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约会 唐然拨通了许可办公室的电话,这会儿正是九点四十分,她有把握,他会在办 公室里。 正是许可的声音,他懒洋洋地“喂”了一声,等待她说话。 “我是唐然。我的实习结束了,我想谢谢你,上次帮我找药。”她几乎是结巴 着说完了这段练习已久的话,强压住自己的不安,等待对方的反应。 “噢。”许可想了一秒钟,或许他在回想唐然究竟是谁,一想到这里,唐然的 心顿时开始冷却,可是,他的停顿并不算长,她随即又被他的反应掀起了热情, “走啦,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这样吧,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 唐然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看见许可身穿一件雪白 的衬衫站在门口,他手中捧着一束怒放的花朵,粉红色的菖兰,和鲜红的玫瑰如同 火焰一般在他平静的笑容下燃烧。她下意识地转脸望望四周,想看看有没有人注意 他们。 当然有。每一个走过的人都注意到了他。在九十年代初期,一个拿着鲜花等待 的男人并不是那么常见,特别是在一所中专学校的门口。许可理所当然地受到了众 人的注目。只是,他既然已经这样来了,就不会在乎别人的惊异,他微笑着看着唐 然突然飞红的脸,看着她放慢了脚步,慢腾腾地从林阴道下向他走过来。 “走吧。”唐然刚刚走到他面前,他就恢复了满不在乎的微笑,将花塞在她手 里,顺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我们去吃饭。” 唐然就在众目睽睽钻进了红色的出租车,她在想着这是她第一次坐出租车的时 候,听见许可“啪”地关上了门,他坐在她身边,安然地冲她微笑,然后对出租车 司机说,“南方城。” 南方城,这个地方唐然从来没有听说过。当然,作为一个普通教授的女儿,生 活一直穿梭在校园与校园之间,哪怕家庭已经异于他人,她也不可能听说南方城这 样的地方。她还在为自己第一次坐出租车而庆幸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到南方城 的人都视出租车为下等人的标记,那儿的人,都是开着公车或私车去的,作为一个 坐落在郊区的酒店,附近是一望无际的跨城公路和光秃秃的野地,这种酒店的生意 却如此兴隆本身就显得异常古怪。 唐然在下车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个地方的古怪,面前广阔的停车场里,停 的都是统一的黑色豪华轿车,下来的一律西装毕挺,虽然外面的气温已经高达三十 五摄氏度了,可这个显然一点也没有妨碍这儿的人们将衬衫的第一颗钮扣紧紧地扣 上。 她突然发现自己的黑色的T 恤与黄色的短裤在这儿显得非常不合时宜,而就是 许可简单的白衬衫与灰色西裤也异常的土气,虽然在下车之前她对此一点也没有感 觉。 许可并没有任何的忐忑不安,他仿佛熟门熟路,在领座员的引导下进入了大厅。 他们坐在了大厅靠右角落的位置。唐然放眼望过去,这上千平方米的大厅她竟然一 眼望不到头,各桌子已经坐满了西装笔挺的男人和千娇百媚的年轻女人。这些人的 气势能看的出来身份并不一般,在街上属于难得一见的类型,可是她却在一个晚上 看见了上百桌这样的人们。 她目光的尽头是一幢玻璃缸般的大墙,里面各种形状奇怪颜色各异的鱼儿在游 动,这些鱼儿身上的斑点如同珍珠一样散发着各色的光芒,口中升腾起一串串透明 的泡泡来。 看见唐然好奇的目光,使得虚荣的许可感觉到这趟来的异常满足,他仿佛平静 地压住自己的得意,从容地说,“这儿是海鲜厅,你想吃什么?” 说到本性,唐然并不是个虚荣的女孩,她对物质几乎完全没有特别的感觉,她 所有的兴趣都集中男性本身的外表与谈吐上,她平时大把的时间都花在图书馆或者 运动场上,对于物质的社会,她并没有兴趣了解,虽然她时不时想看看富人是怎么 样生活的,这种愿望其实也只能被视作她对生活本身各态的兴趣,可在许可的眼里, 所有的女孩的惊异都来自于对物质的艳羡,他认为这种艳羡理所当然,而且,应该 是男人应该负起的责任。所以,当他看见唐然被惊得不知所措,茫然地对他摇头表 示自己没有能力点菜时再一次非常满足于这种无知。他熟练地操起菜单开始精心挑 选。 而此时的唐然,其实已经有些明白了这个地方的性质,这个地方和许可的酒店 性质相同,必须依赖于公款消费,而且,这种消费的额度更加巨大,性质更加隐秘。 这从酒店坐落的位置就可以看出来,在这个鬼不生蛋的地方折腾起这样一个豪华的 酒店,四处银光四射,占地巨大,而且吃喝住睡洗一条龙,门口的车辆往来如此熙 熙攘攘,就连一个十八岁的女孩也会明白这其中的奥秘所在的,虽然她不可能太明 白。 而对于许可在这里消费能力,唐然也能做出正确的估计,她清楚地意识到了这 顿饭的价值必然可以达到许可两个月的收入,她只是对着菜单扫了一眼就可以做出 这样的判断,因为她还没有看见一道小盘菜的价值低于三百元,而对许可的收入, 她是知道得一清而楚的,他每个月能收入八到九百元,和她的母亲父亲相当。她想 到这里的时候还替自己的父亲感觉到不公平,她的父母亲均为硕士出身,均在高校 里教书教了二十多年,收入也只和一个在酒店里充当采购员的二十四岁年轻人相当, 单凭这点,唐然就已经感觉到了知识的廉价。 对于小民出生的唐然来说,这顿饭吃得还没有在地摊上吃碗面条实在,吃碗两 块钱的面条足可以吃饱,而她和许可一共吃了四道菜,有鱼有虾,一共花掉了许可 一千两百元,她实在还是觉得没有饱,可是她已经不好意思继续吃下去了,再吃下 去,她真怀疑许可的心脏病会发了。 可是当时的许可其实并不是这么想的,唐然毕竟对许可完全没有一点点的了解, 她根本无法得知许可为了这样的生活方式已经欠下了她父母一辈子的储蓄,而且还 没有一点点的醒悟,他将会乐此不疲地将这种生活方式贯彻到底。他就是喜欢花大 把大把地钱吃喝玩乐,就连赌也赌个痛快,在这种时候他毫不吝啬。特别是面对他 有几分意思的女人时,就是要他把家里的房子卖了,他也决不会犹豫一下,他可以 当机立断地做出这样的决定。 许可并不是一个能够满足于平静的生活的人,也不是个能够努力工作的人,更 不是个有责任感的人,他从十二岁就没有接受过良好的文化教育,一直在体校里练 习足球,等他十八岁时进了这家所谓的机关,他看过的生活几乎都和特权与实权有 关,这注定了他对自己的平淡的父母产生抱怨,而对平民的日子充分厌恶。而在他 当兵的时候,从入伍到入党到最后退伍,所有的程序都耗费了家里的金钱储备,他 从此更加领略了金钱的力量。既然这种没有可能提升也谈不上进展的工作本身不能 带来更加良好的收入,而改变生命的权力也不会光临他的家门了,那么他的生活似 乎看起来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指望的了,而就是虚掷光阴更或是小范围的坑蒙拐骗 似乎也伤不到他的毫毛,那么,他当然选择这样的生活方式。在这些年里,他已经 用天花乱坠的谎言将父母和姐姐骗得干干净净,身上再也榨不出什么油水了,甚至, 连他的同学朋友也都不同程度地是他的债主。不过,许可是有原则的,他在此之前 没有和任何女人有过密的交往,他除了自己的姐姐和妈妈以外也没有向其他女人借 过钱,而他的两次爱情,和唐然与郁非的纯真校园好感一样单纯,非常严格地符合 传统,他甚至连她们的肩都没有搂过一下。他对女人的唯一看法就是,女人是弱者 兼弱智,她们的生命附属于男人,所以男人应该是大男人。 当他们走出大门,面对迎宾员亲切地询问,“是不是需要把车子开过来?”许 可在回答时顿时所有的热情都被浇灭了,他极不情愿地低声说,拦辆出租车。说话 时,他甚至不敢抬眼看迎宾员的笑容,他能想象得出来,这种笑容会立即带上一丝 轻视。虽然这儿的迎宾员也不可能拥有一辆私车或者公车。但唐然并没有意识到许 可的不安,她几乎是兴高采烈地钻进了出租车,带着满心的希望与憧憬离开了酒店。 许可沿着学校的林阴路将唐然送到了宿舍楼前,然后唐然又将他送到了车棚外。 她俏皮地看着满面笑容和红光的许可笑了,“好啦,谢谢你的晚上,我不能送你了。” 许可已经在一路上感觉到了唐然脚步中的雀跃,他看的出来她在努力压着自己 的兴奋,她说话的腔调都带着欢快的尾音,她的笑容都在飘浮着愉悦,她已经被他 彻底征服了。这时候的许可完全将他第一次得到一个女孩子完整的热情归就于一顿 价值不菲的晚餐,而并不是他本人的魅力。就是在多年以后再次想起唐然在和他相 处时表现的激情时,他虽然有些莫名的感动,却从没有意识到他自己沉默的外表与 一贯的微笑起了多大的作用。而此时的唐然却一直观察他的嘴角,他略微扬起的嘴 角一直挂着的浅浅笑意和几乎无话的举止是如此吸引着她。她几乎忘记了自己即将 毕业,分配就在眼前,她也忘记了自己的家庭,家庭的故事将是她择偶时一个巨大 的障碍。对于年轻的少女唐然来说,面前的这个男人就是这个晚上,或者一生的全 部世界与激情,她的心太过狭窄,根本容不下那么多的思考。 许可在看着她俏皮的微笑时感觉到时机已经成熟,他二十四岁的生命中还没有 体验过任何女人,虽然他已经多次看过黄片,那上面的女人身体、器官与呻吟会在 一个人的晚上不停地刺激着他作为一个成年男子的愿望。但到目前为止,他还不知 道真正的女人是什么样的,他甚至还没有亲吻过一个女人。对于一个害怕不洁的性 关系损害自己健康的年轻男人来说,少女就是他们最好的猎物与试验品。纯洁而天 真,她们会热烈地用心来爱恋,她们会愿意为自己所爱的人付出一切,当然包括她 们的贞洁,她们还意识不到自己身体的价值,她们无法想象爱情和身体都可以与金 钱交换。而这些特点,走上社会的女人已经很难具备,她们最起码已经学会了世故, 习惯了对方的付出来衡量自己的付出,她们会恰到好处地把握自己的付出,对于男 子们的愿望几乎丧失了任何热情。而这种热情,多么能成就一个男人啊!他们在这 种热情中才能体验到自己的珍贵与力量,他们需要这种被重视,被视为独一无二的 感觉,就像这些少女一样。在两性关系上,无论如何的虚情假意,人们却还是像个 未成年的孩子一样,希望独占宝贵的玩具,并且得到玩具的关心,来证明自己存在 的价值。所以,任何性关系,哪怕再为粗鄙,再为直接,当事人们都喜欢给这种关 系披上一层感情的外衣,哪怕是自己骗自己也行。 许可在唐然倒退着准备离开时做了个最为重要的决定,而且,他立刻采取了行 动。他走上前去,将唐然一把抱住,低头寻找她鲜嫩的嘴唇。 唐然被他突兀地一抱,立刻僵直了身体,同时,她也听到了他和自己胸腔里的 两颗心脏分别剧烈地跳动了。唐然还太过年轻而且幼稚,她在哥哥的强奸案发生后 并没有意识到男子欲望其中必然带有的暴力色彩,和男人们都具有的进攻性、侵略 性。她的父母也没有因此告诉她年轻男人在两性关系中的最终目的,他们简单地以 为她会在社会上成长,结婚以后自然知道了一切,他们无法相信悲剧可以在第二个 孩子身上重演。他们自己经历的年代比孩子们成长的社会更为封闭,而他们也没有 因此做出什么出格行为,因此他们承认了这种闭口不谈的合理性,将孩子们的性心 理视做一个水到渠成的过程。 所以,当唐然感觉到男人的身体已经将自己瘦弱的身体拥入怀中的时候,她只 以为这是感情的激昂与流露,甚至,她还把两颗心的剧烈冲撞视为情感的深化与沟 通,根本没有意识到对方和自己身体都带有性的意识。她在感觉到他的力量压迫时, 她脑子里转的都是爱情,她的脑海里奔跑的都是爱情的诗句,她无法想象对方的脑 子里现在都是黄片里的呻吟声和冲撞声,在她心灵感觉到撞击的同时,她不知道肉 体的撞击在更多的时候能够成为最重要的动力。在他的舌头伸入她的口腔时,她感 觉到了他刚喝过可乐的甜味,那种清香的滋味使她几乎瘫倒,她发现自己是如此迷 恋这个男人的味道,她甚至都不知道这仅仅是可乐的味道,接吻的过程在本质上只 是粘腥的口水交换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