,能打壶酒就打壶酒。” 徐大地走了。 老汉凝视着手中的钱,一颗混浊的泪水竟不自觉地淌了下来…… 在望江村村委会,村支书李得胜让徐大地真的“长了见识”。支书李得胜喝酒 喝的不认识人,他正拿着耳机在醉打电话,根本就没有发现走进屋的徐大地。 李得胜对着耳机大喊大叫:“说话呀!哪儿呀?乡政府!你是乡政府谁呀?徐 书记?你要是徐书记我就是徐书记他爹!哈哈哈哈,咋样?准了吧?你小子跟我逗 呢!是不是老丁!你他妈指定是老丁!我说老丁,新来这徐书记咋样啊?这小子来 好几天了也没让大伙相看相看?怕见人咋的?挺尿兴?挺尿兴我也让他变成太监!!” 李得胜得意的哈哈大笑,他将耳机放到桌上,慢条斯理的掏出一盒烟,弹出一 支,慢慢地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喷了一个烟圈儿,又操起了耳机:“你急个啥 呀?你说啥?我见了徐书记我得尿裤子?老丁啊,你也太小看我了吧?你不是老丁? 靠山?你是靠山老王大脑袋呀!我觉得好人没有这个动静么!你见过新来的那个主 了?也没见着?这小子对秀水这是有点惧呀!大脑袋你听着,老子不是吹,见到他 咱给他提几毛钱意见他照样得听着。啥意见?老了!咱就提一个就得给他问那去。 啥?为啥各级领导的夫人都比各级领导大?不全面?对,是不全面。你小子是例外, 你是村里妇联主任给你当家呀。我可告诉你,你别弄出事来,下把扫黄就兴把你们 俩扫喽。喝啦!一天不喝两顿酒这支部书记不白当了吗?醉?咱这酒精考验的干部 还能醉?你也太小看人了!咱是四项全能干部。啥全能?酒喝个七八两不醉,麻将 玩个七八圈不退,跳舞跳个七八个钟头不累,嘿嘿,后边那一条不说了,太粉!什 么?你找王村长?你可拉倒吧,那小子现在醉的拉屎尿尿都不知道背人了,改裤腰 带还得雇人呢!我?我差啥不喝呀?不喝白不喝,白喝谁不喝呀?喝公家酒喝吐了 也合适。喝的凶?咱这小破村委会还算喝的凶?你要见到那喝的凶的得吓死你!谁? 都比咱们大!不是管钱儿就是管电的!你别撂,这烟咋这么要火呢!” 李得胜放下耳机,慢慢将烟点燃。 徐大地铁青着脸,默默地在看着他的表演。 李得胜又操起耳机:“你没喝呀?没喝?我在电线这头都闻着酒味儿了,你能 没喝?我还不知道你?你靠山村还少设宴了?谦虚啥呀?没法报?没法报那一年那 么多吃喝费都消化哪去了?你小子,全乡这么多村支书,数你鬼!忙啥呢?你忙啥 我忙啥。收猪打犬、下环引产、催粮要款,检查生产呗!哎,明天我和王村长过去 一趟,咋安排?咋安排你自己照量办!客随主便,现在正搞廉政建设,提倡过紧日 子,你整那些样吃不进去不说,它也违背精神哪!我说,这回你整羊汤往里放点茴 香,那味绝啦!别忘了预备一副麻将。咋打?老规矩呗!行,不再唠一会儿了?行! 明个见!” 李得胜放下电话,转身发现了徐大地:“你、你找谁?” 徐大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找你!” 李得胜轻蔑地一笑;“找我?今个不办公,有事明个再来!走吧!” 徐大地看了看墙上贴的村支部分工名单:“你是李得胜?” 李得胜骄横地回答:“你……你是哪个屯的?我李得胜的大号是你随便叫的么?” 徐大地冷笑一声,走近电话,欲拨号。 李得胜将耳机夺下:“这是你自己家呀?说打就打?你是不有点喝潮了?这叫 村委会!懂不? 徐大地掏出手机,捺号:“乡政府么?你是谁?丁秘书哇!我是徐大地,我现 在正在望江村,你现在马上起草个文件,以党委名义,免掉李得胜的支部书记职务! 不用研究,等开党委会通报一声就可以了。好!马上下发。 李得胜早吓醒了酒:“你……你就是徐书记? 徐大地怒不可遏地:“我不配给你当书记!你这个败类! 当日夜,华乡长将前来汇报的李得胜骂个狗血喷头:“你就是个败类!:‘你 还怪人家骂你么?一见钱就眼开,一见酒就没命!跟你说多少回了就没个记性?那 天晚上我咋说的?还没等把脾气摸透了就瞎整? 华妻劝解着:“行了行了,说两句就中了呗,咋还不刹车了呢? 李得胜低着个头:“也是怪我大气人。 华乡长说:“你先回去听信儿吧! 李得胜问:“那工作呢? “你还工作个屁!不!工作你该抓还得抓!”华乡长做出了最后的指示。 当日夜里,最愿看拳击节目的徐大地将正在播放拳击的电视闭了。他拧亮台灯, 想写点什么,可是他什么也写不下去,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丁秘书悄悄地走了进来:“徐书记,还没睡呢? “你也没睡? “我看见你这屋亮着灯。你肚子空不空,让通讯员给安排点呀? “一点也不饿。老丁,你猜我寻思啥呢? “你寻思啥我上哪儿猜去。 “我寻思老百姓上访的事儿呢。 “那些烂事儿,没个想出头绪来。 “一会儿你领我到孙乡长家串个门儿。 “有啥事吗? “我一个朋友在市里开了一家弱智儿童康复中心,孙乡长家的大孩子不是弱智 么?看在我的面子上,我那朋友不会多要钱。 “孙乡长的大孩子送到城里他姐姐家去了,听说他姐姐也是个医生。徐书记, 你要不饿,我就不耽误你休息了。 “再扯一会吧。 “可扯不得了。你别看我文化不高,还得了个知识分子的病——神经衰弱。一 过睡觉的点儿,这一宿就算交代了。 “那你就赶紧休息吧。 丁秘书走了。 徐大地慢慢地点燃了一支烟,他想到了劝他搬进城里的华乡长,又想到了油头 滑脑的了秘书,更让他气愤的是那个李得胜以及接待上访时听到的一些情况,心中 不免充满了惆怅和愤怒,他决定要找李书记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