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卑 连惜竭力张大双眼,从前如蝴蝶翅膀一般的长睫毛如今只剩下一片焦黑。 墨一般的瞳孔里只倒影着他的身影,似乎从很久很久以前,这个女孩的眼睛里 就只有他一个。 所以才会在危急时刻,连自己都顾不上了。 叶文彰心中一颤,好像有什么尖利的东西蓦地刺进了胸腔里最柔软的地方。有 些痛,有些酸。 他情不自禁地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用温暖的食指指腹一遍又一遍地轻轻抚摸 着她受伤的眸子,只希望自己的心意能透过肌肤相亲传达进她的心里。 女孩怔怔地看着他,看了许久许久,有一瞬间,叶文彰几乎以为连惜已经被他 说动了。 他的小惜本来就是一个温和善良的女孩,现在之所以会做出一些难以理喻的事 情,都是因为突然遭受重创以致心理无法接受。 医生已经向他打过招呼了,他也做好了准备,会用最大的耐心去开解她。 这样想着,叶文彰的动作便越发柔和。他忍不住轻轻俯下头,以唇代指,在女 孩的眼睛下有一下没一下的浅啄着。 “连惜,连惜……我会护着你,让你再不受一点伤害……” 那声音深沉、悠远,仿佛千年古刹中的暮鼓晨钟,是出自心底最深处的誓言。 在这样的一个男人面前,在这样的承诺的面前,就是铁打的人也该化了。 然而,半晌过后,就在他的吻再一次要落在女孩的眉心之时,连惜竟忽然吃力 地别过头。 叶文彰眸色一暗,停在了半空中,静静地看着她。 “我不用你治,我和你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你要真想我好,就放我走……我 现在这个样子,呆在你身边只会让我觉得难堪。” 她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这么一段话,每一个字都沙哑而模糊,可见主人要忍着 多大的痛楚才能说完。 叶文彰听在耳里,却疼在心里,只恨不能拿一块布堵上她的嘴才好。 放她走?她能走去哪儿?说到底,连惜根本和他一样,就是没有家的人。 这个傻丫头为什么就不明白?他根本不在乎她的脸变成什么样了。这么些年的 高高在上,燕瘦环肥何样美女他没有见过?又有谁真正能入了他的眼? 打从连惜舍命救他的一刻起,他们两个的命运就紧紧连在一起了。这一辈子, 谁都不可能将他们分开。 叶文彰沉了沉气,轻声道,“什么叫没有关系?我们是未婚夫妻,只差一个订 婚仪式而已……” “订婚?订婚算什么?”连惜的身体突然剧烈地一颤,冷笑一声,咻地回过脸, 好像在强压着什么汹涌的怒意一般,一直在发抖。 片刻过后,她重重地吐了几口气,竭力冷静下来,却用一种好像在看陌生人的 凉薄眼光看着他,一字一字道,“如今连结婚的都可以离婚,更别说我们这种只是 口头约定的了。叶总不是早就找好了无数备胎吗?你就尽管去软玉温香抱满怀吧, 不必理我这个废人……” 她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无异于是在叶文彰的伤处撒盐。可是谁又能明白,她 有多么的痛苦! 醒来后第一次照镜子,里面那恐怖丑陋的人几乎吓得她自己都不敢看。她痛哭 流涕,她伤心欲绝,可是有用吗?没有! 就算她砸了屋里所有的镜子,就算她闭眼不去想自己的模样,她也依然无法改 变业已发生的事实! 叶修泽将她带到了韩国最好的整形医院,给她找来了最好的医生,他们以为她 睡着了,在她的病床前讨论手术方案。其实她没有睡着,她只是不想睁眼去面对这 个令她绝望的世界罢了。 可是,医生带来的消息却如同一缕阳光一般,将她的世界骤然照亮了!她的容 貌有希望恢复,甚至可以变得比以前更漂亮! 连惜激动地简直要当场坐起来。她不怕手术的危险,也不怕这个过程中要吃多 少苦,只要自己不再是一个丑八怪就好。 但是,接下来听到的话却将她再次打入地狱。 她的容貌虽然可以恢复,但那不过是一层表皮,她的许多神经都在爆炸中损毁, 日后可能连弯一弯手指都成问题。 手指都不能弯啊……呵呵,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要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残废了!一个连自己的基本生活都无法料理的 残废! 她跟叶文彰原本就是相差万里,如今更是云泥之别。她不想再拖累叶文彰,也 不敢再奢望这样的一个男人能属于她。 她知道叶文彰有情有义,就算她真成了废人也一定愿意照顾她一生一世。可是, 久病床前无孝子啊,更何况是丈夫? 她与叶文彰是以相互喜欢为开始的,她不想让这段感情以叶文彰的愧疚告终。 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若她就此离开,或许在未来某一个寂静的夜 里,叶文彰会忽然想起有她这样一个女孩,曾经肯为他生,为他死…… 但如果她不走,叶文彰对她的爱,对她的情,迟早会在日复一日地端茶倒水, 洗脸喂饭中消磨殆尽吧…… 她不敢想象自己以后的心理会不会越来越扭曲,只要叶文彰一刻不在眼前,她 便怀疑他是去找了其他的女人。 她也不敢想象叶文彰会不会越来越厌烦,渐渐地不肯回家,不想面对自己。 不!她不要! “你……” 就在连惜被莫名的恐慌所包围时,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悠长的叹息,紧接着,便 看到叶文彰握住了她的手,神情间满是无奈。 “我说你好端端地发什么脾气,原来是为了那些女孩。你听我说,要不是靠她 们来了场声东击西,我怎么能把修泽骗回来?怎么能这么快把你找到?” “那些女人我连见都没有见一面,不信你尽管去问徐伯,他老人家可是一心向 着你的。这次为了你的事,气得差点要离开叶家。” 连惜不知道,叶文彰还瞒了她一些事。 比如为了她,他破坏了自己从前不滥伤一个无辜的原则。那么多年轻快乐的女 孩子,就为了他的一己私欲,都或多或少的吃了苦头。 她们有的来自贫穷家庭,金钱还能补偿一二;有的却根本来自中产之家,那些 父母不图权不图利,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成长。 他把人家好好的姑娘弄断了腿,白白住院数个月,又拿什么弥补? 叶文彰这边好话说尽,连惜几乎就要缴械投降了。可是不行,叶文彰对她越好, 她就越不敢留下。 她硬下心肠,声音骤然拔高,连她自己都惊异于竟然能用这么刻薄的语气对叶 文彰说话。 “你费尽心机把我救回来?呵呵,是,但我要你救了吗?!” 她强撑着坐直了些,叶文彰想要伸手来扶,却被她毫不犹豫地打开了手。 “自从认识了你,叶文彰,我就没有过上一天的好日子。被你强迫留在身边, 拘禁,失去交友的自由,跟修泽反目成仇,现在还身体残废、容貌尽毁!” “我们母女的确受了叶家的大恩,但多大的恩我这次也该还清了吧?算我求求 您了,叶总,您就放过我吧。你看我现在的样子,还有一点利用价值吗?” “难道,您非要我为你死了才算完吗?!” 每说一句话,连惜都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她根本攥不住手,却还是拼了命地 在背后握起拳。 她就是要自己痛,要自己流血,好像身体多受点苦楚,心里就能好受一些似的。 她竭力将头仰的高一些,做出一副愤慨不已的样子,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只是怕一个不小心就让眼泪滑落出来。 尽管叶文彰掩饰的很好,可她还是没有错过男人刚刚提到那些女孩时,眼底一 闪而逝的惆怅。 连惜相信在自己失踪的这段时间里,叶文彰不会跟那些女人中的任何一个发生 什么,但是感情的事最是无法控制。如果叶文彰已经有了更好的选择,那么……她 甘愿让位。 就让她最后做一次恶人吧,将这个男人的心伤透了,让他可以毫无芥蒂地开始 一段新的感情。 “强迫……拘禁?” 屋子在一瞬间陷入了死寂。 叶文彰低垂着头,眉宇间如千山暮雪一般,令人望之生寒。仿佛天大地大,唯 剩下他一个人而已了。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笑了出来,但那笑容却让人心惊胆战。 “这就是你认为……我带给你的吗?” 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强行剥离出去,连惜感觉自己打从烧伤后便一直麻木 的指尖好像都开始发抖了。 她不敢去看叶文彰眼睛,唇剧烈地哆嗦着,半晌才费力地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 字:“……是!” “好!哈哈哈……”叶文彰突然仰头大笑,不可遏制,苍凉的笑声震耳欲聋, 简直令连惜有种地动山摇的错觉。 当笑容收止的一刻,男人咬牙切齿地瞪视着她,神情是从未有过的狰狞,像是 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他一点点靠近,而她根本无路可退,繁复的背景墙衬得男人的眼神越发深不见 底。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强迫给你看!” 伴着这一句话,他竟毫不怜惜地一把擒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打横抱起!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