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又是一天 5 又是一天 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我想我要起床了。我的玫红色毛衣,TTQ 仔裤,白 色皮鞋。 当我这样出现在桑农面前时,他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我问他难看吗,他说很 好很好。我告诉他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恶梦,刚才对着太阳说了一遍,于是就破 解了。他显然很开心,他说惹尘谢谢你。在心里,我默默地说桑农应该谢你。 他小心翼翼地问我打算什么时候回学校。我知道他的希望,可我还是回不去, 我无法面对那些记忆伤疤。 我笑着安慰他,我说爸,我最近不想读书,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利用这段日 子写一部小说,特别想写,您也该相信我是不是? 他说那好吧。其实他答应得很勉强,他只是不想难为我。有许多伤口是我们 共同严守的敞开的秘密。 午饭后,桑农接到他同学的电话,他说出去一趟。我告诉他尽管放心,以后 家务活和照顾妈妈的事儿都归我了。 说真的,这些年他一个人支撑着这个家,很苦。他的工作通常不用出门,就 是不分钟点地在家校稿、组稿、译稿。但有一点让我感觉惊讶,那就是天天和枯 燥字符打交道的他身上一点儿也不存在迂腐气,相反他每天收拾得干净利落,他 的身体里仿佛永远有一种潜藏的青春。对我来说,他本身就是一部小说。 想着这些,我忽然来了灵感,好啊,我为什么不写他呢?就以他为原型构建 一个爱情故事的框架,这样在家有事做了,也可以更深入的了解他。他的爱情往 事对我来说也一直是个谜团,关于他和白萍或者他和其他女人,他从来没有提过 一个字。 傍晚,他回来了,看样子很开心。他买了鱼和酸菜。他说,惹尘,过来帮忙 把酸菜泡上。我说,嗯,好的。我回头看了看白萍,这会儿我多希望她是个正常 人,那么这个家、这个厨房就会是另外一种气氛了。 爸,是不是有什么喜事了,瞧您又是买鱼又是唱歌的。 啊,我唱歌了吗,没有啊。桑农一本正经地说。 我笑了,我说,您嘴上没唱歌,可心里唱着啊,我都听见了。 哈,鬼丫头,学会欺负老人家了。好吧,就告诉你,今天我那同学说我的诗 集可以出版了。 啊,真的?太好了。爸。那诗集叫什么名字? 嗯,我想还用以前的老名字算了,反正那些诗歌也是十几年前写的。想想也 好笑,那时候貌似臭狗屎的东西今天就变成宝贝了,还被两家出版商看中。 那说明是金子早晚要出土,不怕时间和杂物的掩盖。 呵呵,你是不是还想说安徒生童话里的经典句子:只要你是天鹅蛋,就是生 在养鸡场里也没有什么关系。 嗯,不是么?但我要改编一下,我会说:无论生在哪里,天鹅永远是有翅膀 的。 呵呵,傻丫头,哪有那么简单。很多事儿都说不清楚,也没道理可讲。比如 说我吧,从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酸菜诗人转变成今天的居家男人,我都弄不清为 什么,你说连自己也迷糊的事你让别人怎么明白呢? 嗯。 说到这些我有点激动,也许是好久不提诗歌了吧,呵呵,不说了不说了。 可我还想听,于是我追着他。我说,爸,晚饭后您再给我讲讲吧。 他的情绪很快恢复至安静。他说,还讲什么,就那些老理论? 是啊,我就想听桑农讲话。我继续追着他说。 他笑了,他说那好吧,惹尘都开始直呼桑农的姓名了,桑农要是再不讲岂不 是罪过? 他的回答惹得我直想笑。我许久不笑了么?头脑里迸出这个问题。一切都感 觉那么恍惚,那么浮漂,跟空气里悬着的尘埃一样,无从来去,无从探究。 他从黑色塑料袋里倒出那条活鱼,我责怪他为什么不让卖鱼的给收拾好。 我害怕看鱼流血,害怕看它们挣扎,甚至我会把它们幻象成我,于是我的身 体里就有了被利器刺破的幻灭感。 他似乎没有理会我的责备,他专心地对付那条在瓷盆里扭动身躯的鲤鱼。我 站在他身后,我没有躲避,因为那条鱼的眼睛在盯我。它在嘲弄我的懦弱吗?我 愤怒了,倘若它肯流露出一丝委屈的话我会救下它,可它却始终在嘲弄我。 于是,我看着它在剪刀游走下破了肚皮,看着它黑色的鳃被抠掉,看着它银 色的鳞片被刮去。我以为它不会挣扎了。原来它也不过这样,知道挣扎是徒劳无 趣的。然后它只有等着被放进汤锅里,这就是呼吸的终止了,一条鱼的宿命。 我转过身去。无以名状的悲哀。 可当我再一次回头看它时,我惊呆了,它在水里绷紧了身体做了一次最后的 最完美的最绝望的跳跃。 我告诉桑农今天不想吃鱼,胃疼。 晚饭的餐桌上,我看着一根鱼骨发呆。 也许今天的失败只在于我跟一条鱼的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