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湘西秘史(66) 天地开张,日吉时良。红鸾添喜,大吉大昌! 新郎和新娘,拜过了天地拜祖先,拜过了祖先拜父母,接着是夫妻对拜。 拜堂过后,新人便进入洞房。高亲娘吉秀英对张复礼说:“少爷,揭开盖头看看 吧!今天的少奶奶,可与你往常所见的不一样。” 张复礼任听摆布。他没了以往的潇洒,显得笨手笨脚。他揭开刘金莲的 红盖头,却并没认真地去看她。那身着凤冠霞帔,坐在雕花团凳上的刘金莲,神 情显得呆滞,脸上毫无表情。她对于张复礼揭开她的盖头,似乎没有反映。吉秀 英对于这对新人的种种街弄子闲言,自是早有所闻。揭盖头瞬间,二人的表情神 态,她全都看在了眼里。这位灵泛的妇人,无暇细究这其中的缘故,只希望顺利 完成这镇上大户人家的托咐。按照习俗,高亲娘要给新人送礼,表示祝贺。她拿 出两个利市,分别送给新娘和新郎:“少爷!少奶奶,今天是二位大喜的日子, 微仪薄礼,请二位笑纳!” 刘金莲接过红包,轻轻说了声:“多谢!” 张复礼接过红包,没有向高亲娘道谢,而是喃喃地重复着:“大喜的日 子,大喜的日子……” 吉秀英说:“是呀!少爷,这大喜的日子,一世人生只有一回呀!” 张复礼没有再说话,而是掠眼环视满屋子的雕花家具。他的心里在嘀咕 着:娘的!哪样话不好说,偏说是“大喜的日子”!什么大喜!那个丑八怪雕匠, 不就是叫做麻大喜吗?他一听到“大喜”两个字,心里就发怵,就恼火,就像是 受到莫大的侮辱!从今天起,这张家窨子里,到处都摆放着那麻大喜雕作的家具。 这卧房里有,客厅里也有。只要一睁开眼睛,就会看见他的雕作,就如同看到他 那矮小而丑陋的影子!张复礼的心中,不由得发出了哀叹:这以后的日子,只怕 真要变成“大喜的日子”了!然而,他纵有天大的委屈,也只能委屈求全。对于 这个男子汉来说,要做到这一点,着实不容易。他在告诫自己,不可在人前失态, 不能丢张家的丑。于是,他平静地对吉秀英说:“林家嫂子,让你破费了。你就 在这里陪金莲吧!我到外头招扶客人去了。” 张复礼走后,吉秀英便开始为新人铺床理被。刘金莲默默地坐在雕花团 凳上。她一抬头,眼前的丫头竟是翠珠。翠珠是她娘家刚买来不久的一个小丫头。 莫非是母亲让这个丫头顶替了桂香,作为她的陪嫁?! “翠珠,怎么你也来了?”刘金莲轻声问。 “老夫人让我来伺候小姐。”翠珠回答。 “哦!”刘金莲又问,声音更轻:“那桂香呢?” “她的爹爹生病,昨天清早回溆浦去了。”乖巧的翠珠,回话的声音也 极轻。 刘金莲不再往下问了。她明白,是自己给桂香带来了麻烦和不幸。这丫 头是再也回不到浦阳,回不到刘家窨子了。一种深深的愧疚感,涌上了她的心头。 婚宴开始,张家窨子的大小厅堂里,都摆满了桌席。设在大堂家先龛下 的一桌,是这次婚宴的正席。这正席的上首,坐着新郎的父亲张恒泰和大舅父王 志超。俗话说:天上只有雷公大,地上只有舅爷大。舅父坐在上首,是理所当然 的。正席的下首,是这桌酒席仅次于上首的重要位置,坐着浦阳镇上的军政要员 段千总和汪巡检。这两位要员的到来,无疑使这场婚庆增辉添彩。正席的左边, 被称为“硬边”,右边则被称为“软边”。刘金山虽说在这桌酒席上属于晚辈, 但他代表的是婚庆女家的一方,因而他与新郎的小舅父王志文,一同坐在“硬边”。 那“软边”上,坐着新郎的叔父张恒兴。作为本家,他出于礼貌,将那“硬边” 让给客人。张恒兴在洪江,也开了一家颇具规模的油号,侄儿红鸾添喜,接到兄 长的请柬,他便带着儿子张复光,乘船赶来道贺。张复光就坐在他的身边。作为 晚辈,为这桌酒席筛壶,自然便成了他的事情。人们将这一差事称为“壶倌”。 酒过三巡,便到了新郎、新娘敬酒的时候。张复礼和刘金莲并排来到大 堂。张复礼着一身蓝色长袍,外套一件银灰色的团花马褂;刘金莲已经脱下了凤 冠、霞帔,而穿了一身大红锦缎的琵琶襟夹袄。张复礼的手中,端着一个酒杯。 刘金莲则除了一手端酒杯之外,另一只手还拿着一个点烟的纸煤子。这些年来, 吸烟在城乡成为一种时髦。张家婚宴的正席上,每人的面前,都摆有一把被擦拭 着锃亮的白铜水烟袋,那一个个烟袋嘴上,都已经装好了烟丝。在吉秀英的带领 下,张复礼和刘金莲来到正席之前,按照座位尊卑的次序,挨着个儿敬酒。由刘 金莲一次次吹燃纸煤子,挨着个儿点烟。他们的身后,跟着丫头翠珠。受敬的人, 将一个个红包,放在翠珠端着的木盘之中。当这对新人轮到段千总那里敬酒时, 段千总“嚯”地站立了起来,大声大气地说:“复礼!金莲!段叔叔是看着你们 长大的。今天是你们大喜的日子,喝一杯表达不了心意,段叔叔要和你们喝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