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五点多钟,小芹打来电话,说者夫找我。者夫最近去了怒江大峡谷,说明天 才回来的,怎么今天就回来了呢?打了个电话过去,者夫说,该看的看了,明天 是周末,想尽量找时间跟儿子多待会儿。 者夫和儿子的关系已经有所缓和,虽说俩人没谈什么实质性的话题,但那个 儿子已经肯坐下来和他说话了,他们还一起吃过一餐饭。 打车到昆明饭店,我们先到餐厅吃饭,然后又到二楼喝咖啡。 者夫看着我,慢慢地喝了口咖啡问:“你今天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不高兴的事, 好半天了,没听你说一句话。” 摇摇头,使劲把中午的不愉快甩开,我说:“没有的事!每个人都有生理周 期,一到这个节骨眼上人也就变得莫名其妙了。” 者夫笑了起来,问:“有这种说法吗?” 我点点头说:“那当然。就目前来说,我的状态还算不错,等进入更年期情 况就严峻了。到那时,一旦在状态上,那真是见了红灯都会冲上去把它扭成绿灯。” 者夫哈哈大笑起来,问:“有那么夸张吗?这一来,世界岂不是乱套了。” 我说:“这有什么?只要穿过马路,身后的世界又变得井然有序。” 我们都不说话了,一口一口地喝着杯中的咖啡,者夫问:“再要一杯吗?” 想了想,我说:“你不是爱喝酒吗?我们喝酒吧!” “那么,”他问:“喝XO还是路易?” 嗯了一声,我问:“能喝点红酒吗?那洋白酒我实在不爱喝。老实说,每次 端起酒杯我都要在心里搏斗半天,到张口决定喝下它时,已经有一种视死如归的 悲壮了。” 者夫大笑起来,直笑出眼泪,笑够了他问:“你不爱喝为什么不早对我说呢?” 我两手一摊说:“你从没问过我呀!我能自言自语地说吗?” 者夫打了个响指叫来服务员,很利索地对她说了句英语,大约是酒的名字。 一会儿,酒来了,服务员打开往杯里倒了一点点。我把杯子推过去,摆了下 头说:“每杯倒一半。” 酒倒好了,者夫端在手里,慢慢地摇着,就像在画圈。我端起酒杯,碰了一 下他的杯说:“来!我俩干了它。” 者夫吓了一跳,问:“一口气喝那么多?” 我笑着说:“我知道,红酒得像你那样慢慢地摇,用手的温度把酒焐热后一 点一点地品。可今晚我想饮,想洒洒脱脱地痛饮!” 者夫说:“行啊。” 两杯酒下肚,我的心情便晴朗起来。又喝了一杯,我问:“你和儿子星期天 约好啦?” 者夫高兴地点着头说:“是的,我一回到饭店就给他打了电话。本来我想星 期六就跟他在一起的,可他说要去楚雄。于是,我们约好星期天一早见,儿子约 我钓鱼去。” 我点着头说:“可是说好的,把儿子带到我店里坐坐,我真想看看他到底是 个什么样的人。一直以来,他在我想像中就像张飞一样,很可怕的。” 者夫笑得头发都抖动起来,说:“怎么可能?一点影子都没有。下星期挑个 晚上,我一定带他到你饭店吃饭。” 借着酒兴,我伸出个小指说:“我们来勾个金钩钩吧!省得酒劲过去你又忘 了。” 者夫笑着伸出手指说:“你像个孩子似的信这个?” 我反问道:“难道你勾了手不算数?” 者夫开心地笑着钩住我的手说:“一言为定,就在下星期内。” 说话间,一瓶酒喝完了,者夫又要了一瓶。我自斟自酌,一杯接一杯。很好 喝,甜甜的,味道有点像儿时我最爱喝的那种咳嗽糖浆。耳边的声音变得嘈杂起 来,者夫的声音遥远了。他坐过来,夺过我手里的酒杯说:“你不能再喝了。” 我生气地看着他问:“为什么?我又没醉。” 把杯子推远了,者夫搂住我的肩头轻声地说:“我送你回家吧!” “不!”我把他的手推开说:“今晚我不回家。” “你!”者夫眼中闪现出一丝惊喜。 我重复了一遍:“是的!我今晚不回家了。” 我们要到者夫的房间去,路很远,有横跨地球那么漫长。穿过一条长长的峡 谷,终于,者夫说到了,门在说话间刷地一下打开。 这是一个温暖的世界,空气中弥漫着野玫瑰的芳香。者夫坐到我的身边,揽 过我,把一杯水凑近我唇边说:“来!喝点水吧。” 打掉他手里的水杯,我搂过他,不顾一切地吻他,抚摸他。 者夫的呼吸急促起来,我听到他的呻吟,感到他激情澎湃地强硬进入。 很快,一切结束。 者夫给我盖好被子,嗯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所以、所以……” 酒一下就醒了大半,但木已成舟。 不想让者夫看到我心头掠过的那丝灰暗,我让自己继续醉下去,便说:“我 前夫过去也总是这样。他说,每个男人进入状态之前都要先跳跳热身操,就像运 动员比赛前要活动开关节一样。” 者夫摇着头说:“不是这样的,我的确是太激动了,休息一下就会好的。” 者夫这么说,让我相信他真是激动所致。但他知道吗?其实,我并不在乎。 者夫吻了我一下,柔情地说:“宝贝,去洗洗吧!” 裹了条毛巾,我赤足走进洗漱间。镜中的我脸绯红,就像刚才杯中的红葡萄 酒。双手捂住滚烫的脸,我小声地问:你都干了什么呀? 重新回到床上。者夫说:“水给你倒好了,我洗洗就来。” 靠在床上,我顺手打开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动物世界》。我喜欢这个节 目,动物没有语言,可以让我自由地想像。 咚咚咚,有人敲门。 洗漱间的门开了,者夫问:“谁呀?” “我。” “儿子!” 话音没落,门开了。我慌忙拉起被子遮挡身子,脚步声已经走进房间。惊慌 失措地抬起头来,我愣住了,连呼吸都停止了:天哪!是阿俊。 他呆呆地看着我,眼睛瞪得大大的,脸刷地一下变得苍白,紧跟着身子软软 地靠在墙上。恍惚中,于连的苍白的脸闪现出来,与眼前阿俊苍白的脸交织在一 起,我极度慌张,手中的被子一下就滑落下去。 “儿子!” 者夫裹着毛巾来到阿俊身旁。只见阿俊触电般地弹了起来,厉声吼道:“让 开!不要碰我!” “嘭!”的一声,阿俊走了。 者夫回头见我,露出极度吃惊的样子。他轻轻地哦了一声,说:“对不起, 听到儿子的声音我就什么都忘了。” 记不清是怎么跑出的昆明饭店,腿很软,轻飘飘的。者夫一直在后面追,在 后面喊,他想拉住一个没有灵魂的幽灵。一阵风似的刮进出租车里,又一阵风似 的刮到家。之后,便直挺挺地倒在床上。 一夜就那么睁着眼睛,一夜无梦,一夜脑袋里空空荡荡。现在几点了?我扭 动了一下身体,抬起手腕,时间是早上十点半。大脑里就像输入了某种程序,我 机械地站起来,打开门,又关上。心里知道饭店快开餐了。 车在人行天桥边停住,我打开车门,见姑娘们一圈地围在饭店门口窃窃私语。 小香抬头见我,一脸慌张地跑过来说:“姨!阿俊死了。” 摇晃了一下,我问:“你说什么?” 小香煞白着脸又重复了一遍,说:“阿俊死了。他昨晚出车祸撞在前面的立 交桥上。” 古怪地对着小香哦了一声,像是说知道了。随后我眼前一黑,瞬间便沉入一 个无底的黑洞。就像秋天飘落的一片落叶,我飘啊飘啊,越飘越远…… 睁开眼睛,白茫茫的一片,世界空空荡荡。我口渴,渴得要命,便沙哑着嗓 子喊出一个字:“水!” 我真的喝到水了。还看到小芹、小兰、小香。看到她们红红的眼睛。 我问:“这是哪里?” 小香说:“医院。” 小芹还在哭,她抹了把泪,哽咽道:“老板娘!你吓死我们了。一天一夜, 医院都下病危通知单了。” 一天一夜?医院?我怎么会在医院? 就在这时,于连苍白的脸晃悠过来,紧跟着是阿俊。眼泪悄然滚落下来,我 真真切切地记起,阿俊死了。眼前再次一黑,我又坠入那个探不到底的黑洞…… 一个星期后,我勉强能坐起来靠在枕头上,说话也基本能构成句了。把小芹 叫到身边,我说:“你回去吧!去把饭店转让了。” 小芹惊讶得闭不上嘴,半天才说:“老板娘,你是不是病糊涂了,好不容易 熬出头来,你怎么想着去转让?” “不!”我坚定地说:“你用最快的速度把它转让了。” 小芹看着我,定定地看着,她在判断我是梦是醒。然后问:“那转让费要多 少?” 我摇摇头说:“不要问我,你就看着办吧!” 小芹转身想走,又回过身来,再次问:“老板娘,真要把饭店转让出去吗?” 我累极了,挥挥手,示意她走人。 小芹慢慢向外走去。突然,我记起者夫,便不顾一切地喊了声:“等等!” 小芹站住了,眼中流露出一丝惊喜。她飞快地来到我身边问:“老板娘,是 不是不转了?” 摇摇头,我说:“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病了!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在哪里!任何 人!” 小芹点点头说:“我走了,一会儿小兰就来陪你。” 小芹走了,顺手轻轻地带上门。我的眼泪随之夺眶而出,在我模糊的双眼里, 不断晃动着阿俊那张纸一样苍白的脸。我仿佛看到一辆银色的小轿车,流星般地 坠落在天的尽头。仿佛听到阿俊在远处一声一声地呼喊:老板娘!老板娘!老板 娘! 我想答应,可嗓子发不出声来。我伸手想抓住他,可他像云儿似的飘向了远 方。眼泪无声地流淌下来,我拉过被子蒙住头,知道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他了。 魂断天桥啊!我们阴阳永隔了。 ---------- 中文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