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 叶修泽大大方方地拉着连惜走上前,对汪臣微笑颔首,“嗨,好巧啊。” 汪臣的视线划过两人交握的手,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是啊,好巧。”他挣 扎了一下,又道,“你们……坐啊。” 这就是汪臣,即使心里再不痛快,也没法抛弃所谓书香门第的礼貌教养。连惜 在心里暗叹一声,突然不怪他那天在饭店的袖手旁观了。他也不过就是一个被关到 笼子里的可怜人而已。 叶修泽为连惜拉开椅子,两人落座。 突然,汪臣死死盯住了连惜左手的中指处,眼里似有火光,“小惜,你的戒指 ……” “噢,这个啊。”连惜抬手,平静地看着他,“这是叶先生送我的。”她轻轻 动了动手,名贵的金戒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华丽慑人的光芒。 汪臣几乎被那耀眼的颜色刺痛,桌下的手瞬间紧攥成拳。 片刻过后,他深吸一口气,“很漂亮,恭喜你。”声线里透着无法掩盖的沙哑。 餐桌上渐渐弥漫起一种诡异尴尬的气氛,李思思显得有些坐立不安。她看了眼 汪臣,决心岔开话题,可是才一张口,叶修泽竟然比她更快地出声了。 “说到戒指,我倒是很想看看贵府的珠宝呢。”叶修泽望着李思思笑得温和, 可是眼神里却散发着无尽的凉意。 “据说小惜曾经利欲熏心,偷了贵府价值二十余万的首饰,我跟叔叔都好奇得 很。想想叶家放了多少贵重的金箔玉器啊,小惜可是从来看都不看的。” “叶少爷您说笑了,那不过是个小误会而已,而且早就过去了。”李思思心慌 意乱地去夹菜,听到叶修泽的话,指尖忍不住一个哆嗦,筷间的芹菜就这么掉到了 桌上。 叶修泽瞟了眼她的手,继续开玩笑一般道,“误会?应该不是吧?那天在饭店 不是说阵势很大吗?连警察都去了。只可惜我没赶上这个热闹。” 汪臣垂眸思索片刻,也转脸问道,“对啊思思,当初你们家为什么就说连惜偷 窃了?” “还、还不都是那个几个佣人嘛。他们合谋偷了东西,居然还嫁祸到惜妹妹的 身上,真是太过分了。”李思思忽然放下筷子,抓住连惜的手,目光中带着恳求, “小惜,你这么善良,就不要生我们的气了好不好?” 连惜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眼睛瞪得大大的。还真把她当琼瑶女主了啊? 她倏然抽回了自己的手,拿起身边的湿巾便擦了擦手,看也不看对面楚楚可怜 的李思思一眼,冷声道,“我自然不会跟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生气。” 叶修泽颇为赞许的看了连惜一眼,随后便两手优雅地置于身前,对李思思道, “你既然叫小惜一声妹妹,那你们也该算是她的家人了。怎么佣人竟然有这么大的 胆子,敢栽赃主人家?” 顿了顿,他又道,“还是说,这些佣人也不过是上行下效,有样学样而已?” 李思思被叶修泽接二连三的逼问弄得狼狈不堪,想要发作可是碍于叶修泽的身 份又不敢,只得频频向连惜使眼色。见连惜始终没动静,甚至悄悄伸脚在桌下顶了 顶连惜的脚尖。 连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趁着李思思再次将脚伸过来,找准机会用力一踩! “哎呀——”李思思吃痛,身子往后一仰,“小惜你……” 她哆嗦着唇,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连惜,眼眶微红,仿佛连惜在底下做了什么 小动作,欺负了她一样。 只可惜,再高段的演技也要有观众欣赏才行。而此刻在座的两个男人,都丝毫 不被她所打动。 叶修泽一手托腮,缓缓眨了眨眼,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就差来一句演得好了。 而汪臣已完全陷入深思中,根本没注意到她。 李思思无奈,唯有收起那委屈巴巴的样子,强忍着气放低身段对连惜道,“妹 妹,我头有点晕,想出去走走,你陪我好吗?” 连惜脸色阴晴不定地看了她半晌,突然,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展颜笑了, “好呀。” 两人相携着走到了饭店后面的花园。 连惜早在踏出门的一刻就远远地甩开了她,冷着脸道,“有什么话,你现在可 以说了。” 李思思看四下无人,眼眶里瞬间盈满了泪水,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抓住连惜的胳 膊,哭着道,“小惜,是我对不起你!我承认我错了,你要怎么打我骂我都可以, 但是求你,求你千万别告诉汪臣真相……呜呜,他是我唯一的幸福……” “唯一的幸福?”连惜的脸上仿佛出现了一瞬间的失神,左手却慢慢移到了身 后。忽然,她脸上闪过一道厉色,“可是你知不知道!这个幸福原本是属于我的!” “我知道、我知道!”李思思拼命点头,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停都停不 住,“如果当初不是我联合哥哥污蔑你,汪臣学长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我知道我 比不上你,但我是真的爱他啊!呜呜……” “够了!”连惜眼里一闪,挥手打断了李思思的告白,做出一副怒不可遏的样 子道,“如果只是这样就算了。可是我已经被赶出家了,我离开汪臣了!你们为什 么还要在饭店报警想要抓我?!那些东西根本不是我偷的!” “……我不是故意的,呜呜,我只是怕你会考上大学!我怕汪臣学长会再次喜 欢上你!对不起,对不起……”李思思一点一点蹲到地上,抱膝嚎啕大哭,哭得上 气不接下气,手却紧紧抓住连惜不肯松开,只盼连惜能看在她已经这么屈膝认错的 份上放她一马。 可没想到,她没有等来连惜松口的话,而是汪臣的一声怒喝! ——“你、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我真是看错你了!” 李思思吓呆了,猛地抬起头来,视线里是汪臣恨不得生吃了她的扭曲面孔。 他一把推开连惜,狠狠抓住李思思的手腕,将她一下拎了起来,再无一丝往常 的君子风度。 “连惜是你的妹妹啊!你怎么能这样害她?!你还有没有一点人性啊?!”他 目呲欲裂,手下的力道几乎要捏碎李思思的腕骨。 李思思呆呆地看着汪臣,一时反应不过来,忽然,脑子里闪过一道光,也不知 是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猛地挣脱了汪臣的桎梏,跑过去狠狠掐住了连惜的双肩,疯 了一样地喊道,“是你对不对?!是你对不对?!” 而几乎与此同时,走廊尽头也响起了同一个声音! ——“是你对不对?!是你对不对?!” 李思思闻声回头,就见叶修泽拿着手机疾步走过来,扬声器大开…… 李思思慢慢转回身,只见连惜的裤兜处正一闪一闪亮着微弱的屏幕光,她的面 容在一瞬间扭曲得骇人,视线缓缓移到了连惜身后“正在施工”的牌子上,好像自 言自语般地说了一句,“你竟然敢陷害我……”那语气竟是说不出的阴森。 连惜只觉心头一跳,下意识就想后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伴着李思思一声尖利的大喊,她的肩膀被猛地一推,冲破栅栏,仰面就朝后跌 去! “小惜!” “小惜! 两个男人齐齐的惊呼响起,恐慌地奔过去。 或许这三层楼多点的高度不足以让连惜受什么致命伤,可是下面是一个斜坡啊! 下坡的车速原本就快,只要一辆汽车躲闪不及,她就要毙命于此了! 尖锐的鸣笛声在连惜耳边响起,时间仿佛在一刹那间定格,她知道自己也许要 死了,可她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伴着耳边呼呼的风声,她竟就这么呆呆地任身体自由垂落。 生死关头,奋而自救其实比漠然赴死更需要强大的意志力。 就在这时,手机蓦然响起了泊泊的流水声,是她给叶文彰特别设置的铃音。 连惜几乎浑身一个激灵,整个人就像被兜头的冷水给泼醒了!她在想什么呢?! 她为什么要死啊?! 不!她不要!文彰哥哥还在等着她回家呢! 仿佛在一瞬间充满了勇气,连惜想哭,可是根本没时间,她对着下面发出一声 大喊:“救命!” 而几乎与此同时,她看准着陆的地方,以左臂先着地。“嘎巴”一声脆响,尖 锐的痛如电流一般,瞬间窜过连惜的身体! “啊——”她仰起头,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凄厉嘶喊,脸色惨白,身体就如骤 然被放到烙铁上的虾子一样,剧烈地痉挛着! 可即使是这样,她也丝毫没有将手收回来的意思,竟以断臂生生阻住了自己往 下滚的趋势! 耳边响起了汽车紧急刹车的声音,“有人掉下来了……”然后是纷乱的脚步声 走来。 连惜心里一松,终于放任自己痛死过去…… 昏昏沉沉间,身边好像有很多人在来来去去。她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头快要 炸开了。 “都出去!”她拼尽全力喊了一声,可实际发出的声音不过如同睡梦中的低喃。 然而,屋里总算安静了下来。 有一只手试探着拨开了她额前的碎发,连惜合着眸子,努力感知来人的气息。 可是不对,不是他。 身体好痛,那种痛好像都钻到心里去了。她的喉咙里无意识地发出了细碎的呜 咽,痛苦地动了动头。 那只手离开了。 慢慢地,连惜再次睡了过去。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连惜的房门被人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外静默看了 许久,终是忍不住走了进来…… 巨大的床,花纹繁复华丽的被单,几乎要将那小小的人儿淹没。 叶文彰在她身边坐下,浓密且长的眉睫在眼下投下微微颤动的淡淡阴影。他迟 疑着伸出手,一点点触上连惜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 呼……还好,是温的。 叶文彰扬起头,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缓缓地将它吐出来。 胸腔某处空落的地方,有什么东西终于归位了。 连惜,我的连惜…… 他无声地轻叹一声,骨节分明的五指微微弯曲,似要收回。 可是,还没等他的手离开连惜的脸,那个本应昏睡着的孩子竟猛地张开了双眼! “你要去哪儿?” 叶文彰的眸色沉了沉,“你醒了?” 连惜不答,只是紧紧盯着他,“既然都来了,为什么又要走?” 叶文彰不看她,站起身道,“很晚了。”说着,转身就想走。 “你回来!”连惜匆忙支起身体,却不料左手才一动就是一阵钻心的疼。 “唔——”她忍不住闷哼一声,就要朝后栽去,可是碰到的不是床帮,更也不 是地板,而是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 淡淡的奇楠香味道萦绕在身边,连惜稍稍动了动,给自己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 势。察觉身后人的僵硬,她垂下眼,轻声道,“别动好吗?陪我说说话吧。我下午 ……真的很害怕。”她的声音低了下来。 叶文彰闭了闭眼,拥紧了她。其实何止是她怕,他就不怕吗? 可是嘴里,他却只是沉声道,“只是骨折,没关系,你很快就会好了……很快。” 也不知是在说给自己听,还是在说给连惜听。 连惜费力地回过头笑了笑,忽然一怔。只不过短短一天没见他,他好像憔悴了 很多。 她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却马上被叶文彰抓住了,“你要做什么?” “我想摸摸你的脸。” 叶文彰与她对视片刻,缓缓松开了手。 连惜微凉的食指慢慢划过他轻蹙着的眉头,深邃的眼,最终,停留在微微发青 的眼皮上。静静流连,徘徊不去。 “你很累吗?”她的声音里有着掩不住的心疼。 只这么一句话,竟让叶文彰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怒气,以及那点没法说出口的 恐惧。 “你想让我不那么累吗?那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不要弄得一身伤回来!”他 攥住连惜的手,指节因过于用力而显得有些变形,可是传达到连惜身上的力道却连 十分之一都没有。 连惜缩缩小脑袋,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小声嘀咕道,“我也不想啊,谁知道 那个李思思简直疯了……”忽然,她停住话头,“她现在在哪儿?” “在劳教所里。” 连惜沉默了下来。半晌过后,她低声道,“关得好。” 叶文彰一直在观察她的表情变化,此时才算放下心来,“我还以为你会不忍。” 连惜冷笑一声,“她都想要我的命了,我还怕什么报应吗?就让她在里面多住 一些年吧。” “嗯。”叶文彰应了一声,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对了,你怎么 会和她碰上了?” “是叶修泽安排的。” 叶文彰眯了眯眼,嘴唇慢慢抿成一条线,片刻过后,他开口道,“你很听他的 话。”不是疑问句,反倒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连惜回头看他,“不是你要我多跟他走动的吗?” “我还要你离李家人远一点。你怎么没听?”叶文彰凉凉地说道。 连惜几乎要被他强词夺理气笑了,才要争辩,忽然眼前一亮,笑眯眯地单手搂 住叶文彰的脖子,眸子清亮地盯着他,小声道,“喂,你是不是在吃醋?” “没规矩!”叶文彰稍一愣,随即沉声喝道,可若仔细观察,还是不难在他脸 上看出一点不自然。 连惜终于笑了开来,眉眼弯弯,娇嗔道,“我说你还真是矛盾。我跟叶修泽走 得远,你整天绷着一张脸。我跟他走得近了,你又不高兴……” “我在乎的不是这些。”她话还没说完,叶文彰便突兀地打断了。他轻轻伸手 拂过她额前的一点碎发,定定地看着她,许久之后,才发出一声低叹,“我只在乎, 你是不是安全,是不是喜乐。” 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他的声音跟他的人一样,都是淡淡的。没有叶修泽表白心迹时的铿锵有力,只 仿佛温柔夜空下轻轻掠过草坡的风声,丝丝缕缕地滑入心底。 连惜莫名地感觉眼眶发酸,她垂下头,掩饰般地揉揉眼睛,“……可是我跟他 在一起一点都不快乐。” 叶文彰眼里一闪,“为什么?他对你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连惜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偏头攒目思索着道,“可是他所有 的好都是恰到好处的‘好’。不像是在爱人,反倒像在表演一场精心准备的爱情剧。 我觉得……很不真实。” 待连惜挣扎着将最后四个字说出口的一霎那,叶文彰的唇边仿佛浮现出一点微 妙的笑意。 “你也不笨。” “是吧?你也有这种感觉吧?”连惜激动地回过头,就像找到同盟一样。 叶文彰轻轻拍了她头一下,示意她不要乱动,“但不管怎样,他对你还是很体 贴的。” “……我又不稀罕他的体贴。”连惜恹恹地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撇撇嘴道。 “那你稀罕什么?” “我稀罕……”连惜的眼珠骨碌碌乱转,忽然扬起头,“你过来一点,我告诉 你。” 叶文彰看着她,他知道连惜想做什么,可是这一刻,他不想再拒绝了。 他缓缓低下头,在距离连惜的脸一寸的地方停下。双目对视,他几乎能感觉到 女孩呼吸出的温热的气体划过他的颈侧。 ——那是甜的。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