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幢竹屋坐落于数棵巨松问,屋外栽种了数十种常用的药材,有丁香、白果、 金银花、决明子、当归、远志等等。 微风吹来,阵阵药草香扑鼻,清新宜人,一旁还有数株菊花、牡丹,红黄交 错,波波花浪随风款摆,煞是好看。 门上方方的一块匾额上写着“聚药居”,顾名恩义,此处聚集了各式药材, 是位大夫的行医之处。 此刻,两女一男正在竹屋里,男的是个老者,咳嗽声不断,站在他身旁的女 子名唤翠花,平时以卖布养活老父亲和一双弟妹。 “大夫,我爹的病怎么样?”她神色紧张,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被称为大夫的女子名为段芷盈,是安乐村里唯一的大夫,虽然年纪轻轻,但 医术十分了得,甚得村民推祟。 “你爹是得了肺病,照他的脉象看来,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她低头还写着 药方边问:“有没有咳血的现象?” “有,他老人家只要用力咳个几声,都会咳出好大一口血。” 芷盈低下头振笔疾书,不一会儿便将写好的药方交给翠花。“你回去将单味 白芨研成细末……” 这时,厨房传来一阵嘈杂声,让她不禁顿了一下。“储放在瓶内备用,每次 吞服一钱,以米汤送服……” 又传来一声巨响,再次打断了她的话。 按捺住立刻冲进厨房的冲动,她不动如山地继续把话说完。“一天三次。” “大夫,你家埋头……没事吧?” “没事。”芷盈轻轻摇头,强迫自己把“才怪”两个字吞下去,扬起笑脸对 翠花说:“如果情况这是没有改善,你再带你爹来看诊。” 翠花接过药方,不断地向她道谢,然后带着年迈的老父离去。 送走那对父女后,她胆战心惊地往厨房走去,抗拒着想像待会儿迎接她的会 是怎样的一番“盛况”。 走进厨房,她忽然觉得孟子能名留千世,果然有其道理,而孟子里所记载的 言论更是字字珠玑。 其中最有先见之明的一句话,就是“君子远庖厨”。 从前她觉得这句话很不公平,凭什么女人就活该在厨房里为柴米油盐酱醋茶 奋斗,而男人就该坐享其成呢?真是怎么想怎么不服气。 但是,现在她知道她错了,男人的确是不应该进厨房的。 因为当男人走进厨房后,便会把它给毁了。 别人是不是如此她不清楚,至少她面前的这一位是这样。 真是难为他娘替他生了一张如此俊俏的脸孔,为什么不好事做到底,顺便给 他一颗聪颖的脑袋? 不过,显而易见的,她也聪明不到哪去,怎么会把一个连浇花都可以把花浇 死的笨蛋带回来,让自己从此身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她实在应该放任他在“鬼狼林”里自生自灭,没事效什么滥好人? “恭喜你,你成功地把家里唯一、硕果仅存的宝贵锅子给弄破,从今天晚上 起,我们得在院子里张大嘴巴喝西北风了。”她拍了拍闯祸大王的肩膀,皮笑肉 不笑地道。 “为什么呢?我都已经把米放进去了,为什么还是变不出白饭?”李宁风不 解的口气仿佛效不出饭来是锅子的错。 他此时的模样狼狈极了,一脸黑,满手满身的蛋汁,活像掉进鸡蛋堆里的木 炭。 若不是芷盈这会儿荣任“苦主”,她可能会忍俊不住。 “你连刷个铁锅都能刷得让它变形,还有什么事是你办不到的?”她对他的 破坏力深具信心。 光看陶制的米缸莫名其妙地破了个大洞,埋头的米不断地往外流,不用想也 知道这绝对出自李大公子的手笔。 米缸上头有个盖子,他不晓得吗?他就非得把它敲破不可? 将满腹的疑问抛诸脑后,她开始环顾这个不大不小的厨房,检视灾情的严重 程度。 首先是米缸破了,再来是一堆蛋汁沾粘在地面上,还和着蛋壳和她昨天才采 买回来的新鲜蔬菜,另外,她得非常小心地迈着步伐,才能避免被满地破碎得看 不出原形的锅碗瓢盆刺伤了脚。 她已经够倒楣了,真的不需要再“哀中添伤”以强调她不幸的处境。 根据她这些天与这瘟生相处的经验,并且依照“惨案”现场的状况,她稍微 能够推想这满目的狼藉是如何造成的。 首先,李大瘟生心血来潮,决定下厨做点东西来吃,但做什么好呢? 就做炒饭好了。 至于为什么选择炒饭? 大概是他觉得炒饭“看起来”很容易做吧。 接下来就该开始准备材料。炒饭最重要的当然是饭,于是他走向米缸。 不知该说是他没长眼,还是该说他没常识?总之他就是没发现米缸上头明显 的木盖,所以他“理所当然”地敲破它,里头的白米自然源源不绝地流出来。 把米倒进锅中,生起了火,他盖上锅盖,努力地想着炒饭里头该放些什么。 他想到要放葱花,这是她根据砧板上切得像粉末似的葱末推断出来的。 说不定炒饭放葱末的确比放葱花更合适,只是一般人可能没办法把葱切得如 此细,说它是“末”还客气了,那根本已经是“粉”了! 不过,不幸中的大幸是至少他的刀法还不错,至今十指健在,要不这理会更 像命案现场。 然后,他拿葱时不小心打翻整个菜篮,拿砧板时又“顺手”将一旁叠放整齐 的锅碗瓢盆给扫了下来,那些东西便“自然而然”的碎了一地。 打蛋时又因为用力过当,加上笨手笨脚,所以弄得满手、满身、满地的蛋汁, 那是“一定要”,也是“应该的”。 ‘ 最后,他闻到了一股焦味,这才发现锅里的白米已成了一团黑炭,而那只居 然没“变出”白饭的锅子,也得到了它应有的报应——壮烈牺性。 总之,这一切的一切是因为“心血来潮”,又“看起来”“理所当然”,再 加上“不小心”和“顺手”,所以“自然而然”地发展成这“一定要”也“应该 的”情况。 其实她该感到庆幸的,至少他还没放火烧了房子,她应该放鞭炮兼摆流水席 大肆庆祝一番。 “你生气了?”李宁风怯怯地问。 “没有。”她背过身去,拒绝与这个家伙面对面。 他不死心地绕到她的面前强调,“我不是故意的。” 老天爷,我也不是故意把他捡回来的,求求初行行好,派个人来把他带走吧! 她心里哀号道。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要不然你还能安稳地站在这里和我说话吗?芷盈 清了清喉咙,“可是,你不觉得以一个体内尚有余毒的人来说,你好像太过好动 了点?” “体内有余毒算什么?再毒的毒药我都试过,饬筋散这种小玩意,大爷我还 不放在眼里。”李宁风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想不到你还有这种奇怪的嗜好。”她以一种看异类的眼光瞪着他。 她早就怀疑这个破坏狂是吃啥长大的,现在总算真相大白。 那天在鬼狼林,难不成是她多事了,其实他根本不需要人救,更说不定他老 兄正在“享受”中毒的“快感”,却因为她的多此一举坏了他的好事,所以他才 会如此恶整她? 真是愈想愈有可能。 “你在胡说什么?我又不是自愿吃毒药,这一切还不都是我娘逼我的!”他 连忙撇清。 原来奇怪的人不只有他,还包括他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她最喜欢钻研新的毒药,但费尽心血地制出来后,不找人试试又觉得可惜, 所以她只好找人试,不过她又不喜欢见着人家身亡,所以每毒必救,至今倒也没 害死过什么人,因此,江湖中人虽称她为毒仙,也仍草她为药圣……” 他话匣子一打开就没完没了,不过芷盈倒听出了个重点来。 “等等,你说人称‘药圣毒仙’的秦月珊是你娘?” 见李宁风点头,她还想细问时,外头传来一阵杂杳的脚步声。 难不成住在深宫内苑的皇帝老于前往他老人家的行宫时,一个不小心走岔了 八百多里,来到这小小的安乐村来了? 怎么可能? 但是除了这个原因,芷盈实在想不出别的可能性,毕竟她的聚药居从来没这 么人满为患过。 “小女子段芷盈,不知各位光临寒舍有何贵事?”有道是来者是客,尽管对 方人数众多,个个杀气腾腾,她身为主人,仍不失礼数地问道。 “来向你要一个人。”蒙着面纱的徐净月开门见山地说。 整个聚药居目前为止只住了两个人,芷盈当然不会笨到怀疑这蒙面的女人是 来找她的,但基于礼貌,她还是简单地问:“谁?” “他!”徐净月指着李宁风说。 “我?”李宁风睁大眼指着自己的鼻头。 这一刻,芷盈几乎相信上苍真的听见了她的祈求,这么快就派人来带走这天 下第一、举世无双、绝无仅有的超级大麻烦。 只是,这未免也太快了吧? 不过才半刻钟之前的事呀,那如果她现在说自己很缺钱,天上会不会马上落 下一阵银子雨? “你没事找我做什么?”李宁风蹙眉问。 “哎呀,讨厌,你见过人家的样子了,你忘了吗?”徐净月娇嗔道,那娇滴 滴的声音仿佛掐得出水似的,与她平时凶悍的形象大不相同。 月宫的手下们都看傻了眼,怀疑眼前这个大发花痴的女人和他们的宫主是同 一个人吗? “然后呢?”他又问。 “然后……然后你就要和人家成亲啦,你好死相喔,一定要让人家说出来才 高兴,真是羞死人了。”说着说着,她又害羞起来。 搞什么,到底是谁高兴来着?李宁风一副受不了的模样。 “这位姑娘,在下只是不小心瞧过你的样貌,再说又不是我自愿的,用不着 给我这么大的惩罚吧?” “什么?你居然敢说娶我是种惩罚?”徐净月的声音候然提高。 “本来就是,你这种行为跟栽赃有什么两样?” 眼看两人大打出手的可能性升高,身为聚药居的主人。芷盈觉得自己有必要 站出来说几句话,毕竟她的小竹屋可禁不起这群野蛮人的暴力洗礼。 她轻咳两声,成功地让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她身上。 “可否容小女子说句公道话?”她梭巡了下众人的反应,除了些“哼哼啊啊” 的鼻音外,勉强算是没人反对。 “敢问姑娘,瞧见过姑娘的容貌就必须娶你为妻,这是哪里的风俗,竟如此 特别?”她尽量把话说得含蓄。 “这是我月宫流传数百年的宫规,只要是见过宫主容貌的异性,必须与其厮 守终老,不得有违。”徐净月说得理直气壮,仿佛任何人都得按照她月宫的规矩 过活似的。 不得有违?她以为她是谁呀? “你们从不稍微考虑一下对方的感受吗?”芷盈陪笑问道,掩饰心中的不屑。 “当然不考虑。”徐净月斩钉截铁的回道。 她肯定的语气让芷盈不容置喙,所以她识时务地说:“也对啦,这是月宫留 传数百年的古训,若不道守,怎么对得起那些先贤们,你们说是不是?” 她的神情看来谄媚极了,仿佛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把同伴“出卖”了。 月宫众人听到这番大方得体的话,均啧啧称是,其中又以徐净月为最,整个 人都轻轻飘飘了起来。 不错,这小姑娘识大体,虽然刚才她还觉得那张长得太美的脸蛋有些讨厌, 现在看来倒挺顺眼的。 李宁风愤恨地回想着自个儿到底做了仕么对不起这个女大夫的事,她用得着 这般陷害他吗? 想来他也不过拔掉她庭院中几棵看起来不怎么样的“杂草”,捧破两对几百 年前的“旧花瓶”,弄破了几十个锅子、碗盘之类的东西,了不起就他练剑时不 小心砍倒了她栽种十年的银杏树,最多再加上他昨天练“纵天梯”时一失足踩破 屋顶,根本没什么嘛。 那都是些又破又旧的东西,他不过是顺手替她清理一番,她非如此记恨不可 吗? 就在李宁风怀疑自个儿会被芷盈五花大绑送给徐净月当“压宫丈夫”的当儿, 芷盈忽然说出惊人之语。 “不过,你们月宫有你们的规矩,我段芷盈虽是一介弱女子,倒也有我做人 的原则。” 徐净月心想,这小姑娘八成是想向她讨点便宜,也罢,她堂堂月宫宫主,要 什么没有,让对方尝点甜头又有何不可? 于是她大方地开口,“尽管说来听听。” “我做人的原则就是,我捡到的东西就是我的。” 徐净月挖了挖耳朵,问身旁的居下,“她刚刚说什么?” “她好像是说,她捡到的东西就是她的。”属下摸摸头,不确定地道。 “原来我的耳朵没出问题。”确定自己没听错后,她冷冷地朝芷盈问道: “你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芷盈举起手指着李宁风的鼻尖。“他,是我从鬼狼林捡 回来的,所以从此以后他就是我的了。” 李宁风当下从“压宫丈夫”变成段大姑娘的所有物,从头到尾,他像个玩偶 似的被人耍弄,他该生气的,但为何他会觉得她那句“从此以后他就是我的了” 听起来有如天籁呢? “你居然敢耍我?”徐净月火大了。还以为这小丫头好说话,没想到浪费大 半天口舌,跟她说的全是废话。 “哪有?”芷盈眨了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难道只许你月宫有‘逼男 为夫’的宫规,不许我这善良老百姓有‘占为己有’的原则?” “可恶,你找死!” 恼羞成怒的徐净月以极快的身手攻向芷盈,但是她快,李宁风的速度更快, 她还没碰着人,眼明手快的他已经先向芷盈抱去。 然而,他只抱到一团空气。 “本姑娘除了找药材之外,并不特别偏爱‘寻找’这种事,包括找死。” 朝着声音的来处一望,大伙儿才找着了芷盈的身影。 她正坐在一棵千年巨松的树干上,优闲地晃着双脚。 好俐落的身手!这念头不约而同地闪过众人的脑海。 “原来你是真人不露相!”徐净月想不到这山林野村竟藏了这么个高手。 “好说、好说!”芷盈谦虚地道,拱手为礼,但与脸上倨傲的神,情完全不 相符。 徐净月没有必胜的把握,在这种情况下,数个念头从脑中一闪而过,最后, 她决定硬抢。 她一声令下,上百人围攻李宁风一个人,然而不到一刻钟,众人纷纷倒地昏 迷,凌乱的程度不下于聚药居的厨房。 “怎么可能?你不是中了饬筋散吗?”徐净月不敢置信。 月宫引以为傲的秘药对他竟然无半分效用?莫非幻月骗她? 接收到宫主杀人般的目光,幻月无辜地直摇头摆手。她也不知道明明服下了 饬筋散的李宁风为何还像一条龙般活蹦乱跳。 “不好意思,他身上的毒,我在把他捡回来的路上,就顺便帮他解了。”芷 盈凉凉地道。 这似乎无关痛痒的一句话,对徐净月来说又是另一个极大的打击。 上百个手下被一个人打得东倒西歪,这也就算了,现下连独门的秘毒也被一 个黄毛丫头“顺便”解了,月宫往后要以什么面目在江湖上立足? 为了月宫,也为了李宁风,更为了她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让这个贱丫头尝尝 苦头,不然外人还道她月宫好欺负! 主意既定,徐净月拔出腰间的宝剑,直朝巨松奔去。 几个箭步来到树下,她一举跃上十丈高,站在另一根粗枝上与芷盈对时。 虽然面纱罩住了徐净月八分的容颜,但光是她那双饱含怒气的眼睛已让芷盈 心头怕怕,立即一改刚才优闲的模样,浑身戒备。 咻咻咻,几声兵器划过空气的声音响起,两女之间的比试已然展开。 徐净月仗着手中有着宝剑的优势,攻向对手的招式十分猛烈,威力十足,在 她左削右砍之下,那棵巨松的枝叶很快的被她削下一大半。 芷盈因手无寸铁,难以血肉之躯抵挡利刃,因此只能闪开躲躲,无法采取攻 势,明显地落于下风。 树上不比地面,再加上两人在打斗间不断往上跃,不知不觉地已离地面二十 来丈,树干愈高愈细,摇晃的程度也愈大,若是一失足从树上跌落,就算没丧命, 只怕也身受重伤。 这时,芷盈脚下一个踉跄,重心不稳,险些滑落。 徐净月见机不可失,连忙补上一剑,跟看胜负立判。 宝剑往胸前袭来,芷盈顿时险象环生,倘若挨这一剑,她非命丧当场不可, 当下她避无可避,只能徒手以三指捏住利刃。 徐净月心一横,由刺转削,一反手就要削下她那三根手指。 李宁风在树下观战许久,手中早暗藏了十几枚小石子,以备不时之需,见眼 下情况危急,“段芷盈”随时有可能变成“断指盈”的危险,于是他一运劲,小 石子便有如疾箭般射出。 当一声划过了紧张的气氛。 令众人惊愕的事情发生了,李宁风的小石子没有击中徐净月的剑,并非他瞄 得不准,而是那剑竟硬生生地断了。 她竟然能徒手折断那把剑,指力之强,当真匪夷所思! 徐净月这一惊非同小可,手心暗自冒汗。 她手上这把皓月宝剑虽还排不进“武林十大名剑谱”中,但也称得上是削铁 如泥的利器,居然让人徒手就…… 人家不玩了啦,呜呜…… 她想溜之大吉,但往下一看,那群没用的属下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这时候 醒过来,正睁大眼睛看着她这个英明神武的宫主如何力败强敌。 此时认输,她宫主的威严何在? 宁可断头颅,不可面子输,老娘拼了!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着头皮主动出招。 在实力悬殊的态势下,不到百招,徐净月便被制伏了。 “你认不认输?”芷盈由后头扣住她的颈子问道。 徐净月临危不乱,往后踢了一脚,芷盈没料到她还有此一着,登时往后跃, 松开了手上的劲道,让徐净月有机会逃脱。 之后两人又继续过招,徐净月连输芷盈七次,但她知道芷盈没有取她性命的 意思,又不甘败在这丫头手中,于是愈战愈勇,愈挫愈凶。 倒是芷盈已开始不耐烦,灵光一闪,她左攻右击,敏捷的手法快绝无伦,一 连封住徐净月身上四处大穴。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