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惊魂记·四月(2) 当时是在我的宿舍,我闻言大惊,一把扯过她,“芳菲!你别乱讲!什么卖 不卖的,哪有这么讲自己妈妈的?” “那你觉得她养我干吗?别跟我说伟大的母爱啥的,她就是为了她自己,下 了本总要收回嘛,我没什么好说的。” 芳菲的话把我骇住了,“芳菲,你,你在说什么呢……”虽然我知道芳菲跟 程雪茹的关系一直不太好,但没有想到会变得这么糟糕,因为自上大学我基本上 没有住家里,即使是寒暑假我也在外面打工赚学费,可能很多事情我并不知情。 我只知道过去芳菲年纪小,大多数时候都由着她妈,所以芳菲从小就不喜欢妈妈, 她跟李老师更亲。现在长大了,芳菲开始跟她妈对着干了,是积怨太深还是青春 叛逆期的正常现象?我宁愿是后者。 可能意识到自己言辞过激,芳菲马上又换了种语气,“姐,我这不是气嘛!” “再气也不能这么作践自己啊。” “作践?”芳菲恍惚着又笑了一下,眼底流露出的复杂情绪愈发让我看不懂 了,“姐,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和命运,有时候不是我们要作践自己,是生 活作践我们,算了,不跟你说这个了,你太单纯,跟你说了也不懂。” 这话又把我给噎着了,“我单纯?” “芳菲,我……”话都到嘴边了,我想了想还是咽了下去,我本想说“其实 姐一点也不单纯”,可是说这些又有什么用,算了,别吓着她。 只是我觉得我跟芳菲之间有了些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非常细微,不露痕迹 地渗透在彼此的言谈举止里,也许是我们都长大了,对人对事都有了各自的见解 吧。我开始隐隐地为芳菲担心,虽然表面上她还是快乐单纯的一个女孩子,但有 时她流露出的目光和她说的话又超出了她的年龄,她似乎在掩饰着什么,她眼神 的背后是一个我未知的世界,我曾试图走近那个世界,可是芳菲越来越决然地防 备提醒我,那是她的世界,我最好不要靠近。 看来,我们是真的长大了。 那天芳菲在我的宿舍待到很晚才走。我很希望她留下来陪我过夜,但她说她 得回家,她妈不准她再读寄宿,必须回家住,说是要给人一个身家清白的好印象。 住在家里就身家清白,这话真好笑。可是我真的很怕夜晚来临,每到夜晚,可怕 的噩梦就会如期而至。 只要我一闭上眼睛,就会见到那片冲天的火海,我知道我这一生一世都无法 摆脱这个梦境了,除非我也焚为灰烬……无论我是睡着,还是醒着,我的整个人 都生生钉在十字架上,永生永世,不得救赎。有时候我又会梦见那大片的梨花, 雪一样漫天漫地在我眼前铺开。我在花雨中奔跑飞驰,迷宫一样的梨树林,让我 很快迷失方向。我知道我在找谁。五年了,我竭力不去想那个人,但是他总能以 各种方式光临我的梦境,而且从未露出他的脸。有时是声音,有时是背影,就是 不给我看他的脸。 有时候我梦见自己在黑暗通道里摸索着前行,依稀可以闻到梨花枯萎的花香, 而黑暗中总传来他轻微如叹息的声音,“四月,是你杀了我。” 对,是我杀了他。杀了他的家人。这么多年我从未梦见过伯伯,想来他是恨 我的。 十九岁生日的那天晚上,我又梦见了那片火海。醒来时出了一身的汗,我喘 着气摸到了那个装着水晶鞋的礼盒。打开盒盖,水钻在黑暗中发出夺目的光芒, 如幽灵的眼睛。没有留名,但同样有一张卡片。 上面写着:“猜猜明年你会收到什么?” 一年很快过去,二十岁的生日如期而至。生日还差几天的时候我就忐忑不已, 我该不会收到个炸弹吧?芳菲说:“有可能是个戒指,要么就是项链。”我问为 什么,芳菲说:“你想啊,公主样的礼服有了,水晶鞋也有了,就差个定情信物 了,不是戒指就是项链,手链也有可能,反正是首饰。那个人一定是想邀你参加 一个豪华盛大的舞会,提前给你把行头准备齐了。” “我不是灰姑娘。” “你已经是了,只不过王子还躲藏在暗处而已。” 我横她一眼,“瞎扯。” 生日这天,李老师打电话要我回家吃饭,还告诉我:“又有人给你送东西了。” 我已经不去想是谁送的了,因为我真的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从十八岁 时开始就送我礼物。我只是在猜测,他这次送的是什么。我当然不相信是首饰, 因为我不认为童话可以走进现实,而且我本身就不喜欢童话,午夜十二点的钟声 一响过,灰姑娘就会被打回原形是很残酷的事情,根本就不值得期待。 李老师家的房子在上海西区某条陈旧的马路边,算是弄堂里最临街的房子。 那条马路很有些年月了,有颓败的旧洋楼,很老的梧桐树。路两边摆着零星的摊 点,生意清淡。密密的梧桐树将整条路掩映得格外静谧,阳光从纵横交错的枝叶 间漏下斑驳的阴影。每有车子开过去,阴影就会被碾碎,一如往昔的幸福,被那 场灾难无情地碾碎。上了楼,我忽然很怕敲那扇门,不知道迎接我的会是一份什 么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