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指 颜可整个人就像被雷劈到了一般,面容惨白,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半晌说不出 一句话来。 叶文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中无丝毫怜惜之意,反倒是莫飞忍不住了,走 过去低声道,“可可,事到如今,你……你就不要再争了,跟我走吧。” 颜可仿佛听不到他的话似的,没有一点反应,无奈之下,莫飞只得又拉拉她的 胳膊,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 颜可面带茫然地望着莫飞许久,又迟钝地转过头,瞧瞧叶文彰漠不关心的模样, 突然像是想通了什么一般,浑身一个激灵,触电似的甩开了莫飞的手! “你放开!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她撕心裂肺地喊完这一句, 也不再连惜面前装与世无争了,噗通一下跪倒在地,膝行几步到了叶文彰跟前,抓 住男人的裤腿,哭诉道,“叶先生你相信我!我没有背叛您,我跟莫飞没有任何关 系!孩子是您的……是您的啊!” 连惜听到现在才好像有点明白过味儿来。难道说,颜可肚子里的孩子,其实是 跟莫飞私通生下的?她不自觉地将目光转向叶母。 叶母的脸色也是一变,随即斩钉截铁道,“不可能!可可的孩子一生下来,我 就抱去做了鉴定,确信是叶家子孙无疑。文彰你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竟然会 有这么荒唐的想法?” 她嘴里虽这么问着,但冰冷的眼神却没有一刻离开连惜,显然是怀疑连惜在背 后说了什么。 叶文彰微微皱眉,错身将连惜挡在身后,直接迎上了自己母亲的目光,“我没 有听到任何闲话,也相信多多的确是我的孩子,您不用多想。” 见母亲的面容稍有和缓,他又继续道,“不过,这个孩子我是不会认的,让他 跟莫飞走,已经是我为他安排的最好出路。” 这句话,无吝于一声惊雷。 叶母的怒火再次昂扬起来,贵妇的做派都隐隐有些崩塌,她挣开仆妇的搀扶, 疾走几步过来,痛心疾首地责斥道,“我看你是被猪油蒙了心了!那是你的亲骨肉 啊!你居然要让他跟外姓?!这成何体统?!” 相较于母亲的色厉内荏,叶文彰的表情倒是出奇的平静,他看了那个婴孩一眼, 幽深的眸子里转过遗憾、无奈、叹息种种复杂的情绪,却独独没有作为一个父亲的 喜悦和慈爱。 “这个孩子与我无缘。早在我叫颜可打掉他的时候,他就不是我的儿子了。” 他低头看向跪在自己脚边的颜可,缓下声音说:“我叫莫飞带你们走,也是为 了多多的将来,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看得出阿飞喜欢你,他会善待你跟孩子的。” 叶文彰对颜可多少有些惋惜之意,所以极近耐心地劝说,但颜可却不领情,一 句话不答,只是流着泪拼命摇头。到了最后,男人终于也烦了,脸色越来越沉,将 脸转向一旁。 颜可看出叶文彰铁了心要送她走,绝望之下,改向连惜哭求:“夫人!你帮我 劝劝先生吧!我对您真的不敢有一点不敬之心,从来没想过破坏您和先生的感情。 我只想守着儿子安度余生,让孩子偶尔偶尔……能看到一次爸爸。” 砰地一声,她一个响头结结实实地磕下去,哽咽道,“您就当我是街边的小狗 小猫,随便在院子里找个地方给我住就好,我一定早晚三炷香祈求菩萨保佑您……” 叶文彰只觉自己手下的身体越发紧绷,再看颜可时,不禁只剩了厌烦。 他冷笑数声道,“够了,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想继续留在叶家吗?好,我成全你。” 叶文彰转脸看向母亲道,“既然她有心留在母亲身边伺候,您就带她回香港吧。” 颜可停止了磕头的动作,手僵在半空中呆愣数秒,眼中才燃起了喜悦的神采, 激动地问道,“真的?”说着,竟是喜极而泣。 可是她很快就发现叶文彰的神色不对,似乎不是自己想得那样,一双水汪汪的 眼不知所措地看过来,迟疑着问道,“那……您呢?” 颜可本来出身工薪家庭,一步踏错误入烟花地,幸亏及时被叶文彰所救,保留 了一个清白身子。那个男人对她来说,就是她的天神。 她向往叶家深宅大院里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她更渴望能作他的解语花,被浇灌, 被滋养。 叶文彰看着颜可怔忪的样子,便猜到她的想法了。她什么都想要,但世上又哪 有那么多好事能落在她头上? 他默默叹了口气,不再理会颜可,拉起连惜的手,走向母亲,语气恭敬有礼, 却是不容置喙:“妈,不管您是怎么想的,我必须跟您重申,连惜是我的妻子,就 算您不认这个媳妇,她依然是我的妻子。”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叶母呆了呆,仿佛不堪重负一般,踉跄着退后一 步,眼眶泛红道,“难道我不承认你跟连惜的关系,你就不认我这个妈了?!” 叶文彰的眼睑微垂,久久没有回答,半晌之后,才放开连惜的手,后退一步, 缓缓对母亲弯下了腰——深鞠躬。 35楼的旋转餐厅。 鲜花,美酒,音乐,好像空气里都飘散着轻松愉悦的味道,与方才医院内那剑 拔弩张的气氛,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连惜被叶文彰带到这里,落座之后还有些回不过神来。而叶文彰也没有说话, 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划过桌上深红色的华丽餐布,不知在想什么。 “这段日子,我想了很多。”最终,还是那个男人先开口了。他抬起眸子,直 视着连惜的眼睛,声音很低,但吐字异常清晰:“我觉得,我该和你说声对不起。” 当听到‘对不起’三个字的一霎那,连惜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思想都都被一件 事情把控了,只觉自己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发抖,从心脏到指尖,止不住地颤动着。 她终于等到了吗?在被莫名地强行拘禁长达半年之后,在痛失孩子已过一月之 后,在她几乎已对这个男人绝望的时候……真相,大白了? 她后背僵硬地坐在那儿,注视着叶文彰,而他好似已完全陷入了回忆之中。 “我到现在还记得你八岁时的样子,记得你是如何虚弱地躺在床上,明明那么 痛,却还是拼命对我笑……我当时就发誓,如果你能活下来,如果我能活下来,我 一定会好好照顾你,让你再不受一丝苦楚。”他闭上眼,如同沉浸在了一场美梦里, 唇角不自觉地上扬。这大概还是叶文彰第一次在公共场合,如此放肆地流露出自己 的情绪。 优雅的男人,磁性的语调,顿时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可对于叶文彰来说,那 些美妙的回忆,却是连惜现在想来只觉得可笑的过去。 辛酸、讽刺种种情绪,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她闭上眼,狠狠地转过头。而男人 的声音,也渐渐开始转低…… “将你接入总府路时,我是真的带着十二万分的诚意想要呵护你,为你撑起一 片天。可没想到,最后叫你遍体鳞伤的人,居然是我。” “走到今天这一步,绝大部分的责任在我。你还那么小,我却强行将你带进了 成人的婚姻世界,你会不适应,会抵触,甚至被外面的东西迷花了眼,都是正常的。” “可我没有尽到一个丈夫,乃至是一个监护人的责任。该包容你时没有包容, 还教导时没有教导,甚至对很多事情都采取了放任自流的态度,让你越陷越深,最 后……最后还失去了我们的孩子……”话到此处,那沉静的面容已隐隐破裂,露出 一丝痛苦的痕迹,却又如碧波水纹般极快逝去,了无痕迹。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声调里的颤音,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艰涩的话,作为这场 自省的结束语:“总归,是我不好。” 连惜的面容早就木了,后面叶文彰说了什么,她根本没听。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真相大白。叶文彰的意思无非是“当初我不该强迫你跟我 结婚,婚后更不该放任你和叶修泽交往,发现你和叶修泽有染的时候,也不该采取 那么激进的手段,造成今天无法收拾的局面。”这句话的委婉版本。 话倒是好话,可重点是,他依然认为她是叶修泽的人。 到了这个时候,连惜已经不想再解释了,或者说,她从来都没有好好地跟叶文 彰解释过什么。开始是百口莫辩,现在是心如死灰。算了,随便吧。 连惜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突然竟有点想笑,可还没笑出来,手就被人握住了。 她一惊,抬眼去看叶文彰。 “如今,颜可的事情我都解决了,你看得清清楚楚。至于荷泽……”叶文彰停 了一下,视线转转向别处,那里是大大的落地窗口,望出去,是无边无际的蓝,能 容纳万物的天。 短暂的沉寂后,他的面容变得极淡,薄唇微启:“修泽在那边过得好好的。你 若不放心,我可以送你去见他最后一面。只是我希望你回来的时候,我们都能把前 尘往事忘去,重新开始。” 终于还是将所有要说的话都说完了。 叶文彰的的唇边浮起一丝淡淡的笑,之后,就要看连惜的了。 他站起身,缓缓走到连惜跟前,当着她的面,打开了手中黑色的天鹅绒小盒子。 餐厅内不知何时已变得极为空荡安静,大部分人都不知所踪,只有少数几桌外 宾并一个琴师不时看过来。 连惜呆呆地低着头,钻石的璀璨光芒,几乎刺得她无法睁开眼睛。可是,刺痛 她的又哪里真是一颗钻?而是这背后代表的人心……叶文彰给出的残酷答案。 连惜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叶文彰会在她斩钉截铁地说,自己要去荷泽的时候, 发了那么大的火。原来,叶修泽竟在那里! 她的嘴唇动了动,试图张嘴说些什么,确定些什么,可是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浑身冷得像是被冰水浇过一般,冻得渗人。 到底是谁? 汪臣,刘嫂,徐如华……是谁在陷害她? 地覆天翻。 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竟牺牲了自己孩子的性命,只为保护那个处心积虑 想弄死她的人! 连惜啊连惜,你真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而你的丈夫,那个叫叶文彰的,却跟 你一样的傻! 失去焦距的双眸,渐渐对上了眼前男人英俊的脸。 叶修泽明明想杀他的,不是吗?留下这种人明明后患无穷的,不是吗? 可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决定放过叶修泽。当他在答应她,不再追究荷泽任 何人的时候,不再追究妻子的“奸. 夫”的时候,恐怕心也在滴血吧…… 这一刻,连惜忽然觉得,也许很多很多年以后,她会忘却,忘却这个男人加诸 在她身上的一切痛苦。因为,在她受难的时候,那个男人或许跟她一样在熬,在忍, 在捱…… 可是,这个忘记绝对不是现在。因为,她的孩子尸骨未寒。 连惜伸手握住了那枚戒指,微凉的温度激得她几乎想将那小小的物体狠狠丢出 去。可是不行,打从她在病房里近乎闹脾气地踢踹叶文彰的时候,她的复仇其实就 已经开始了。 她要与叶文彰重修旧好,要让真相大白,要叫所有伤害过她的人付出应得的代 价。然后……找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躲起来,从新开始。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