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我与德云社的那些事儿(5) 之所以提及这个,是因为正好这个矛盾和我们刚才说的那个矛盾异曲同工, 那个矛盾是:我们的目的是快乐的,但是我们达到快乐的途径往往是不快乐的。 懂了吧。 如果你非说不懂,我也没有办法,我只能告诉你,其实我也没想明白。 七 我在茶馆演出的时候,觉得自己是一个票友。在我看来,“票友”是一个很 神圣的词。我认识的票友里,有大学教授,有著名学者,有社会名流,有帝子王 孙——在清代,亲王郡王开票房者大有人在。不过人家都是唱昆曲,唱八角鼓, 相声票友似乎是没有。相声在过去实在是太卑微、太粗俗的一种“玩意儿”。我 幼年与和我一块“坐科”的师哥也是单弦方面的亲兄弟王玥波闲聊,言道:你们 是说相声的,我是八角鼓票友。言下之意我比你们高出太多。招得一群师兄弟白 眼相加。 在我数年寒窗苦读不问世事的时候,玥波兄在茶馆给德纲捧了两年的哏,也 说了两年的单口。等我考上大学,再去找他玩的时候,他已经隐然同侪之长,无 论是“身份儿”还是“玩意儿”都力压群雄。当然,说力压群雄是为了好听,当 时的群雄都是十几岁的孩子,不过这应该几乎是所有北京相声的后备力量了。他 那时候的水平突飞猛进,我已经难望其项背。台上效果一差,自然感觉不爽。演 出完他请我吃炒肝,顺便聊天。北京的夜晚另有一种景象,不像广州那样霓虹闪 烁,也不像小城市那样默然萧索,尤其在秋风一起的时候,总是有一种繁华落尽 的平和。就如同名优老去,平淡怡然。而举手投足之间,无不隐隐然带出当年舞 榭歌台的风流华贵之态。就在这么一种时光里,我和玥波兄在某个路口的一张小 油桌旁边,坐在北京的夜色里,对吃炒肝。当年我们同为十八岁,但是行业的积 习已经影响得他和我——主要是他,其次是我——成了艺人。旧日的艺人夜里从 园子里回来,都是在这种小摊上吃点夜宵。他吃完面前那一小碗,擦擦嘴,带着 一丝得意地说:我们是说相声的,您是八角鼓票友,只不过在这个舞台经验上呢, 咱们现在比您强点儿…… 后来我在德云社演出的时候,觉得自己是一个艺人。在我看来,艺人是一种 很奇怪的人——他们一方面看透世情,演绎着人间的无数悲欢离合,一方面又是 社会底层,为自己的衣食奔忙劳碌。我们在大栅栏里演出时,人少得可怜。这个 剧场是清代延用到民国又翻修的剧场,当年的观众早都已经随着旧戏院的拆除而 烟消云散。有一天晚上,天降大雪,灯昏路暗,整条街上的买卖铺户都关了张, 街上几乎没什么人。我跟德纲带着几个孩子,加上我六十多岁的师父,打着板在 街上招徕生意。剧场的门脸儿隐在一大堆金字招牌后边,几乎看不见。就是那些 风云一时的金字招牌也都早已经黯然失色,何况这个小小的剧场。雪打在脸上, 我们一边打着板,一边相互取笑,寻着开心,忽地觉得这已经不是21世纪的北京, 而是民国时期的北平,我们就是无米无钱的艺人,在纷飞的雪里,讨生活。这和 我心里的艺人生活是一样的。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变成艺人的,这是一种心理上的转变,很难说明确切 时间,就像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从文人变成商人的一样。 曾经与一个北大的死党吃饭,说到了毕业这些年的变化。我说:真想元旦的 凌晨回学校,站在枫岛上,看午夜12点未名湖上的人声鼎沸:认识不认识的人, 都在冰面上拉成大圈,转啊转的。不远处的小山上传来校景亭的钟声,新的一年 就这么欢快地开始了。 此时的我站在黑漆漆的枫岛上,背后的岛亭在黑暗中显得有点雄伟,我充满 喜悦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可是我似乎是站在时间的另一边看着这些东西,他们是 他们,我是我,我们在不同的时空中。校景亭的钟声依然清晰可辨,旧的一年就 这么带点伤感地离去了。 似乎是时光飞行的样子,我回到了当年的北大。 老友笑笑,说:我可去不了,我还要打起精神处理家庭问题。我说:我又何 尝能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