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到了医院,看病的人已经不少。我挂了妇科号,然后带着小梅到二楼妇科门 诊排队。在长长的两条凳子上,有一个是挺着大肚子的,旁边坐着她的丈夫。其 余的大多是姑娘,有的比小梅大,有的差不多和她一样大。其中有两个浓妆艳抹 的姑娘,身穿新潮时装,左顾右盼像排队等候参加什么盛大宴会一样,那种满不 在乎不知羞耻的表情,让人一看就知道不是第一次光顾这里了。 半小时后,终于轮到了我们。医生戴着一个大口罩,只露出一双让人捉摸不 透的眼睛。她拿过病历本打开,看了我和小梅一眼问:“谁看?” 赶快把小梅往凳子上一按,我说:“是她。她早上发呕,已经有一段时 间了。” 医生抬起头来看了小梅一眼问:“最后一次月经是什么时候?” 小梅想了想,然后呆呆地摇摇头。 医生撕了一张化验单,写了几个字说:“先去做一个尿液化验。” 把小便送进化验室,见小窗口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尿液化验半小时出 结果。小梅呆呆地坐在旁边的一条凳子上,一如往日坐在桥头发呆的样子,既不 紧张,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难为情。我靠在窗户边,不住地看表,不住地往里张望。 可惜,时间并没有因为我的焦虑而走快一点点,好半天了,才过去十分钟。 无可奈何地坐到凳子上,我想,小梅真要怀孕了怎么办?思来想去,我觉得 应该叫她马上回去。正如小芹所说,这事是她自找的,又不是我叫她跟男人这样 干,说到哪里我都没有承担这种责任的义务。 这样想着我轻松了许多,瞟了一眼身边的小梅,她还是刚才那个表情,木雕 似的一动不动。转过头来,我的心随之沉落下去,挺个大肚子她有勇气活下去吗? 万一寻了短见,她家里的人追根寻源,最终也会找上门来。虽说责任不在我,但 死无对证,我就是浑身长嘴都说不清了。我难过了,留下她,就涉及钱的问题, 听说现在做个人流要一两百块,我凭什么要帮她出这钱呢? 正在这时,小窗口传来医生叫小梅的名字。我起身一把接过来,一眼就看到 两个刺眼的蓝字:“阳性。” 尽管这个结果是刚才一直在想的事,但我的感觉还是如雷轰顶。几步蹿到小 梅面前,我把化验单往她脸上一扔骂道:“不要脸的东西!你几时去跟张长寿那 个王八蛋睡觉的?” 小梅捡起化验单看了一阵,可能并没见上面写着“怀孕”二字。她一下跳了 起来,冲我理直气壮地嚷嚷道:“我天天在饭店睡觉,哪天出去跟人睡觉了,你 倒说清楚!” 要我说清楚?脸已经抵到墙上了居然还不认账!好一个陈云梅,把我这个在 社会上混过几年的人都给耍了。好!很好!我冷笑一声讥讽道:“看来,你是圣 母了。也就是说,你肚子里现在怀着的是耶稣。” 小梅几乎要跳起来跟我拼命了,手甩得老高地说:“谁肚子里怀着耶稣了?” 我的话从小梅嘴里说出来是那么可笑,我对她摆摆手说:“好好好,我不跟 你说那么多行了吗?白纸黑字,让医生给你解释吧!” 说完,我转身就往妇科门诊走。小梅尽管牛气冲天,但她还是慌了,一路小 跑地跟着我走进去。医生正在看一个病人,等她处理完了,我一把将小梅手中的 化验单抓过去递给她。看了一眼,医生问:“孩子要生下来还是要做掉?” 我说:“孩子他爹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生下来?” 医生厌恶地看了小梅一眼,把化验单一放说:“进去先做个检查。” 我转过头去,见小梅呆呆地瞪大了眼睛,像是受到什么惊吓似的。她已经忘 了哭泣,嘴半张着,脸色苍白苍白,还挂着两串眼泪。重重地推了她一把,我没 好气地说:“耳朵不管用了吗?叫你进去检查!” 她绊了一下,差点栽到地上。我一把抓住她,她没有回头,木木然然地跟着 医生走了进去。一会儿,我便听到医生不耐烦的声音:“你没听见吗?还不快把 裤子脱了!” 小梅呜的一声哭了起来,说:“不!我不脱。” 医生更加不高兴了,说:“不脱怎么检查?你倒快些,外面还有人等着看病 呢!” 我探头进去,见小梅蹲在地上,头夹在大腿间呜咽着,医生正往外走。我赶 快过去,一把拉起她说:“这是检查,医生是女的你怕什么?” 医生在一边哼了一声说:“现在懂得要脸了,在男人面前脱裤子怎么就天不 怕地不怕的?” 这话击中了小梅的要害,她的脸倏地红了。我拍了她一下说:“快脱吧,不 检查你要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吗?” 听到这话,她的眼泪刷拉刷拉地滚落下来,两片薄薄的嘴唇得得得地抖成一 片,一双小小的眼睛慌乱地在我脸上转来转去。我的心被一种莫名的感情打动了, 觉得这种时候不该对她凶巴巴的。咬了下嘴唇,我的语气变得柔和了许多:“不 怕,听医生的话没错,我在外面等你。” 小梅呜的一声又哭了起来,说:“姨,我怕。” 我没有回头。站到医生办公桌前,我脑袋里乱得要命,难道她真的不知道自 己是怎么怀孕的?正想到这里,里面传来小梅杀猪般的哭喊:“哎哟!疼死了, 疼死了。” 医生张口了,说了一串让我都感到脸红的话:“叫什么?就这么疼吗?我不 过是两个手指,男人那东西捅进去你也这样叫疼吗?可能快活得吱吱呀呀地叫吧!” 吱溜一下,里面再也没有声响了。 一会儿,医生绷着脸走了出来。她拿过病历本,边写边说:“孩子三个多月 了,只能引产,打算什么时候做?”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天!三个多月了?刚才想着要做人流我已痛不欲生, 现在可好,居然要做引产,那得花多少钱啊? 一把抓住医生,我着急地问:“做一个引产大约要多少钱?” 医生看了我一眼,挣开我的手说:“你叫她先交一千吧!” 脑袋嗡的一声,口干舌燥。转过身去,我木木然然地走出了妇科门诊。 走出医院大门,小梅一直在呜呜地哭。她跌跌撞撞地走在我身边,眼泪鼻涕 流得一脸竟不知用手去擦一下。我没有理会她,心里想着刚才的事,怎么会怀孕 三个多月了呢? 昏昏沉沉,想什么都是一片模糊,惟有一千块这个数字异常清晰地在我眼前 晃动。这钱她本人是没有能力拿出来的。叫饭店其他姑娘帮垫?似乎不可能。想 来想去,只有我是最找不到借口推辞的人了。 难过啊!感觉就像被人捅了一刀,钻心的痛。四处看了一眼,我真巴望瞬间 被人一棒打昏过去,醒来后权当做了一场噩梦。可惜,这种奇迹没有发生,现实 是我根本逃避不了的。这不,小梅还在没完没了地哭呢。 看了她一眼,我恨恨地说:“哭什么?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人家只不过看你 两眼,你居然就贱到跟人去睡觉了。做的时候,你就没想到后果吗?” 小梅抬起一双已经红肿的眼睛看着我,再也没有刚才那种理直气壮的气势了。 她眼里淌着泪,可怜巴巴地说:“姨,我真的没有跟他去睡觉,你不是天天都见 我在饭店睡觉的吗?” 想不到她又说出这句话,我没好气地说:“他不碰你,你肚子里怎么会有一 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呢?” 小梅的脸红了,她低下头哭着说:“他说个个谈恋爱都要这样做。春燕不是 常跟男人在一起吗?就从没听说她怀过娃娃。” 可笑啊!我哼了一声骂道:“人家不像你这样傻×乎乎的!” “可是……” 我打断她的话问:“你到底是怎么跟那个王八蛋沾到一起的?” 小梅看了我一眼,眼中闪出一丝希望之光,像是说清了肚子里的孩子就会消 失了一样。她不再哭了,抹了把泪凝神去想,只一会儿脸就红了。瞟了我一眼, 她把眼睛盯住脚尖小声地说:“那天,就是他来我们饭店推销啤酒的第二天,我 去上厕所,他正好从四川饭店出来。他叫住了我,说来昆明一年多了,一直想找 个老乡说说话……” 小梅顿住了,好一阵才接着说:“后来,他常打电话来找我,每次送完啤酒 我俩都躲到商场后门说阵话。有一天,他路过这里进来讨水喝,见饭店里就我一 个人,他一下就把我推进厨房。然后、然后伸手到我衣服里捏了一把。我吓哭了。 可他说,看到我的第一眼他就把我当成他的人了,说要和我结婚。第二天下午三 点多钟,他打电话叫我出去,送了个发夹给我,说过年带我回去见他的父母。还 说,我们明年‘五一’就结婚。最后,他问我存了多少钱?我告诉他存了一千多 块。他说,他也存了几千,等到‘五一’的时候,两个人的钱合起来该可以结婚 了。这天要走的时候,他约我第二天卖完午饭到商场后面的河埂上去玩。” 小梅的脸更红了,再也不肯说下去。我猜想,一定是那天出去他们做了什么, 便问:“后来呢?” 小梅抬头看我的勇气都没有了,她扭来扭去,老半天才说:“后来、后来我 们没到河埂上去,他带我到了他一个老乡那里,那人见我们一去就走了。然后、 然后他又把手伸进我的衣服里,摸着摸着他就来扯我的裤子。我推开他,死死捏 住裤带。他一下就生气了,说个个谈恋爱都这样做,说搞了半天我根本不喜欢他, 说着说着他就往门外走。我急了,他摸我奶的那天我就是他的人了,怎么会不喜 欢他呢?我、我、我眼睛一闭就把裤子脱了下来。” 听到这里我问:“你不知道这样做会怀孕吗?” 小梅的眼泪又淌了出来:“他说不会,说要结了婚才会生出娃娃来。” 这话说得那么不可信,我冷笑一声说:“农村人五流四水的什么下流话说不 出口?你从小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难道连一个女人是怎么怀孕的都不知道?” 小梅摇着头,哽咽道:“姨,我真的不知道。我家住在山上,就两户人家, 从没听大人说起过。这次到昆明打工,还是山下和我一起上过小学的小翠带着我 偷偷跑出来的。” 我惊讶地问:“你父母现在不知道你在哪里吗?” 她摇摇头。 我难过了,难过到极点,这个包袱看来我背定了。看了看小梅,我恨恨地问 :“肚子里的孩子你是不是打算生下来?” 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个劲地摇着头说:“姨,我不要。” 我说:“你不是说‘五一’张长寿要来跟你结婚吗?干脆再拖几个月算了, 到时候又是结婚又是生孩子的,双喜临门不是更好吗?” 她抽抽泣泣地说:“我不要。” 恨啊!我残酷地说:“不是你不要,是你心里对他没有一点把握不敢要。现 在孩子已经在你肚子里了,不要怎么办呢?他又不会自己跑出来。” 她拉住我的手,使劲地摇着,哀求道:“姨,我求求你了,把他拿出来,我 将来变牛变马报答你。” 我使劲甩开她的手说:“知道吗?这得要钱,要一千多块钱。如果我有钱倒 也无所谓了,你不也知道吗?现在为房租的事急得我晚上都睡不着觉了,你叫我 拿什么帮你做掉这个孩子?” 越想越气,我远远地甩开她,只管一个人快步地向饭店走去。 ---------- 中文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