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比谁更狠 连惜从来不知道,自己何时竟然也有了玩弄人心的本事。当然,眼下她也没有 心情考虑这个问题。在她问完那句话后,她就将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叶文彰的脸上 了。 她多希望叶文彰能像以前那样笑她胡思乱想,甚至呵斥她几句也没关系。只可 惜,这些都只是妄想。 那个男人在她注视下,久久没有答话,只是一点一点转过来头。 “小惜,你相信我。不管那个孩子是男是女,健康与否,都对我没有影响。等 我忙完了手头的事情,一定会解决的,好吗?” 他的声音有一点沙哑,然而却不是刚刚那种染着冲动与情. 欲,拨拉得人心痒 痒的哑,而是好像磨砂纸与树皮相擦一般,艰涩得叫人牙根发酸。 连惜的目光在一霎那间失去了焦距。 她没有理会他的保证,只是从这段话中提炼出了两个信息。 一:颜可的孩子大概已经被确诊为男孩了。 二:她的孩子很健康,可能都快要临产了? 她垂下头,想笑,但是露在脸上的分明是比哭还难看的怔容。 叶文彰似是心有不忍,伸手抓住她想要安慰,可门外立刻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 声,然后便传来了莫飞的呼唤:“叶大哥!你在吗?我有急事!” 莫飞虽然做事跳脱,但是还从来没有跑到卧房叫过人。他这样说,就是真的有 急事了。 叶文彰略一忖度,马上分出轻重,在连惜额头上轻吻了一下,说:“我去去就 来。” 而连惜也没挽留。走就走吧,反正现在她也不想见他。 说什么他们现在的情况不适合要孩子,真是太可笑了。难道她的孩子是孩子, 颜可的孩子就不是了? 也或者,正因为颜可有了男婴,叶家有了后,所以她就没必要怀孕了? 连惜不想往那个方向去想,然而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起了两个女人的身影 ——叶大夫人和叶二夫人。 历史是否总在重演。 当年叶大夫人稳坐正房位置,得到家里上下一致的尊重,也得到了丈夫的喜爱。 可是最后真正继承内宅并受人推崇的,却是那个除了生下一个能干的儿子,对叶家 再无贡献的叶二夫人。 如今的颜可,会不会是另一个二夫人? 连惜的身体忽然剧烈地哆嗦了一下。 她猛地闭上眼,将自己的脸狠狠地扎进浴缸中,让冰冷的水浸泡她狂躁的大脑。 有那么一刻,她是真的对颜可起了杀心。 电视剧里那些后宅女人决定对其他威胁到自己的女人出手时,似乎无一例外都 会阴狠解气地大笑。但是连惜做不到。 她太平凡也太弱小。想到要结束一个生命,即使是自己的敌人,她第一个念头 不是痛快,而是痛苦。也是因为这种几近极致的痛苦,竟让她在一瞬间升起了逃避 的欲望。 水里的氧气越来越少,可连惜却迟迟不肯将头抬起。 一连串的气泡从水里吹起,她紧紧闭着眼,双拳攥到极致,后背绷紧到扭曲。 黑色的发丝浮起,妖冶地在水面上舞动,那些气泡就是它的节奏。这一刻,是谁的 心在碎裂? 连惜的脸色渐渐泛起青白…… 外面猛地传来一片喧闹声,大得连耳朵浸在水里的连惜也无法忽视。也是这声 音救了她,她噌地一下从水里浮了起来,捂着胸口大声地咳嗽着。 大梦初醒。 自杀原本就是一件极需要勇气的事,更何况是用将自己活活溺死的方式。连惜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刚刚到底是怎么了,竟然跟入了魔一样。 不战而逃,这就是她的选择吗? 她攥着领口的衣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呆呆地看着前方,脸上尽是茫然。 外面的喧闹音慢慢低了,隐隐有谁喊出了叶修泽的名字,紧接着走廊里就安静 了下来。 片刻过后,房间里响起了缓慢的脚步声,一声一声,沉重而压抑。 “吱呀”一下过后,门被推开了,一双深棕色的棉质拖鞋出现在视线里,却是 叶文彰去而复返。 那个男人也不知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经历过什么,整个人就像一柄被烧灼到了 极致的刀,明明已处在爆发的边缘,却又被强行装进了冰封的套子里。 隐忍,是的,就是隐忍。 连惜松开手,手有些想要发抖,她强行忍住了,硬是抬起来用胳膊擦了擦脸上 的水珠、当做完这些后,她身上又有了些力气。 从浴缸里站起来,她面容平静地看着他,不复开始的冷厉,也没了平时的体贴 的关心,有些漠然。这一切,只因为她刚刚才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可叶文彰显然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因为他从始至终都没真正看过她。 “小惜,答应你的我一定会做到。不过这几天你没事最好不要乱走,否则容易 发生误会。” 原来他只是来说这个的?连惜想笑,事实上,她也真的笑了出来。 “好。”她乖巧地点点头。 叶文彰却在听到她的回答后有些讶异地掀起眼睑,大概没想到她突然“懂事” 了,想在她脸上寻出什么蛛丝马迹。 可是已经太晚了。 现在的连惜,已经将自己完完整整地包装好,再无一丝破绽。 叶文彰又看了看她,有些疑虑的样子,可大概真的有要事,在门外又一次催促 下,终是转身走了。 浴室里有些冷,连惜抱着肩坐了会儿,才披着浴巾走出去,换好衣服后,拉开 卧室的门往外看,却见书房的门紧闭,外面还守了两个保镖一样的人,应该是防着 谁偷听。 那又是防着谁呢? 她回身坐回床上,捧起一杯热水,却不喝,只是用它温暖着自己。 叶文彰显然在谋划着什么,又不想让她知道,但是这没关系,她跟叶文彰关心 的东西也不一样。不过,如果她能利用叶文彰忙碌的时期,不动声色地自己除掉颜 可,那就再好不过了。 没错,自己。 连惜的眼神又暗了几分,攥住杯子的手指渐渐发白。在这个世界上,唯有自己 才是最可靠的。 “嗡嗡嗡——” 房间里蓦地响起一阵电话震动的声音,连惜下意识地从枕头下翻出自己的手机, 可屏幕是黑的。 不是她的? 她站起身,跟着声音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到了沙发上,那里有一件叶 文彰的外套。 连惜眼里一闪,弯腰在里面掏了掏,果然有一支手机。 她本来想将电话送到叶文彰手里,可当她注意到上面闪烁的名字时,却又改变 了主意。 ——主宅。 叶家主宅在香港。在这个时间,会用那边座机打给叶文彰的人能是谁呢? 连惜的眸色更冷,如果你仔细看的话,甚至能在那温婉秀美的脸庞上找出一丝 不易觉察的狰狞。 她疾步走过去关上卧室门,后背重重地靠上门板,然后咻地按下了了接通键。 “文彰!听我说,你绝对不能杀了修泽!” 连惜愣住了。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顿时憋在了嘴里。 这个声音……不是叶文彰的母亲吗? “你为什么不说话?!就当妈求你了好不好?!你这么做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喂,伯母,是我……”连惜轻声打断…… “你?!”那边明显愣住了,“文彰呢?叫他来听电话!” “噢,他好像在书房谈事情。您找他吗?我这就去叫。”连惜说着就转过身。 既然不是颜可打来的,那她扣下这个电话也没什么意义。 却不料那边又响起了略显慌张的一声:“等等,你先别叫他!我有话问你!” 连惜疑惑地皱皱眉,复又拿起手机,“您要问什么?” “他们在谈的事是不是关于叶修泽?” 连惜回想了一下方才走廊里的动静,答道,“好像有提到修泽的名字。” “那修泽人呢?!有没有被带过去?!”叶母的声音紧张得几乎变了调,尖利 刺耳。 连惜忍不住将话筒拿远了一些,“那倒没有。” “呼……”那边传来长长的松气声,紧接着又是好几声念佛。 连惜心里有事,没心情陪人聊天,哪怕那人是自己的婆婆,当下便问道,“那 我现在给您去叫文彰吧?” “不用叫他了。”短短一分钟的时间,叶母的声音就恢复了冷静。“现在我找 你。” “我?”连惜愕然。 “对。我要你绕过文彰,帮我打听出修泽的去向。”连惜一听就想拒绝,可叶 母却好像知道她想什么似的,用冷硬的语气道,“别推辞,我知道你做得到。” 连惜怔了下,片刻过后,扶额笑了出来。 “就算我能做到好了,但我干嘛要帮您做这种事呢?恕我无礼,伯母您到现在 也没有承认过我是您的媳妇,我何必为您背叛我的丈夫?” “那如果我现在就承认你呢?!”她话音未落,叶母就急切地问道。 在连惜的印象之中,叶文彰这位母亲有出家人的超然,却没有出家人的平和。 简而言之,就是很自以为是的。 这样的一个人,居然会对她这种“下人之女”低头,实在是太奇怪了。 看来,叶修泽跟叶文彰的确是闹得水火不容了。不过,这不是她该管的事。 “那也不行。”连惜几乎不用考虑便答道,“即使您是我的婆婆,我肯定还是 偏向我的丈夫。”说完,她又问道,“您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恕我失陪。” “等等!”对方好像生怕她挂电话,连长辈的风度都顾不得了,厉声喝道, “你要是真的爱文彰,那才该听我的!不然你以为修泽死了,文彰就能好好活着吗? 错!结局只能是玉石俱焚!——” 最后几句话她是一口气说出来的,连个停顿都没有,声音嘶哑而凄厉,几近诅 咒,好像一道雪白尖刻的电光,狠狠从空中打下来,直要将人的魂魄都劈散,永世 不得超生。 连惜被她那好像来自地狱的声音吓住了,更吃惊的却是她话语里的内容。 那个人怎么能这么狠?居然这样说自己的儿子…… 连惜沉了沉气,冷着脸,一字一句道,“伯母,你不用在这里吓唬我。就算文 彰哥哥真的向叶修泽出手了,我相信他也能全身而退。” 对面传来几声怪异的笑音,明明还算敞亮的房间,连惜却莫名地有股毛骨悚然 的感觉。叶母的声音好像近在咫尺,也好像离得很远很远…… “嗯。我知道文彰一直在谋划出国的事情,他想带着你,对吗?你可能觉得, 即使修泽真的死了,你们大不了就是提前实行这个计划而已,是不是?” 连惜没应声,在心里答了声是。 那边安静了一下,下一刻,却爆出更尖锐的声音,震得她心惊肉跳! “我告诉你,你太天真了!” “你以为叶家的长房嫡子可以这么轻易得消失吗?!要是文彰真犯了傻,从今 而后,他便再不可能踏回国一步!” “香港有他的母亲,有他的妹妹,还有他的家。但他这辈子都别想再看到了!” “从今而后,他将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无根无家的流浪汉!一个就算死了, 连祖坟都进不了的流浪汉!” 连惜的脸色越来越白。 对面传来的一句一句,咄咄逼人,都似是钢针一般,狠狠钉进她的心里。一字 一针,针针见血。 可叶母竟还嫌不够,嫌她不够痛,还在继续! “啊哈,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这一切正和你意?!你没有了家人,所以也不 让文彰有家人,你无家无姓,所以也要文彰陪你作没有根的浮萍?!” “连惜,你好狠啊你!” “够了!”连惜终于到了承受的极限,喉中发出一声大吼,狠狠地扫掉了桌上 的所有东西,眼眶血红道,“闭嘴!我帮你!我帮你!我帮你!——” 一声比一声惨厉,一声比一声尖刻,连会不会被人听到都顾不得了。 叶母不愧是叶家内宅最后的赢家。 攻心为上,她真的拿住了自己的弱点。 母亲死了,又有一个还不如没有的父亲。连惜虽然嘴上没有说,但她自己清楚, 自己的心里有一块是空的。 她的世界只有叶文彰。高兴是这个男人,不高兴时也是这个男人。如果跟别人 生气,还可以跟叶文彰说说,但如果跟叶文彰发生了摩擦,她就只能将所有的话咽 进肚子里。 她啊,连个说话的地方都没有呢…… 多么萧条,多么凄凉。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又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叶文彰步上自己的后尘? 连惜的脑海里越发清晰,再开口时,声音已是无比的平静:“我帮你,明天早 上之前,我会告诉你叶修泽的下落。” 对面再次传来松了口气的声音。虽然轻,可还是没有瞒过连惜的耳朵。她禁不 住冷笑了一下,真的拿她当冤大头了? 连惜眯了眯眼,继续道,“先别高兴得太早。婆婆,我这样为您分忧,您是不 是也该礼尚往来一下?” 叶母的语气骤然警觉,“你要什么?” “呵呵。”连惜笑笑,“你别紧张,我就想问问颜可怎么样了。” 那边沉默了一下,“她才做过检查。肚子里是个男孩,预产期在两个月后。” 连惜的心中一片冰凉,拖长声音道,“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不光叶母的心提了起来,其实连惜也同样在挣扎。 真的要做吗?一旦踏出了这一步,她就再不能回头了。也许有一天要面对叶文 彰的苛责,也许再不能容身于叶家,也许她永远都不会获得叶母的体谅…… 即使这些“也许”都不会发生,可是,连惜知道,她将永远没法面对自己的良 心! 她一度以为自己会挣扎一辈子的。 可是,当这口气用完了,说尽了,无法再继续这个单音节了,连惜却觉得,大 概自己的心里早就有了决定。 否则,她为什么能用那么平静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婆婆,我不喜欢那个孩子呢。怎么办?”她叹了口气,声音娇俏柔婉,好像 是一个年幼的女孩子在向自己的母亲撒娇要糖果。然而,背后代表的意思,却叫人 不寒而栗。 “你、你疯了吗?!”叶母大骇,失声喊道,“那是我的孙子!你怎么能这么 ……” 最后一句话戛然而止,她好像也意识到,目前需要靠连惜办事,不能撕破脸。 其实,她真的多虑了。此时的连惜,早已不在乎别人骂不骂她心肠狠毒了。甚 至,还巴不得有人来骂上几声,朝着那颗冷硬的心狠狠戳几个洞,看看那里还有没 有知觉。 “哦?”连惜笑盈盈的,那笑容是前所未有的甜美。她轻声开口,带着一点委 屈:“那您要儿子,还是孙子?” 没有回答。 “儿子,还是孙子?” 依然没人应答。 连惜脸上的笑容淡了,长长地叹了一声,那样捉摸不定,好像若你不仔细听, 它就会消散在风里。 “我再问最后一次,儿子,还是孙子?” 对面终于传来了一声绝望的哭喊:“儿子,我要儿子——”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