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游园记·四月(11) 其实老师们包括学校领导都不信,因为那个男人有前科,把女生的肚子都搞 大过,这次的事无疑又是故技重演了。但是那个男人家里的某些背景又再次发挥 了作用,在事件上报到区教育局后,来了几个人装模作样地做了些笔录,没过几 天,我竟然被学校勒令退学。 理由是道德品质败坏。 我本来是受害者,竟然反成了道德败坏。 李老师气得当夜就住进了医院。老师们都为我打抱不平,同学们也都义愤填 膺。校长也无奈,说是上头的意思。那个寒冷的冬夜,我守在李老师的病床前, 一个劲地抹泪。李老师虚弱地笑着,反倒安慰我,“别怕,邪不压正,老师一定 给你讨回公道。” 无论是私底下,还是学校里或者课堂上,我和李老师仍然是以师生相称。但 是在我心里,我早就将这个老实憨厚、任劳任怨的男人看做是我的父亲,在我有 限的想象里,他就像是一头负荷沉重的骆驼,孤独地行走在漫无边际的沙漠。为 了养家糊口,他已经累出一身病。可是他仍然在行走。他一辈子勤劳本分,从不 跟人计较什么,也不去刻意争取什么,但他身上有着与生俱来的正气,还有一种 保护孩子的本能。他在那样寒冷的夜里,仍然跟他的孩子说:“不怕,有我在什 么都不要怕。” 李老师只在医院待了几天就着急出院。不光是不想浪费医药费,更是要去为 蒙冤的女儿讨回公道。为此还在医院的时候,他就和妻子程雪茹大吵一架。 程雪茹说:“你凭什么那么帮她,她又不是你生的,校长都说了是上头的意 思,你非得去拿鸡蛋碰石头?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李老师说:“这不是我帮不帮她的问题,是一个涉及是非黑白的问题。如果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你让孩子以后怎么做人?怎么看待这个世界?我是当老师 的,如果我都不能给孩子证明这个世界的善恶,我还能为人师表吗?” 程雪茹说:“你管得了那么多吗?你又不是公安局法院的,你能把那些人怎 么样?何况那丫头本来就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单纯,谁知道她背着我们是什么样子, 听说她妈活着的时候作风就有问题……” “程雪茹!”李老师勃然大怒,床板敲得咚咚响,“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自己 的孩子?即便她不是你生的,但她也是娘生的吧,她娘已经不在了,不说亡人为 大,你怎么能诋毁一个死去的人?四月并没有做错什么,她只是比我们的孩子不 幸,你不去同情她,反倒这样背后说她以及她死去的母亲,你还有没有一点人味?” “我怎么了?我就是一个俗人,我没你那么伟大!我不需要为人师表!我只 知道米缸快见底了,油又涨价了,这个月电费超标了,厨房的灶台坏了,芳菲舞 蹈班的学费又要交了……” 激烈的争吵在冷清的病房走廊上传得很远。 我拎着饭盒什么也看不清,任泪水在脸颊冰冷地滑落。我来的时候在下雨, 走出医院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下着非常大的雪。是大朵大朵干净的雪花,在刺 骨的寒风中沙沙地飞落,宽阔而冷清的大街上,光秃秃的梧桐树上,已经堆满了 积雪。 我不知道该去向哪里,在寒风中看着自己印在雪地上的脚印,那么孤独。到 我手脚冻得麻木,几乎无力站稳时,我发现自己又站在了那条颓败的弄堂里。我 跟母亲住过的小楼还在。房子已经被莫家收回去了,不知道现在是谁住。 我抬头看着二楼的露台,围栏上也已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空气中弥漫着煤炉呛人的味道。一楼的门面关着,原来租住的那户人家已经 搬走了。有不怕冷的孩子在弄堂里追逐。也有哪家大人的责骂声夹杂着小孩的哭 声,在寂寞的弄堂里传得老远,格外刺耳。我一时有些恍惚,我怎么来了这里? 我并没有做错什么,我只是比别人不幸。 晚上回到家,芳菲已经睡了。尽管我动作很轻,仍然惊动了她。 她从下铺爬了上来,跟我挤进一个被窝,她身上很暖和,我已经习惯了她身 上独有的甜香,她搂住我,跟我头挨着头。 “姐,我刚做了个噩梦。” “什么梦?” “梦见你离开了我。姐,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吧?” “我不离开你,可是芳菲,你已经长大了,我们都长大了。” “长大就一定要分开吗?” “可能吧。” “那我宁愿不要长大。” 4 芳菲一直被程雪茹保护得很好。家务事从不让她沾手,程雪茹说女孩子有一 双漂亮高贵的手可以显出她的好教养。而她丝毫不介意我每天放学回家淘米做饭, 吃完饭洗碗擦厨房油腻腻的案板,会不会把手弄得粗糙。哪怕是寒冬腊月,我都 得把手伸进冰冷刺骨的水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