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碗一放,郭平就起身说要去火车北站找一个叫小海的老乡。小芹一听脸就沉 了下来,说:“又去找他!你输给他的钱还少吗?” 郭平的脚步并没有因此而停住,他边走边说:“嗨!我今天又不是去跟他玩 钱。他新换了一家饭店炒菜,我去看看那里的情况怎么样。” 小芹的脸涨得红红的嚷嚷道:“哪次他不拉住你赌?家里才来电话说娃娃病 了等着钱用,你只管去赌便是。反正娃娃是你爹妈带着,横竖不用我管。” 郭平讪讪地笑着,慢腾腾地推起了单车。 小芹垂下头,两颗眼泪掉到手背上。 我走出去,堵在郭平的单车前说:“郭平,你就不要去了嘛。成一个家有多 不容易,又碰上小芹那么好的一个女人,怎么不静下心来好好地养养你们的儿子 呢?我今天可跟你说了,这个月的工资我直接给你家里寄去,小芹的六百块钱应 该够你俩零花了。” 郭平低着头,一只脚在地上擦来擦去,最后干巴巴地笑笑说:“不用,我自 己会寄回去的。” 话音没落,小芹气愤地骂道:“杂种!你几时往家里寄过一分钱了?” 郭平沉下脸,嘀咕着骂了声烂婆娘,然后气呼呼地说:“我不去了,出去走 走总行吧?呆呆地坐在这里干什么?” 郭平走了,小芹在伤心地哭。我走进去拍拍她说:“算了,他这不是不去了 吗?” 小芹使劲擦了把泪恨恨地说:“他只骗得了你,杂种坐公共车去了。” 我有些不相信地说:“不可能吧?”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老板娘,你们饭店要不要澜沧江啤 酒?” 小芹抹了把泪起身往楼上走去。 我回过身,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肩上挎着一个大包走了进来,一看就知 道是来推销东西的。他个子不高,长得很清秀,眼睛大大的,听口音像红河州一 带的人。我又看了他一眼说:“什么澜沧江啤酒,听都没听说过怎么卖得动?不 要。我们这里主要卖大理啤酒,再就是燕京和百威。” 小伙子没有走的意思,反而坐到了凳子上。他从包里拿出一大把宣传材料, 又拿出两小瓶酒说:“澜沧江啤酒刚上市,我是来推销的,可以先送你们一箱。 如果好卖,打个电话我马上就送过来。昆明现在已经有不少餐厅在卖了,销路很 好,它不但味道好,价格也比大理啤酒便宜,你们这里想试试吗?” 听说要送一箱我心里就乐了,哪有白白送酒不要钱的好事?我说:“好啊! 你先把那一箱抬来。好卖我肯定会给你打电话。” 小伙子拿出一个笔记本,要我写上店名、地址、电话号码,然后又递了张名 片给我。这时,小梅过来说:“姨,火上的蒸菜可以抬下来了吗?” 我看了一下表说:“差不多了。” 小伙子笑吟吟地看着小梅说:“听口音妹妹像是保山人。我妈的老家就在那 里,没准我俩还是半个老乡呢!” 小梅的脸倏地一下全红了,转身就溜了出去。看了一眼名片,我很现实地问 :“你说的那箱啤酒什么时候能送过来?” 小伙子说:“晚饭前,四川饭店也要送。” 一听四川饭店我就倒胃口。小伙子先到那边后到这边让我非常不舒服,为什 么我的东西要跟他们卖成一样呢?我想,等那箱啤酒卖完后我就说不好卖,让他 专供四川饭店得了! 小伙子起身走了,快到门口时他停住脚步扭身说:“哦!老板娘,你要啤酒 时一定说我的名字张长寿,我们的业务是要考核的。” 我笑了,觉得他说这话多余。我又不认识那里的其他人,不找他找谁呢?摆 了一下手,我说:“再见吧!我肯定会照着名片找你的。” 他走到门口,见小梅在洗桌布,便停下来说:“老乡,你忙着。我走了。” 小梅没有说什么,很快低下头。看着小伙子的背影,我觉得他真是个乖巧的 人,连小工都周全地顾及到了。可惜呀!我会受一个小工的左右吗? 几个姑娘挤到门口看着小梅咕咕地笑。春燕走过来靠在门框上,冲低头洗桌 布的小梅说:“说你闷色你还跟人吵呢!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在想你的小老乡?” 小梅板起脸骂道:“是你在想吧?你以为个个都像你一样骚吗?” 春燕说:“装什么假正经,不想人家你眼巴巴的往路上瞟什么?” “我瞟了吗?” 小梅话一出口眼泪便涌了出来,用衣袖抹了一把,她低下头,又用力地搓起 了桌布。看着她一甩一甩的头发,我觉得春燕这玩笑也开得过于残忍了,小伙子 怎么会看上小梅呢?想到这里我冷了春燕一眼说:“不要捕风捉影的,怎么人家 打个招呼就让你产生这么多联想呢?” 话说到这里本来已经打住了,可忽然间我记起她和四川饭店老板娘勾勾搭搭 的事,顿时,一股邪火蹿上脑门。脸一沉,我恶毒地说:“姑娘要有姑娘的样子, 不要张口就像个老道的妇人。你经历很丰富,那是你个人的事。这里是饭店,不 是酒吧,不是按摩院,几个姑娘很单纯,你不要把她们带坏了。” 春燕一扬头,脸红红地跟我吵了起来:“你说话可说好听些,谁把她们带坏 了?” 哼了一声,我说:“就说你!在社会上那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我没见过?你 装什么假正经?” 春燕变得恶狠狠的:“你是不是以为离开这里我就要饿死了?” 我针锋相对地说:“你是不是以为你走了香香饭店就要关门了?” 她小声地嘀咕道:“你以为我会巴结你吗?哼!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我说:“是啊!你那么能干,四川饭店不是在高薪聘请你吗?人往高处走, 水往低处流,你在我这里是有点屈才了。” 她哼了一声,身子一扭就走了出去。 小兰跟着跑到门边,探头往外看。一会儿,她过来对我说:“姨,春燕进四 川饭店去了。” 我不以为然地说:“很好!走了我这里还干净些。” 想了想,我对小兰说:“我去洗个头,你们就不要出去跑了,有什么事也好 帮着忙一下。我可能要晚些回来。” 对我来说,每星期去洗头就像放风一样,我总是尽可能地让自己轻松一下。 洗头是很快的,就半个多小时。之后,我先到翠湖边找一家临街的咖啡屋,喝一 杯咖啡或是饮料,然后从翠湖往国防路方向走,慢慢地逛,偶尔会碰到好看的衣 服。 悠哉游哉,不知不觉走到国防路中段,见马路对面有一件绿色的秋装,煞是 好看,我提脚便想蹿过去。刚走出两步,一辆车就像疯了似的向我冲来。我一慌, 往哪里走都不是了,索性背过身去,抬起手臂遮住眼睛。 带着尖锐的刹车声,车紧贴着我的身子戛然而住。我睁开眼睛,长长地吁了 口气,见玻璃窗徐徐地打开。难道他还觉得是我挡了他的道不成?冷冷地哼了一 声,我说:“车技真好!怎么不把方向盘再打过来一点呢?这样,明天你就可以 在《春城晚报》上出名了。” 哈哈哈哈,伴随着一串笑声,阿俊的头伸了出来,说:“呆头呆脑的站在这 里干什么?” 根本没有多想,我的手就重重地打到了他的头上。板下脸,我生气地说: “真是的!你怎么能这样开车呢?” 阿俊嘻嘻地笑着说:“快上车吧!警察来了就麻烦了,这里是不准停车的。” 我奇怪极了,问:“你怎么就肯定地认为我要坐你的车呢?” 刷地一下,他打开车门,抓住我的手臂绕到车的另外一边把我塞进车里。然 后,飞快转身回到驾驶座位上,把安全带系上。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问:“喂,你把我拖进车来干什么?” 阿俊嘴角一挑,摇头晃脑地说:“看你东游西荡的样子像没事可做。怎么样? 我请你吃晚饭,想吃什么尽管说。我开车方便,跑多远都行。” 我们见面就几次,又没有任何理由,可能跟他出去吃饭吗?我说:“不了, 饭店里一大堆事还等着我去做呢!” 他拍了一下方向盘说:“真是!出去吃餐饭怎么啦?你怕我把你吃了不成?” 我摇摇头说:“你长得那么清爽,怎么可能张牙舞爪地吃人呢?我今天真的 有事,改天到饭店来我请你得了。” 阿俊看着我,想看看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但终究没看出什么名堂。忽然, 他伸手把我的衣领翻下来,接着伏下身子帮我把安全带系上。他身上很好闻,有 一股类似阳光下稻草的清香。我不由得吸了一下鼻子,那股好闻的气味顿时沁入 心底。 听到声响,阿俊扭头看了我一眼,吸了两下鼻子问:“有什么不对劲的味道 吗?” 我说:“不!我在回味老家田野上的芳香。” 一听这话他就笑了,又问:“我车里真有那么好闻吗?” 哼了一声,我说:“怎么可能?因为太臭,我才被迫去想别的。” 阿俊有些紧张了,说:“你要不习惯就把车窗打开吧。” 我淡淡地说:“算了吧!厕所都蹲得下去的人,还有什么味道不能接受呢?” 他脸都涨红了,说:“我可是很爱干净的,到不了你说的那个程度吧?” 看他那么认真,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扭动了一下身体,我问:“你中午还陪 着一大帮人在我饭店吃饭呢,怎么眨眼又跑到这里来了?” 阿俊哦了一声说:“昆钢新建一个分厂,液压系统近两百万,我跟他们谈了 半年多,差不多要签合同了。今天,他们到我公司来看看,酒喝多了,我把他们 送回去。” 我看了看他说:“你不也喝了酒吗?怎么能开车呢?” 他笑了一下说:“我的客人都知道我胃不好,喝酒从不勉强。所以,我顶多 喝一两杯啤酒意思一下就行了,不碍事的。” 我点着头说:“看来呀,你生意做得不错,人也做得不错。否则,到不了让 你有所求的厂家来心疼你的地步。按常规,那一类人没长良心,只会吃人。” 阿俊像是吓了一跳,一个劲地摇着头说:“这种刻薄话你可千万不要让我的 客人听到哦。” 我满不在乎地说:“有什么?听到了他们静下心想想也就没有什么了,因为 他们的确只会吃人。” 他笑了,说:“话也说得太武断了吧?其实哪里都有好人。” 我说:“跟我说话没必要遮掩,说说看,笑着吃你和板着脸吃你有什么区别? 如果没有利益关系,谁会给你生意做?” 阿俊沉默了,半晌才说:“是啊!就拿这个系统来说吧,牵动的人很多,陪 吃陪玩还要送红包,加上现在做生意透明度高。到头来,真正得利的是供货的厂 家,作为中间商的我们,利润就微乎其微了。如果算计得不好,没准还会亏本呢。” 这已经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了,我说:“工业产品不好做你不如想着转转向。” 他叹了口气说:“怎么转?现在很多厂家欠着我货款,你去要他还你一点, 又继续要货,就是想脱身都脱不出来了。” 这个话题是那么沉重,我们都不说话了。拐了个弯,阿俊扭头看了我一眼, 嘻嘻一笑问道:“喂!你老公呢?怎么从没见他过来帮帮你。” 我的天!他怎么想起问这个?本想对他编造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故事,谁料想 一张口我便说出了真话:“我哪里还有老公?他不要我了。” 阿俊开心地大笑起来,问:“是你甩了别人吧?” 我认真地说:“可能吗?真是他不要我了。万般无奈,我才下海做生意的。” 阿俊还是一个劲儿地笑,最后他狡黠地问:“没有再找?” 我不想回答,便调侃道:“换了坐在这里的是你亲妈,你也会这样穷追不舍 地盘问她的私生活吗?” 他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只管阴阴地笑。 ---------- 中文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