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岳岚一大早起床,原是准备来河边吊嗓子的,看到河畔这么热闹,早已没了那 份心情。便信步朝皂角树走去。 这株皂角树究竟有多少年了,没有人知道,有人说有两三千年,有人说只有两 三百年。一位90多岁的老街坊曾对县文化馆一位搜集民间故事的专家说起过一个无 从考证的故事:这棵树有一段变迁史,清乾隆年间时,皂角树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 当时这棵树底部有一个大孔,大孔里面可以放一张小方桌,四个人围桌而坐后,还 有空间可以让人端茶递水。乾隆45年(1780年),一场大火将皂角市整条街化为灰 烬,这棵大树也未能幸免,树冠全烧了,只剩一截树桩。第二年一场百年不遇的大 水,又将皂角市荡平,水退后,千年老树只剩下一个树兜,孤零零地伫立在地上。 大水过后不久,从这树兜的旁边又长出一枝新芽,经过两百多年风风雨雨,如今又 成了参天大树…… 岳岚读中学时,曾经常与同学到皂角树下读书、聊天、听老人谈古说今。因为 学校距皂角树并不远。 岳岚在向皂角树走去的时候,心里突然萌生了一个愿望,希望能在皂角树下碰 到毕婆婆。但最终,她失望了,毕婆婆住的那两间吊脚楼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 是一栋还没有粉刷的楼房。她正怔怔地望着楼房时,门开了,一个睡眼惺忪的中年 男子走了出来。她忍不住问了一句:“毕婆婆呢?”中年人看了她一眼,揉揉眼睛 说:“死了。”他见岳岚一副惊愕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她儿子把老房卖给我, 我翻修了。” 毕婆婆20岁那年,日本鬼子占领了她的家乡常德。她新婚的丈夫参军上了战场, 在保卫常德城的战斗中牺牲了。常德城沧陷后,她逃到石门,最后在距县城20多公 里的皂角市镇落了户,与一船夫结了婚。为了生存,毕婆婆只得以洗衣服为业,那 时候,人们洗衣服用的是草木灰兑水或用纯碱。毕婆婆洗衣却不用这些东西,她毕 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她看中了街头那颗老皂角树。每年她都请人将那些皂角摘下 来,再用铁锤将皂角捣碎用坛子放着,洗衣服时,就抓一把撒在洗衣盆里,用皂角 洗衣服,不仅洗得干净,而且不损坏织物。这样冬去春来,她与皂角树相依为命几 十年,洗呀洗呀,洗去了几多辛酸旧事,洗得她满头银丝。困了,她依着皂角树打 个盹;累了,就坐在皂角树下,轻轻地哼几句歌儿:人家的丈夫穿皮鞋,我的丈夫 穿草鞋。驾船驾得劲逮逮……解放三四十年了,毕婆婆仍不改她的习惯,一直用皂 角碎粉泡水洗衣服。好几次,岳岚和她的同学都看到毕婆婆吃力地用一把小铁锤捣 那些皂角,听着毕婆婆哼她自编的歌儿。 睹物思人,岳岚摸着皂角树粗糙的树枝,不由一阵伤感。当她转身准备回医院 时,突然看见叶大华朝她走来。 “我到医院里,没有看到你,就知道你来这儿了。”叶大华望着枝繁叶茂的皂 角树说道。 看着叶大华蠕动的嘴唇,岳岚的思绪又飞到那些陈年旧事之中…… 二 岳岚的童年是在幸福与苦涩中度过的。她的父亲李月承是长沙人,1971年下放 到石门皂角市的三望坡锻炼。三望坡是个人烟稀少的大山区,开门就是山,最令李 月承受不了的,是劳动了一天,人已累得腰酸背痛,恨不得倒头就睡,却还要爬那 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山,走那满是荆棘的羊肠小道。翻山越岭才能到达驻地。李月承 只在山上住了大半年就下山了。那时,镇里准备成立一支文艺宣传队,需要一批有 点文艺天赋的年轻人,李月承是第一个到镇里报名的,一个月后,岳红梅也加入了 文艺宣传队。他俩合作的第一出戏是扮演《红灯记》里的李玉和和铁梅,渐渐地, 两人熟络了,李月承见了岳红梅就开玩笑喊一声:“女儿红梅来了!”后来,当这 对戏里的父女变成生活中的恋人时,引起当地不小的轰动。再后来,大城市来的李 月承真成了岳家的上门女婿时,这更变成了当地传诵的话题。1974年,岳岚出生, 父母视她为掌上明珠。小岳岚3 岁时,就显示出她的文艺天赋,父母商量,一定要 把女儿培养成一名歌唱家或舞蹈家。岳岚进入小学的那年,李月承返城,岳红梅原 准备随夫返城的,因当时她父母双双病重入院,她便留了下来,待岳红梅将父母送 上山后,想要进城却没了机会。不久,夫妻俩原隐藏的各种危机便渐渐暴露出来。 经过几年的争吵、折腾,在岳岚小学毕业的那一年冬天,李月承和岳红梅在法院拿 了离婚判决书。 第二年,岳岚考上了镇里的中学。因为父母的离异,她一直很忧郁,常常利用 课余时间到距学校不远的渫水河畔散心。当然,她最喜欢去的地方,还是那棵皂角 树下,去看毕婆婆用皂角洗衣,去听毕婆婆讲常德古城,讲她的生活阅历。 -------- 深圳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