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游园记·四月(14) 那是刚入大学的时候,有一次我去见一个家教。报纸上看到的启事,我就打 了电话过去,是个男人接的,他要给他九岁的女儿找个语文老师。听声音应该是 个很和气的人,他约我下午三点见面。一进入那个绿树成荫的僻静小区,我就知 道这户人家不是普通阶层。这是一片别墅区。我找到那栋白色的房子,摁了门铃。 先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阿姨接待的我,过了一小会儿,一个三十七八的男子从客厅 的旋转楼梯上走下来。 他一边扣着西服的扣子,一边居高临下地看向我。 脸上是慵懒而漫不经心的表情。 步伐却明显地放慢了半拍。 然后,他冲我莞尔一笑,“是颜小姐吧。” 记得那天我穿了件绿色开胸毛衫,自己织的。里面是条玫红的绣花仿锻裙, 我买不起真的,是跟同寝室的姐妹在大市场淘的外贸尾单。脚上是双十几块钱的 绣花布鞋。挎着个廉价的草编袋。我想我的衣着应该跟他家的豪华家居很不协调, 愈发显得局促起来,搓着手羞涩地跟他笑了笑,连招呼都不知道怎么打。 他走到我跟前的时候,我觉得他一直盯着我看,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 坐下来交谈的时候,我偶尔也瞟瞟他,发现他是个蛮耐看的男人,单眼皮,面目 和善,笑起来的样子给人一种很安心的感觉。后来我见到了他的女儿,穿着宝蓝 色的锻裙,长得很漂亮,像个洋娃娃。孩子很安静,也很有教养,一直乖乖地坐 在我们旁边听大人讲话。 “她在国外出生,不大会讲中文,我想让她接受正统的中文教育。”容先生 跟我谈女儿时,满脸慈爱。 对了,他姓容,叫容念琛。她女儿有个法文名字Sophie。原来她出生在法国, 她跟父亲交流时也是说的法文。 我不知道别人听法文是什么感觉,我觉得法文很好听,尤其是被清脆干净的 童声说出来,就更好听了。可能是渐渐地聊得有些熟了,Sophie孩子的天性逐渐 显露出来,很自然地坐到父亲的膝盖上。她勾着父亲的脖子,附在父亲的耳畔说 着悄悄话,容先生则笑着点点头,又拍拍她的小脸蛋。 我觉得胸口有细微碎裂的声音。 很多年前,我也是这么坐在伯伯的膝上,在他怀里撒娇。伯伯是个慈爱的人, 也是个优雅的绅士,他身上有种独特的气息让人觉得很舒服。每次伯伯去看我们, 我总爱缠着他唧唧喳喳地说话,而无论我说什么,伯伯总是微笑着看着我,间或 拍拍我的脸……多久的事了,真的是很久远了,久得仿佛成了前世的事。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容先生发现了我的异样。我掩饰自己的窘迫,笑 了笑,“我在猜你们说什么。” 容先生也笑了,“唔,我们在议论你,Sophie说你长得像仙女。” 我顿时有些脸红起来。 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你的确很美。” “谢谢。”我更窘了。 “就在这儿吃午饭吧,跟Sophie先沟通沟通再教她比较好。”容先生放下女 儿,语气再随和不过,“正好我没什么事,可以陪你们一起用午餐。” 其实后来我才知道,容先生为了和我们一起吃饭,推掉了当天一个重要的商 业午宴。他说他就想和我多待会儿。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其实也不能算开始抑或是结束,因为我从未答应过他 什么,他也没有给过我什么许诺。我只是很喜欢跟他在一起的感觉,他身上独特 的成熟男人的包容和涵养让我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并不愿去想这是因为什 么,潜意识里也拒绝自己去想。 他其实很忙,有时出门十天半个月也见不着人。 但只要他在这座城市里,他每周总会抽出空去学校接我,一起用餐或喝喝咖 啡什么的。刚开始还带上Sophie,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一个人来了。 而且每次总有礼物送我,我拒绝了几次,他也就不再勉强我了。不是我矜持,而 是我觉得和他还没有到那个层面。 在一次微醉后,他吻了我。 那是我的初吻,我觉得他是在试探。 他的吻技非常娴熟,甚至说得上高超,温情而热烈。即便我没有迎合的想法, 也没法拒绝。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从不刻意要求我什么,但他总有办法让你无法 拒绝,他很有耐心,似乎也很自信。他的自信跟他的温暖随和一样,是他特定的 身份和生活方式所决定的。我不知道他工作时是什么状态,和我在一起时,他的 举手投足,抑或是说话的语气,都带着种慵懒闲适,不大声说笑也不刻意板脸。 而且他很懂得尊重人,跟他说话时,他的目光总是专注地注视着对方,一点 也没有盛气凌人的架子。他知识渊博,见识广,说什么都能侃侃而谈,但他很少 跟我谈及他的私事。我只知道他是个商人,大部分时间都在世界各地飞,他的太 太是个有着法国血统的香港人,现在是巴黎很有名的歌剧演员。因为太太拒绝来 中国,也拒绝让女儿学中文让容很反感,婚姻陷入僵局,双方就Sophie的抚养权 归属问题争执已达两年。在一次大吵后,容毅然带着Sophie回到中国,并退了Sophie 的法国籍,加入中国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