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再次来临 莫飞低垂着头走进来,老老实实地站在中间,一副等着挨训的架势。 叶文彰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问:“打听清楚了?” “是……”莫飞一贯清亮的嗓子,此时却跟蚊子嗡嗡的声音差不多大,“颜小 姐被、被夫人带走了。” 这个夫人,指的就是叶文彰的生母了。 “呵呵。”叶文彰笑了一声,透着淡淡的凉意。 莫飞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后背就像让毒蛇信子舔了一下似的。他忍不住将头低 得更深。 “我记得,我是让你把颜可送到医院去,她是怎么‘飞’到香港的?”他反身 坐到沙发上,手指轻轻敲着扶手,竟是一脸的兴致盎然。 然而,叶文彰现在的语气越平和,莫飞就越害怕。他自己也知道闯了大祸,宁 可叶文彰劈头盖脸骂他一通啊! “先生,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莫飞哭丧着脸道,“我原本是将颜小姐送到了 妇科,可是检查之后医院说她现在的情况不适合打胎。至少要将养一段日子,否则 会影响以后的生育。她……她跪在地下求我,说就晚几天,我一时不忍……” “就答应了?”叶文彰的手指停在半空中,挑挑眉,笑了,“我还真不知道, 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善良了……” 突然,他脸上的笑色猛一收,“啪”地一掌拍到实木扶手上,厉声喝道,“你 知不知道你这一善良,要给我惹出多大的麻烦?!” 那沉闷的声响让人心惊肉跳,然而更可怕的是叶文彰的怫然作色。 莫飞闭上眼,深深地鞠躬,“对不起,先生。” “算了,你出去吧。”叶文彰疲惫地摆摆手,合眼靠向沙发后背。 颜可既然已经进了香港,妈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打掉那个孩子了。反正他跟 连惜已经不可能了,再多一个颜可又算什么?这就是虱子多了不怕痒吧。他在心里 自嘲地笑笑。 而且……叶文彰的眸底闪过一道暗芒,他也不想让那只小狼崽子看笑话。 “修泽,还不进来吗?走廊里的画就那么好看?” 片刻过后,一个清隽的身影慢慢从一片阴影里走出来。 “叔叔。”叶修泽轻轻喊了一声,迈进屋来,垂手而立。 莫飞看了这叔侄俩一眼,心知他们有话要说,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叶文彰冷淡地看了叶修泽一眼,回身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后坐下,然后才对他道, “坐吧。” 可他却不动,也不吭声。 叶文彰狭长的眸子眯了眯,也不再管他,自顾自地接着批阅文件去了。 就这么相顾无言半晌,突然听到他语带哽咽地开口了,“叔叔,对不起……我 不知道小惜这么喜欢你。如果我早知道的话,当初一定不会故意阻拦你们见面的。” “哦?这话是怎么说的?”叶文彰漫不经心地问。 “我其实早在钢琴比赛的时候就发现小惜的踪迹了。”叶修泽迟疑着说:“可 是……可是我故意没告诉您。因为我发现,她长得跟您这两年带在身边的女人非常 像。我知道您喜欢这种长相的女孩子,可是小惜跟她们不一样,她是真的很纯洁, 她不该被玩弄的!” 他越说越激动,白皙的面庞上染着些微酡红,“更何况……更何况颜小姐还有 了身孕不是吗?您忍心让连惜小小年纪就去作后母,或者干脆一辈子当个不能见光 的情. 妇……” “够了!”听到那两个字,叶文彰再也按捺不住,将文件丢到桌上,脸色骤然 一变。 他的亲生母亲就是叶家一个不能见光的女人,尽管现在已经可以昂首挺胸地走 在叶家主宅,可打小就是私生子的他,根本没法忘记“情. 妇”二字对一个女人, 对一个幼子的伤害有多大。 叶修泽这句话,当真是朝着人的伤口撒盐,还撒得又狠又准。 一瞬间,男人的眼神如同刚开了锋的利刃一般,狠狠划过叶修泽的脸。 叶修泽只觉浑身咻地一凉,“叔叔,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狼狈地 转开了头。 叶文彰慢慢地站起身,缓缓踱步到叶修泽跟前,面容冷凝,抿唇不语,只是看 着他。以从未有过的神情,认认真真地打量着自己这个“侄子”。 在这静默中,屋里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叶修泽只觉自己像是进入了一个 真空的怪圈,身体被不停地挤压,连呼吸都越发困难。 终于,叶文彰开口了,“修泽,这么多年了,我真是看错你了。”他淡淡一笑, 将视线移开。 尽管压迫的感觉离开了不少,可叶修泽的心还是不由得高高吊起。 “是不是那个意思,你我都心知肚明。你也不必千方百计地用话激我……”叶 文彰顿了顿,抬手轻轻整理了下叶修泽的衣衫,“你只要记住,你是叶文昭的儿子, 光凭这一点,就够你吃一辈子的了。” 叶修泽勉强笑了下,“叔叔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那就算了。”叶文彰冷笑一声,“你出去吧。”说完,便负手背过 了身去。 叶修泽定定地看了他的背影片刻,脸色变了几变,忽然展颜一笑,“好的,叔 叔晚安。”然后教养极好的鞠了个躬,慢步离去,还细心地带上了门。 主要负责打理连惜日常生活的刘嫂,看到叶修泽出来了,眼里微微一闪。 “连惜回屋了吗?”他问道。 “没有,去花园了。”刘嫂低声答道。 叶修泽点点头,从门洞出去往外一看,果见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孩正背对着他坐 在秋千上,一动不动。不用问,一定是连惜了。 他慢慢踱过去,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待走到连惜身后时,微微弯下腰,两手自 后松松地握住女孩瘦削的双肩,温柔地问道,“怎么这么晚还在这里吹风?” 叶修泽的手很热,很温暖,清朗的声线如同温柔夜空下轻轻掠过草坡的风声, 柔柔地扫过她的脸。 连惜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挣开他的手。就算叶文彰是因为他才不理自己的, 但平心而论,叶修泽也并没有什么坏心眼。她不想迁怒于人。 “我们谈谈好吗?”她轻声道。 叶修泽点点头,体贴地坐到了连惜对面的竹椅上,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她看了眼手上的戒指,字字斟酌着说道,“修泽,我知道你是为了这个戒指才 决定追求我的,但是真的,叶老夫人当初之所以会将这个戒指交给我,只是因为事 发突然,她身边没有其他既可靠又不显眼的人了。跟婚约什么的,完全无关。” 叶修泽的视线极快地扫过那枚金戒,圆润优雅的弧度,宝石剥离的地方也重新 镶嵌上了美丽的金丝镂空花。 他笑笑,漫不经心地转开眸子,“小惜,我承认,我是因为这枚戒指注意到你 的没错,可是如果你以为这么一个小东西就可以操纵我的将来的话,那你就错了。” 他站起身走到连惜面前,半蹲下来,以一种略带仰视的姿态望着女孩的双眼。 “早在钢琴比赛之前,我就在观察你了。” “你很聪明。李思思威胁你,要你故意在钢琴比赛上出丑,你隐忍答应,却又 在比赛前一晚去琴房彻夜练琴,为的就是能让某个老师或评委无意间听到,知道你 的真实水平。”他摊手,“你成功了,我听到了。李思思手中的冠军奖杯变成了一 个笑话。” “比赛结束后,杰斯特邀请你随她出国,你一口拒绝,却不肯说出理由,是因 为你在这里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你想要引起校方注意,主动帮你。”他略 一沉吟,“虽然学校没有完成你的愿望,但李家两个孩子却在背后让人议论纷纷。 而你在大家眼中依然是处处受气、毫无招架之力的可怜养女,备受同情。”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女孩的脸色已有些发白,纤细的指尖一点点攥紧了 裙子下摆,金丝绣边几不可查地轻微抖动着,一如她惶恐不定的心。 叶修泽收敛神色,站起身,返回座位。 “你怀疑保送名额被汪臣拿去当人情送了,找徐如华据理力争,是因为你觉得 那本就是属于你的东西。而叔叔主动提供你可以自选去任何的学校的机会,你却想 也不想地拒绝了。”他深深地凝视着连惜,“那是你自立,想靠自己的双手争一个 未来。” “你恨透了李家,一直处心积虑想要报复,可是在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 竟然轻而易举地就抹去了那些年的痛楚。”他握住连惜的手,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 疼惜,“那是你恩怨分明,不愿被仇恨主宰人生。” 终于,他说完了自己的话,微笑着看着女孩,仿佛痴迷了一般,用自己的眼神 慢慢描绘过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颊。最后,低低地叹道,“你有心计,但没害人 之心。你坚强,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从不放弃。告诉我,像你这样的一个女孩,我为 什么不喜欢?” 偌大的花园就这样安静了下来,一瞬间,仿佛时光都停住了脚步,只能听到风 吹过树发出的沙沙声。 连惜面无表情地注视他良久,忽然扯了扯嘴角,笑了。 她挣开他的手,从秋千上站起,俯视这个男人,一字一字道,“看来,好的坏 的,你都知道清清楚楚了。那么你告诉我,你这么处心积虑地调查我,又是为了什 么?” 叶修泽垂眸浅笑,“为了抓住你。” 一片花叶旋转着从上飘落,恰落在他的肩膀上。他伸出珠玉般的指尖,将花瓣 轻轻摘下,捧在手里。那画面简直美好得不可思议。 连惜有一瞬间的失神,他竟是连花都不忍踩踏吗? 深吸一口气,她将那些杂乱的情绪摒弃,又问道,“抓住我?然后呢?” “然后?”叶修泽笑了,风华绝代,“给你幸福。” 他的眼神太令人迷醉,他的语气太过真诚。那一刻,连惜几乎连拒绝的话都说 不出来。 她有些失力地跌坐回秋千上,不敢看他的眼,静默了也不知多久,才低低地呢 喃了一句:“可是……可是我的幸福在叶先生那里。” “那他愿意给你幸福吗?”叶修泽反问道。 “如果没有你,他愿意的!”连惜攥紧拳,有些失控地抬头喊了一声,话一出 口便是一愣,狼狈地转开脸道,“对、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事,本来就是因为我。”叶修泽竟然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连惜略微惊讶地回头看他,就见他张开两手,坦坦荡荡地说:“如果没有我, 叔叔也许会跟你感情日笃,也许会跟你结婚,也许会跟你和和乐乐的过一辈子……” 突然,他话锋一转,“可是,你愿意把你的将来赌在‘也许’二字上吗?” 连惜呆了一下,便听到他接着说道,“你跟你母亲在叶家这么多年,有些事我 不说你也应该知道。叔叔跟我父亲并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感情谈不上多么深,可 就算是这样,他也愿意为了我抛弃你。可见在他心中,家庭和睦远比你要重要的多。” “好吧,就算今天我顾虑你的感受自动退出了,但是明天呢?后天呢?叶家子 侄众多,有生意往来的朋友更多,如果每次有跟你年纪相仿的男孩喜欢上你,叔叔 都要把你让出来,这种日子你受得了吗?” 连惜的面容在这短短几句话间血色尽失。叶修泽的话就好似钢针一般,狠狠钉 进她的心里,一字一针,针针见血。 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明明是六月的晚上,盛夏的时节,她竟感觉 周围的空气冷得吓人。 叶修泽叹了一声,倾身上前,将她抱在怀里。 “我跟叔叔不同,我没有他那么伟大,不会为了任何人抛下你。即使有一天, 我的亲兄弟因此跟我反目,我也在所不惜。” “我也不会跟讲你什么要懂得宽恕的大道理。在我眼里,李家欺负了你就是欺 负了,我管他有没有义务对你好。这笔账,我将来一定会为你讨回来。” “我就是这么一个人,我只想对要跟我携手一生的女人好。” 他低下头,轻轻捧起连惜的脸,近乎蛊惑地启唇道,“你,愿意接受我吗?”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