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昭小月将拧干的帕子递给任颢阳,心里满是烦恼。 “怎么啦?”见她愁眉不展,任颢阳不禁问道。 昭小月摇摇头,不知如何开口。 “有什么事但说无妨,或许我能解决你的烦恼。”毕竟他是她的主子,偶尔 也该关心她一下。任颢阳单纯的想。 “少爷,外面已经开始张贴大红喜字了耶!你说该怎么办?”昭小月将自己 的烦恼说出。 也许是因为心情烦闷,她连应有的敬语都忘了。 “当真开始布置了吗?” “是啊!我都烦死了。”昭小月烦躁地说。 “怎么说?”她的话让他挺意外的。 “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荒谬了吗?我们一点感情都没有,怎么能这样随便嫁 娶?况且我又不想嫁人。” 回想过往,嫁人对她而言,简直是场恶梦。 她爹曾经要将她卖给巷口的张富元做第十二房小妾,还好娘坚持不肯,她才 能免于这场灾难。但她永远忘不了这件事。尤其当时她才十一岁,而那个张富元 的年纪都可以做她祖父了,竟然还想要她做他的小妾!男人的色心实在可恶地令 人憎恨! “喔?”任颢阳瞧她一副气呼呼的模样,有些好奇,也有些失落。 他好歹也是“凌岫山庄”的二少爷,想嫁他的女子也不少,为何她会这么反 对这件亲事? “我们逃走好了。”既然婚姻大事不在她的计划内,“逃走”是最快、最简 单的方法。 “既然你不想嫁给我,我又何必与你一起逃走呢?”任颢阳微笑问道。 “我现下身无分文,若是自己逃走,不是饿死就是冻死,所以得靠你。”她 很实际的考量道。 再怎么样,他都是个少爷,跟他在一起,就无需担心生活上的问题。 “我可以给你一些盘缠。”任颢阳大方的说。 “真的吗?那太好了!”昭小月的眼顿时亮了起来,“谢谢少爷,我不会忘 记你的大恩的!” 看她说要离开时那副神采奕奕的模样,任颢阳突然改变了心意。 “方才我只是开玩笑的,我要说的是——我们一起逃走!” “嗄?”刚才不是还说好的吗?怎么是骗人的啊? “方才开玩笑的。”他耸肩。 “唉!”就知道没这么好的事。 “事不宜迟,我们走吧!”语毕,任颢阳牵起她的手,大步往前。 “等——”昭小月大喊。 “嘘。”任颢阳食指抵着她的唇,摇摇头示意她别再多说。 昭小月像着了魔似的点点头,任由他牵着前进,心里却不禁想着:她病了吗? 为什么当他的手碰着她的唇时,她的心会跳得这么快?这是怎么回事? 夕阳西下,片片云彩在天际缀起一片灿烂光景,街道上的摊贩亦开始收拾货 物,准备回家。 任颢阳一派轻松地随意逛着,昭小月却是一脸苦不堪言。 “二少爷,我们到底要走去哪儿啊?”昭小月声声无奈。 没办法,从他们出庄到现在,已经整整走了六个时辰!这未免也太夸张了吧?! 少爷怎么不雇顶轿子或是买匹马儿呢? 再不然停下来喝个茶水也行啊!她一整天都没吃东西耶!她开始后悔跟着他 出来了…… “我不知道。”任颢阳转头朝昭小月微微一笑,又转头继续前进。 不知道?! 昭小月再也受不了了,不顾身分地停下脚步骂道:“少爷,这样太过分了, 我不跟你走了,我要回山庄!”哼,什么嘛!回到山庄,她起码有饭吃! 说罢,她立刻朝反方向前进。 “别这样。”任颢阳一个箭步就追上她,笑咪咪地看着她。 虽然她还是称呼他“少爷”,但是这种没大没小的态度却令他心情大好。 “让开。”她故意不看他。 “不让。”任颢阳心情不错地要着嘴皮子。 “你——你别以为你是少爷,就可以欺负人!婢子也是人哪!”昭小月气呼 呼的嚷。 任颢阳听出她的不满,也瞧出她现在肚子饿得直打鼓,便说道:“天色已经 暗了,你现下一个人也走不回凌岫山庄,不如我们先找间客栈歇息歇息?” “好!”她饿扁了! “那就这间吧!”他指着不远处的“傲风客栈”。 昭小月闻言,昂起下巴二话不说地大步迈进,但一走近却又停住了。 天啊!这间客栈看起来不便宜耶!她不禁吞了吞口水。 “怎么愣着呢?走吧!”任颢阳领先一步走了进去。 “客倌几位?”掌柜林道生见生意上门,公式化地问道。 “掌柜你好。我是任颢阳。”他拿出玉佩表明自己的身分。 林道生见着,甚是惊讶。 “二少爷大驾光临,快请坐!” “知道是任颢阳,林道生马上换了张脸,忙不迭地热情招呼,并递上一壶凉 茶。 “最近生意可好?”任颢阳随口问问。 林道生尴尬的笑了笑,“最近生意马马虎虎啦!待会儿我让帐房计算计算… …二少爷来查帐吗?” 任颢阳自他眼中捕捉到一抹异色,不动声色地摇摇头,“不,我们路经于此, 顺道来这里歇宿。” 我们?!“不就二少爷一位吗?”林道生伸了伸脖子,却看不到其他人。 “不,门口那位是……是我内人。” 闻言,林道生往门口一看,只见一名穿着粗衣的丫头,疑惑地问:“是门口 那位吗?” 任颢阳点头,朝还杵在外边的昭小月大喊,“你不是饿了吗?要吃点什么? 赶快进来!” 昭小月一听,赶紧跑到任颢阳身边将他拉了过去,站在门外。 “我们不要吃这家啦!”她附在他耳边小小声地说。 “怎么了?”任颢阳疑惑地望着她的举动。 “隔壁那家店比较热闹,这里冷清清的,一个上门的客人也没有。”她的音 量仍旧只让任颢阳一人听到。 虽然这间客栈看起来很气派,但都没有人耶!该不会是间黑店,所以本地人 都不进来吧?昭小月害怕地想。 任颢阳怀疑地探头瞧了隔壁的“林家客栈”一眼,正如昭小月所言的高朋满 座,心下亦觉得奇怪。 “没关系,这是自家的客栈,没道理还到别处去。”他说。 自家客栈?什么意思?一时想不了那么多,昭小月猛摇头。 “不好啦!万一这是间黑店——” “不会的,这是我们家经营的事业。”他拍拍她。 “什么?!”他们家开的?天啊!昭小月一脸讶异,那……他们家该不会快 破产了吧? 生意很差耶! “麻烦帮我们准备些食物。”任颢阳对林道生说。 “没问题,二少爷。” 他转向后头喊道:“舟儿,快备些好酒好菜!” “喔!”林舟肥胖的身子才走出来,又懒洋洋的走了进去。 “那是我小儿子,他叫林舟,今年二十有一,还请二少爷多提拔。”林道生 咧开笑脸说道,斜眼看到昭小月,眼中满是鄙夷。 任颢阳对他微微一笑,拉着昭小月坐下。 “夫人,喝点凉茶。”看出来他对昭小月的不善,任颢阳主动热络地为她斟 满茶水。 “我才不——好啦!”接收到任颢阳的眼神,昭小月瘪瘪嘴,硬是吞下自己 的辩白。 反正他都帮她斟茶了,她岂有不喝的道理? 拿起杯,她咕噜噜的一口饮下。 “您请稍等一会儿,我马上要厨子准备准备。”林道生瞧他们恩爱的模样, 真是有点开了眼界。没想到这位二夫人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待“外人”一走,昭小月马上发难,“你干嘛胡说八道?” “我胡说什么?”他装傻。 “你……你故意的!”哼! “故意什么啊?”任颢阳闪着无辜地双眼。 “哼!”昭小月别过脸不答腔。 “来,先来笼热呼呼的小笼包吧!”林舟肥胖的手端来一个蒸笼。 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冒出来浓郁的香气,成功地吸引了昭小月的注意力,她不 客气地伸手拿了一个小笼包,马上放进嘴里。 “烫、烫、烫啊!”昭小月大叫,将包子吐了出来。 “哈哈哈……”任颢阳瞧她逗趣的模样,忍不住开怀大笑。 昭小月没空理他,赶紧斟碗凉茶喝下,为自己烫着的舌头降温。 常言道“侧隐之心,人皆有之”,这种道理连她不识字的人都明白,他居然 还这样嘲笑她!真过分! 昭小月瞪着他,心里满是不高兴。 用完膳,林道生为他们准备了一间上房。 “二少爷,这间上房您可满意?”林道生恭敬地问。 “嗯!谢谢。我们可能会在这里待上一阵子,还麻烦你帮我们张罗准备。” 任颢阳微笑称谢。 “不敢当、不敢当。这真是太好了,”傲风客栈“有二少爷坐镇,生意一定 会比往昔好!”林道生语气热络。 任颢阳温和一笑,“麻烦你明天帮我找间布庄,我想裁制几件新衣裳。” “这没问题,明早我就去找这儿最有名的绣坊师傅?”林道生记下了,“还 有其他吩咐吗?” “没有了。” “那我先下去了。二少爷如果有什么事再吩咐我一声。”语毕,林道生笑呵 呵地退下。 待他走远,昭小月迫不及待地开口,“少爷,我睡哪儿啊?”累了一天,她 想赶快睡觉。 “睡床。”他自然的回答。 睡床?!昭小月皱眉,“那你呢?” “你希望我睡哪儿?”他反问。 见他眼神热烈的看着自己,昭小月一阵不自然,嘟囔道:“你睡哪儿又不关 我的事。”别过头,她往床榻走去。 “那你就睡进去点。我也睡床。”任颢阳抿唇一笑。 “什么?!”躺上床榻的昭小月大喊一声,跳了起来。 “我也睡床。”任颢阳温和一笑,重复道。 “喂!不是有句话叫男女受不亲吗?”虽然没念过书,但她也知道男女的分 际。 “男女授受不亲。”他帮她说全。 “对!就是这句。那你为何还要与我同床?”昭小月不悦地道。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任颢阳一脸无害的笑容。 “你——再怎么说,我也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你这样破坏我名节是什么 居心?”她气极。 “大不了我娶你便是。”他笑言。 “哼!休想。”昭小月心儿怦怦跳,猛然别过头。 真是不要脸的家伙,脸皮真厚! 不过……怎么她心中又有些窃喜、欢欣的感觉呀? “你睡进去些。” “喔!”昭小月往内挪了挪。反正他是主子,他说了算! 任颢阳拉过被她扯去一大半的被褥,嘴角噙着一抹微笑。 她这个人真有趣,跟她相处竟能引出他的另一种面貌……真是意外的发现啊。 闭上眼,任颢阳愉快地想着—— 深更半夜,昭小月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她的娘病了,爹爹一脸焦急,而大夫说娘活不过今晚。 “活不过”?是“死”的意思吗?什么是“死”? 年幼的她并不了解死亡的含意。是像路上一动也不动的小狗狗那样吗?那她 不要娘死,她要娘陪她玩,跟她说故事。 “娘……”害怕娘会死掉,昭小月不顾爹的劝,跑到娘的床前,眼泪扑簌簌 地掉。 “小月,我的小月……”小月的娘看见女儿来了,眼睛突地睁大,想看清楚 女儿。 好可爱、好漂亮的女孩儿哪!长大后一定是个大美人……想到此,小月的娘 露出一抹绝美笑容。 “娘,你笑了!你不会死掉吧?小月不要你死……”她边哭边天真地说。 “傻瓜,娘就算死了,也会一直跟在小月身旁照顾小月啊!”她慈爱地安慰 着女儿,为她拭去泪水。 “真的吗?” “真的!”她微笑。 “那我们来打勾勾。”小月天真地道。 她伸出手,勾上女儿的手指,“打勾勾。娘一直会在小月身边,一直、一直 ——” “娘?”小月看着娘,她怎么不动了?! 眼泪一滴、两滴、三滴—— “娘!我们打过勾勾了啊!”小月傻愣愣地望着娘,她的唇边仍然挂着一抹 微笑,却再也不动了—— “娘——”昭小月大叫一声惊醒过来。 看看四周陌生的景物——原来是梦。 咦,主子呢?他去哪儿了?昭小月突然感到一阵惊慌。 他走了吗?她忍不住胡思乱想,心中的不安令她急忙起身穿鞋,罩上外衣, 想要去找他。 突然,门被推开—— 任颢阳走进来,见昭小月穿戴整齐,问道:“这么晚,你要去哪儿?” 昭小月发现他回来了,一颗不安的心终于放下,暗自松了口气,这才发泄出 她的不满。 “你去哪儿了?”她开始兴师问罪。 任颢阳闻言,心虚地将房门带上。“方才睡不着,去外头晃晃。” “睡不着?那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昭小月忍不住气恼,迳自坐下为自己 倒了杯茶。 说?要怎么说?任颢阳不禁苦笑。 难不成要他说她的柔软娇躯直偎着他,引起他的遐想,教他情难自禁? 不得已,他只能趁她翻身之际离开床榻,离开她的馨香,独自到外头吹吹夜 风,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看你睡得香甜,不忍心打扰你。”任颢阳回答。 “我不管!下次如果你再睡不着,一定要同我说,叫醒我也没关系。”她霸 气地说,好像他们已经有某种关系似的。 任颢阳挑眉,微笑地点头,走到她身旁坐下。 透过窗外的月光,他凝视着她的每个神情举止,眼神突然变得深情。 认真说来,她并不算是美女,不如玫瑰艳丽,不似牡丹高贵,不像莲花清灵, 或许还不及大嫂漂亮,却独独吸引了他的目光,在他心里引起波澜。 “今晚的夜色如何?”昭小月问。 或许是朦胧的月色、黑夜的魅力,昭小月语气轻柔,少了刚才的气焰,多了 一份夜里的沉静。 任颢阳也轻声回答,“夜色不错。新月高挂,繁星满天,还有秋蝉夜鸣。” 只差没有你—— 这句话,任颢阳没有说出口,只在心里回荡,讶异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咬文嚼字,不懂!”昭小月皱眉。 “你没念过书?” “我怎么可能念过书嘛!”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怎么不可能?女孩子也可以念书的啊!”像大嫂就是个例子。任颢阳心想。 “女孩子或许可以念书,不过那也得家中环境不错,或是宫宦千金才有可能。 我家那么穷,爹又是那副德行,哪有银两供我念书?”昭小月没好气地说。真是 个公子哥!根本无法体会“民间疾苦”。 原来如此!任颢阳明白了。“那你识得自己的名字吗?” “昭小月,我只会说,不会写。” “若我来教你,你可愿意学?”任颢阳试探地问。 “你要教我?真的吗?”昭小月语气中有些兴奋,“可是我很笨,不一定学 得会喔。” 她突然想起以前在春院时,嬷嬷教她弹琴的经验,她怎么学就是学不会。 “怎么如此妄自菲薄呢?”任颢阳微皱眉,对于她轻视自己的态度颇不赞成, “有志者事竟成——” “什么叫”妄自菲薄“?”昭小月打断他的话发问。 任颢阳一顿,随即明白。 “妄自菲薄”是出于诸葛亮的《前出任表》,里头—句“不宜妄自菲薄,引 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菲薄,就是微薄的意思。“他说。 昭小月瘪瘪嘴,“你这样说,我若是能听懂,项上人头就送给你。” “怎么会呢?”他解释得很明白啊! “你那句什么菲薄我就听不懂了,你还跟我扯什么诸葛亮的,我哪能明白啊? 你怎么不直说就好呢?” 任颢阳恍然大悟,换了种解释,“我刚说你妄自菲薄,意思就是说你为什么 要瞧不起自己的能力,还没开始就泄气了。” “我不是妄自菲薄啊!以前嬷嬷让我跟师傅学琴,我怎么都学不会,甚至还 将弦给弹断了,把大伙儿气得半死。所以我先告诉你我很笨,不一定学得来,免 得你对我期望过高。”昭小月认真解释。 “没关系,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任颢阳非常有把握地说。 “好吧!”既然他都这么认真,她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就从明天开始。” “这么快?!”昭小月一惊。 他们这家人的办事效率都这么高吗?好像所有事都能想到就做……这就是大 户人家与他们贫苦人家的差别吗? 任颢阳点点头。“那我们先睡吧,别耽误了明日的计划。”他起身走向床, 整整被单,转头示意她过来。 昭小月无奈地走过去,褪去外衣,往床榻里头移动。 “对了,下次别在半夜出门,很危险。”这是昭小月睡前的最后一句叮咛。 任颢阳闻言,露出一抹笑容。他一个男人,有何危险呢?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