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斯年的离开香港只是小圈子里的一个小涟碉,事情过了就算小圈子里面的几 个人如文珠、费烈他们也只偶尔提起感叹一阵。每一个都照常工作照常生活,似 乎没有人因他的离开而改变。 人,毕竟是人,大多数是以自我为中心,除非自己亲身体验,谁还真能刻骨 铭心? 尤其是现代的香港,值得追求的事或东西那么多,爱情带着现实的色彩,男 女间的离离合合,谁也似乎没真放在心上。 蕙心这样事业心重的女孩子,这样追求理想的女强人,她——会为这次斯年 的离开受到打击吗?没有人能知道,表面上她是那么冷静,理智,一如往昔,除 了那次在机场送斯年时对她的惊鸿一瞥能探到她一丝柔软的内心外,没有人再能 知道她的感受! 特别是目前,她刻意封闭了内心的一切,不让任何人有机会了解。 她的工作甚得公司满意,老总也对她另眼相看,似 乎——她的前途光明已 可预见。 她是非常独立的女性,中午总是独自去午餐,不和公司里的任何人连群结党。 这一点很不容易,女孩子都喜欢找个伴,尤其是午 餐,一个人多闷呢? 但是慧心我行我素,还似乎很享受这种孤独。 中午,她正要出去午餐,碰到文珠来找家瑞。 “一起午餐,”文珠不由分说的抓住她。“怎么我每 次来都碰不到你?” “谁知道?”慧心淡淡的笑。 对于老同学,特别是曾经十分接近的文珠,她是不 会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家瑞出来,他们一起去文华酒店。 又是“文华”,蕙心表现上虽平静如恒,心中却掀 起只有她自己明白的波 涛。 曾经有一段时间,文华和斯年是分不开的。斯年 — —唉!斯年! “吃什么?今天家瑞请客!”文珠是开朗愉快的。感 情稳定了的女孩子, 自有一种特殊的愉快幸福神色。 “我要汤和杂菜沙拉!”蕙心微笑。“不想在中午吃 太多,下午没精神工 作!” “‘那怎么行?杂菜沙拉怎能饱?难怪你越来越瘦!” 文珠是大炮脾气。 “你不以为我在追求时髦?”慧心笑。 “要靓不要命!”文珠咕嗜着。 吩咐了食物,家瑞搓搓手,看慧心一眼。 “‘我听到一个消息,不知真或假!”他说。 “哦!有关于我的?”慧心不在意的淡然。 事实上,她心中再也没有特别在意的事,即使升任 老总,也不过是一份工 作。 “‘是——或者只是谣传!”家瑞是老实人。 “你才进公司多久呢?怎么关于你的谣传特别多?”文珠皱着眉说。 “谁知道?或者——因为我是女性,年纪又不大,很多人是不以为然的!” 蕙心说。 “莫名其妙,落后的思想,居然还敢歧视女性!”文珠拍拍桌子。“家瑞, 快说,什么消息?” 家瑞又看慧心一眼,这才慢慢说:“说慧心要调去纽约总公司!” “‘真的!”文珠睁大眼睛。 慧心笑一笑,她完全不意外。若真是这样,朗尼在总公司的影响力倒是不小。 “‘听谁说的?老总?”她问。 “若是老总的,就不算谣传了!”家瑞说:“我是听那班秘书在吱吱喳喳的!” “我没听说过!”蕙心摇摇头。 “若是真的,慧心,你会去吗?”文珠问。 在文珠心中的想法是,蕙心换个环坑也是好的,香港——毕竟有一段伤心史。 “没想过!”蕙心淡淡的,“我不喜欢纽约,但——工作而已,若不想失去 这工作,只有去!? “怎么讲得这样无可奈何?根本不像你!”文珠盯着她。蕙心的改变和斯年 的改变都为同一原因吧!。 “该怎么讲?去或不去,斩钉截铁的?”慧心笑了。“我巳没有那份冲劲, 狠劲了!”-_“我的天,你七老八十吗?你工作还不到一年,口吻像个老太婆!” 文珠笑。 “人不老,但心老了!”蕙心开玩笑_家瑞移动一下杯子。似乎还有话要说。 “喂!家瑞,还想说什么,就一古脑儿说出来吧,我害伯吞吞吐吐的。”文 殊说。 家瑞有点脸红;却是说了。-——“我听说——你原本打算去美国念书,总 公司调你过去,是希望留住一个人才,等你学成之后再为公司效力。”他慢慢说。 “比我自己还清楚,那些女孩子。”慧心笑了。“有那么好的事?总公司欠 了我的?等我学成之后,是不是回来接老总的位置?”“她们是这样说的。”家 瑞不安的。 慧心也是年轻的女孩子,年龄和那些秘书也相同。但她就是不同,她有一种 气势,一份威严,似乎天生该做高人一等的波士。 “天方夜谭。”慧心耸耸肩。“吃午餐吧!如果我们不想回去迟到的话!” 有一阵子沉默,大家都低下头吃东西。 忽然,文珠抬起头,大惊小怪的“啊”了一声。 “慧心,差点忘了告诉你,斯年有张朋信片寄来!”她在皮包里翻,翻了半 天也找不到。“居然没出来,不过也没说什么!” “已经到了——比利时?”蕙心吸一口气,问。 乍听斯年的名字,她的五脏六腑却扭曲边来,——她还必须保持外表的冷静, 她骄傲。 她还是骄傲过。 “是!他只说一切都好,比想象中的顺利,就是这样!”文珠是没心没肺的。 “比想象中的顺利?难道——他去那边办什么的?”家瑞忍不住问。 文珠呆怔一下,蕙心却皱起眉头。 “不知道啊!”文珠摊开双手。“他没有问候任何人因为他说每个人都有一 张问侯明信片!” 每个人都有一张?包括她——蕙心?她低下头,又开始吃她 的杂菜沙拉。 “明信片上可有地址?”家瑞问。 “有,当然有!”文珠说。“他住在酒店,名信片上就是酒店的照片,很古 老,很旧的一家! “哦!他住很古老,很旧的酒店?”家瑞问。心中奇怪,斯年以往一切都讲 究第一流的。 “你不知道,这是文化啊。”文珠哈哈大笑。“到欧洲就是接近古老文化, 旧而古老的洒店。难过不是文化!” “好——顽皮!”家瑞胀红了脸,摇头说。 这一声顽皮包含了爱,包含了宠,也包含了许多种的复杂感情,对慧心来说 ——似曾相识,一刹那间,她呆住了,这——似曾相识的语气、口吻、感情—— 她的眼泪再也不受控制的流下来,这是大庭广众,这是高尚场合,但是她没有办 法。 她的眼泪又急又快又多,她只能低着头,任泪水滴落台面,滴落手背,滴落 衫裙,她——真是完全控制不了。 “蕙心,蕙心——”文珠和家瑞都吓坏了,怎么回事?她哭得这么突然。 “慧心——不要这样,你——怎么回事?我可是说错了话?” 慧心只是无声的哭泣,无声的流泪,大概是要把身体里所有的眼泪在这一刻 流完。 好久,好久,文珠和家瑞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帮忙。然后, 她自动停下来,用纸巾抹干眼泪,慢慢抬起头来。 她是从来不化妆的,所以泪水并没有使她变大花脸,反而——经过了泪水的 冲洗,洗去了她的冷静,她的淡漠,她的骄傲,她看来——柔多了,平易近人多 了! “对不起,刚才失态,”她摇摇头。“现在我舒服多了,心中再无死结,以 后——可以真正从头来过I” 从头来过?能吗? 下班回家,蕙心觉得好累,好疲乏,工作并不忙,她才二十三岁,累和疲乏 的是精神,是心理,是感情。 母亲在厨房预备晚谷,父亲还没回来,她沉默地回到卧室,一句话也不想说。 生命是空虚的,生活也没有意义,日子过得一片空白,难道——她就这么过 一辈子? 扔下皮包,看见书台上的两封信。 随手拿起来,厚厚的一封来自美国,她的心跳加速,信封上清清楚楚印着 “哈佛大学”,哦——哈佛大学,是朗尼给她的人学许可吗? 迫不及待的撕开信封,抽出厚厚的一叠信纸,她的呼吸也急促起来——不但 是人学许可,而且有一点点的助学金,虽然不多,但——难能可贵,她深深明白。 哈佛能给她这点钱全是朗尼的帮助,否则——这种眼高于顶的贵族学校,怎 么可能? 她转身往客厅走,走了一步就停下来,心中的兴奋也在一刹那间凝固,她又 ——兴味索然了。 念了“哈佛”又怎样?她还是她,不会变成另一个人,她依然做一份工作— —有什么值得兴奋的呢? 是啊,有什么值得兴奋的? 她深深吸一口气,无法抹去心中受挫折的感觉,斯年的毅然离开是她这一辈 子最大的遗憾,是她这一辈子最大的失败。 是的,是失败,虽然她才二十三岁,她肯定的知道,这一辈子——无论如何 不会有比斯年离开更大,更严重的失败,她肯定的知道! 她看见另一封刚才来的信。字迹来自比利时,来自一个叫“布鲁加斯”的地 方,啊——比利时!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双手发颤,视线模糊,泪水不自觉的沿着腮边流下来。 比利时——斯年——好半天,她才能勉强平静下来,在泪 糊中拆开信封。 斯年用中文写的信,原来他的中文写得这么好,绝不比他的英文差,而且字 迹潇洒,一如其人。才见“慧心”两个字,她的心脏已痛得扭成一团。她必须深 深的,深深的吸几口气,才能继续看下去。 斯年是这么写的:蕙心:我已来到我希望的地方,一切都比想象中顺利,也 许这一次,我走对了路吧? 那天机场没有见到你,相信是你的个性,坚强、独立与冷静、理智,都不是 一般女孩子能比得上的。你不来,这是我意料中的。 当然,看不见你,我不能否认心中仍是遗憾。因为即使穷我一生之力,我无 法抹去你在我心里留下的印痕。 我不像你,我不够坚强、理智、我总是感情用事,以致——有今天的结局。 到今天,我闭上眼时,依然只看见你那种独特的,沈漠又不经意的微笑。 这里是个十分美丽、允许我住的地方。在那古老而美丽的屋子里,我希望自 己定下来,心灵和灵魂的安定,以住三十年恨、忧、喜,但愿埋葬在心灵深处。 也许有一天我们能再见,那时——相信你我都拥有了完全不同于今日的世界, 我由衷的祝福你,希望你能得到你所向往的一切。 斯年 看完这短短的信,慧心的心灵激荡久久不能平复,斯年——原来斯年真是完 全不了解她一一也许不该说斯年不了解,而是她外表的壳太硬、太厚,以致没有 人能真正探到她内心。 她是坚强、独立、冷静、理智吗?他——唉!能怪谁呢?这是她努力替自己 制造的形象啊!然而内心——内心她和斯年又有什么不同呢! 斯年说闭上眼睛看见的依然是她的微笑,她呢?她呢?斯年那失意又愤怒的 神情,不是分分秒秒侵抽着她的心灵?睡梦中——她也哭泣回来。 只是——这一切都没有用了,斯年已离开,她的侮意也只能永远留在心中。 仔细地收好斯年的信,珍惜地放在枕头底下——人就是这样的,斯年在身边 时她只那样冷待他,现在他的一封信,却是至宝——她真是荒谬可笑。 文珠中午说她收到的一张明信片,而慧心是信——这其中依然有着距离,是 不是? 她收到的是信——她的心又扭曲着疼痛起来。 房门轻响,母亲探进头来。 “回来了,蕙心,我连门声都没听到!”母亲说。 “你在厨房!”蕙心笑得勉强。 “看到信了吧?哈佛大学为什么给你信?”母亲问,对女儿的一切,母亲并 不知情。 “他们接受我念硕士的申请!”她淡淡的。 “哦——你要去念硕士?”母亲的意外。“你一直没提起——你不是工作得 好好的!” “也不是我申请的,上次赴美受训,那个讲师帮的忙,而且有这么好的机会, 没理由放弃!”她说。 “工作呢?”母亲问。 “我可能被调去美国总公司,担当一点闲差,一边工作一边念书!”慧心故 作开朗。“那讲师在我们公司很有影响力,是高级顾问,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母亲怔怔的思索一阵,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讲师——为什么对你这么好?”母亲问。 “可能认为我是可造之材吧?”慧心随曰说。 母亲摇摇头,忽视灵光一闪。 “前些日子来香港玩的那个洋人——可是他?”母亲 问。 “是他,叫朗尼!”慧心不想隐瞒。 母亲想一想,似乎——明白了。 “慧心,斯年的突然离开,你的闷闷不乐,可是有 些连带关系?”母亲绝 对不笨。 “有——什么关系呢?”蕙心皱着眉。 “斯年那孩子不会无缘无故的走,”母亲摇头。“蕙心,你到底是怎么打算?” 慧主沉默了,她到底作怎么的打算! “斯年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好对象,对你又那么全心全意,”母亲正色道。 “念硕士——固然重要,却也不是人生中必须的。孩子,你好好考虑!” “我——也没决定去念书!”蕙心痛苦地说。 全世界的人都不真正了解她,包括母亲,她做人是那么失败,她——怎能不 痛苦? “那就快些告诉朗尼,不要拖人家,”母亲说。“斯年呢?他去了哪里?” “比利时!”慧心说。 “哦——另一封信是他写来的?”母亲很醒目,一下子就记起了。 “是,是他写来的,”蕙心木然地说。 “他说什么?他为什么去比利时?那个地方恐伯中国人都没有几个吧?”母 亲一连串的问。“他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吗?嗯?” “没有,”慧心深深吸一口气。“我相信——他选择比利时做他定居的地方。” “他——不再回来?”母亲吃了一惊。 立刻,她明白了,斯年和慧心已闹翻,这就是女儿近来情绪低落的原因。 “是!不回来!”蕙心没有表情。 她那模样,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漠不关心的。 “慧心——”母亲叹口气。“这就是你最吃亏的地方,什么事都放在心里— —别人——怎么了解你?我知道这件事你难过,但有——没有人看得出来你难过, 你这岂不是为难自己吗?” “也——没有什么难过!”慧心勉强说,她要维护自尊和骄傲。“我有二十 三岁,我还有数不清的机会!” “还有人能比斯年更好?”母亲是了解一切的吧? “那——也说不定!”慧心的脸色苍白。 “不要再骄傲,不要再好强,这有什么用呢?”母亲 叹急。“有一句老话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 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明白!”慧心倔强的。 “你这个性只有苦了自己,”母亲的双手放在她肩 上,眼光慈爱,声音慈 爱,一下子——令慧心想到了上 帝,想到了神,想到了神的爱与宽恕,她的眼 眶湿了,“蕙心,不要为难自己,不要为难斯年,是谁的错谁就 退让一步,道 个歉,认个错有什么关系?” “不——妈妈,”慧心泪如雨下,她说:“你不明白, 真的,有的事—— 不是道歉、认错可以解决的!” “还是骄傲,”母亲摇头。“你没有去道歉,怎么知道不可以解决?” “我了解——他个性!”慧心哭得好伤心,在母亲面前,她可以不必保留吧! “不,斯年不像你这么固执,倔强,”母亲有她的看法,“慧心,如果—— 你爱他,去一趟比利时吧!” “去——比利时?”蕙心呆住了。 她从没这么想过,真的,她去——可有转还的余地?斯年可会回心转意? 斯年的信分明表示依然爱她,是不是?是不是?她的心渐渐热切起来。 “是,立刻安排去一趟,我相信——这比你去美国念书更重要!”母亲肯定 地说:“念书,只要你有这志愿,总还会有第二次机会,斯年却是只有一个!” 慧心想一想皱起眉头。 “但是——妈妈,我不觉得自己有错!”她说。 “也许你也没有错,至少,你令斯年误会了,你可以去解释一下!”母亲说。 母亲怎能真不了解女儿? 慧心怔怔的思索一下,问:“我——一个人去?” “当然你一个人去,这件事——蕙心,你要明白,没有任何人帮得了你!” 母亲说。 “但是——”慧心犹豫。 “幸福是属于你自己,你要,就必须用你的双手去n牢,明白吗?”母亲笑 了。 “我能——做到吗?”她完全没有信心,毕竟,她是那样无意的重重伤了斯 年。 “要有信心,”母亲微笑。“不要忘了祈祷!” “好——我去。”蕙心下了最大决心。“我立刻预备去!” “这就对了!我相信你会成功的。”母亲好开心。 蕙心想一想,摇摇头。 “我没有把握,真的,”停一停,又说。“不过——去一趟之后,无论如何, 我会心安!” “对!毕竟你做了,你尽了力,是吗?”母亲说。 此行——让我们祝福她吧! 蕙心没有告诉任何人,带了简单的行李独自踏上了去比利时的旅程。 她已下定决心,与其这么矛盾,这么痛苦,她只能硬起心肠选择一下,前途 事业?或是斯年?她是不轻易言悔的女孩,这次去见斯年,她巳打算永远放弃事 业,只要斯年喜欢,她愿做一条柔草,也愿随他流浪天涯。 她坐飞机到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然后转火车到西北部的布鲁加斯。 布鲁加斯算是一个大城,但纯朴而美丽,房屋多半古老,尖尖的屋顶,陈旧 的钟楼,但——历史文化所遗留下来的气息,很是令人着迷。 蕙心找了一辆计程车,直奔斯年信封上的地址。 正如文珠所说,那是一家古老的酒店,然而气派依然。 那个主管人的英文一塌胡涂,他是说法语的——比利时人多说法语。而慧心 的法文却又是有限公司,越急就越弄不通,急得蕙心几乎流泪。 她从来不是爱流泪的女孩。或是——千山万水的寻找令她感情脆弱吧? 好不容易指手画脚的总算弄通了,但是——斯年巳离开,这像当头一盆水, 慧心整个人僵了。 千里迢迢的赶来,斯年却巳离开,比利时陌生得令人害怕,言语又不通,怎 么办?她总不能漫无目的到处去找——上帝,为什么是这样的呢? 那主管人似乎被慧心的神色所感动——她看来是失望,害怕,又万念俱灰似 的。歪青头想一想,拿出一张纸写了一个地址,一个外国神父的名字。 他把地址交给慧心,又比划了半天,慧心懂他的意思,或者这个地址可以找 到斯年。 她又有了希望,大步冲出酒店,跳上计程车。 再看地址——怎么是个神父?和斯年有什么关系? 计程车司机把她送到一条河流的小码头边,示意她下车,并指指泊在码头的 小船。 慧心一头雾水,这算什么?难道还得坐船去? 她疑惑的把地址交给船家,船家十分友善,他满面笑容的请她上船,还讲了 一大堆又急又快的法文,她一刃也听不懂。 但看那船家的样子,知道会送她到目的地。 于是她安心坐在船上,开始欣赏四周美丽的风光。 船是平底的,船上放了许多鲜花,人坐在上面,真是恰然自得。河的两边都 是房屋,古老而巨大的房屋,有些还类似古堡。 这条河也是另一种水上的街道吧?就像水都威尼斯一样?或者——古代的所 谓护城河? 船停在一间尖塔型的巨屋前,看样子是间教堂。慧心付了钱,踏上石阶,然 后拉响了巨大木门的门铃。 奸一阵子,木门沉重的“呻呀”而开,站在那儿的是一位年老而慈祥的神父。 蔫心硬着头皮用英语说话,好在那位神父的英语十分正宗,标准。 “请问德神父在吗?”她急切的。 “我是德神父,找我有什么事呢?”神父微笑。 “我是从香港来的慧心,我来找一个人——傅斯年, 是不是德神父知道他?” 慧心紧张得声音都发抖了。 “啊!斯年,是的,我认识他,”德神父说:“沈小姐找他有什么事?” “我——我——”一时之间,蕙心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 “是吗?”德神父摇摇头。“进来吧!斯年不能见你,你要等一阵!” “斯年——在这儿?”慧心大喜,以至什么都想不到 了。 “是!他在这儿!”德神父安置她在一间小房子里。“半小时后斯年会来见 你!” “谢谢,谢谢德神父!”蕙心的感激不足以言语形容。 “不要谢我。”德神父走出去。 蕙心独自一人留在小房子里,半小时就像半年那么久,她的忍耐力渐渐消失, 斯年怎么还不来? 她摇摇头,原来斯年来比利时是因为认识这儿的神父,以他的心情到这儿来 静静休息一阵,倒是好方法,斯年倒真会为自己打算呢?文珠他们白白为他担心 了! 半小时过后,斯年还没出现,哎,斯年,难道他住的地方离此地甚远?或是 ——他仍不原谅她?不肯来见她?会是这样吗?会吗? 她终于忍耐不住的推开小房间的门,伸头出去张望一下,一个神父远远的走 过来,或者托他再去叫一叫斯年吧!不可能等那么久还不来——“神父,请问— —”慧心迎上去。 那神父抬起头,沉默地凝望着她。 蕙心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张大着嘴像个傻瓜,这神父——这神父不是——斯 年? “蕙心,你来了。”是斯年,千真万确的是斯年,是他的声音,是说的广东 话,只是斯年——斯年怎么变成了神父?斯年——慧心的震惊和不能置信巳经到 了极点,她不能思想,不能说话,喉咙里只能发出哑哑的,不能分辨,她的心已 变成冰冷,然后跌在地上,再又碎成粉末,斯年——竟然变成了神父。 他又带地她到那间小房子,并关上了门。 “再见到你——实在意外,怎么突然想到会来的?”他的话平谈得像对一个 普通人。 曾经在他们之间那种刻骨铭心的感情呢?。“你一你一一”蕙心的眼光直直 地盯着他。声音也直直的完垂变了一个人似的。“文珠、费烈他们好吗?”他还 是平静的笑。 她嘶哑地指着他。“你怎能……” “坐下来,蕙心,你该平静点,”他的双手平和稳定完全不是以前的那个斯 年。他是神父——上帝,神父。“你不以为我是选择了一个最好的道路吗?” “很好的路?”她崩溃了,眼泪如泉涌而下。“你是在惩罚我!” “不是,蕙心,你不要这么想,我选择适合我的生活。”我已对世界上的一 切彻底失望,德神父是我以前的老师,也是我敬佩的人,所以我来投奔他!“” 但你离开香港时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提起?若那时一一我不让你走。“她激动的。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为什么要提起。”他凝定。眼中光芒平和永恒,再无 爱恨,再无自我。 “但是我一一”她泣不成声。 “你也有你的选择,不是吗?”他说。 “我知道以前我错了,我诚心悔过。已放弃一切,包括哈佛的助学金,我— —” “不,你该去冶佛,你一定会用功的,”他温柔地拍拍她。“蕙心,你和我 是不同类型的人,硕盼的道路不可能一样。” “你还恨我?”她扬起满是泪痕的脸。 “怎么会呢?蕙心,”他轻轻地用手指抹去她的泪珠。“我心中从来没有比 现在更平静、快乐,若我恨你,怎会见你。” “但是——你做神父!”她泪又淹下来。 “慧心,你怎么变得完全不像你了。又流泪,又软弱,你不是要做女强人吗?” 他逗她笑。 外貌、声音,他仍是斯年,出色的面孔,但内心完完全全的变了。 他已是个神父,已是一个神父…… “现在——我情愿用一切换你回去!”他吸吸鼻孔“斯年,我们一一还可以 从头来过吗?这一次我该怎么做,我不会错。” “蕙心——”他的神色当淡下来,“我们不是孩子,决定的事不能改变。” “我知道,你还在气我。你惩罚我。”你要让我一辈子不得安乐,一辈子痛 苦。“ ”我并没有权力,真的!“斯年绝不激动的。 “我不惩罚任伺人,包括自己。世人都会做错事,我们无法像神一样完美!” “你——对我已全无感情?你不再爱我?你说过一辈子都不放过我的!”她 叫嚷。 “我爱你,也爱全世界所有的人,”他淡淡地说。‘慧心,回去吧,我很感 谢你来看我!“ “回去——怎能甘心?”她抹了一把眼泪,她那模佯,那神情,没有人会相 信她是香港那个沈蕙心。 “我也曾不甘心过,那只不过一阵情绪波动,总会过去,”他慢慢地,耐心 地解释。“情绪平静下来时,你会发觉以前的幼椎,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我 们不甘心的,除非遭受上帝的遗弃!” “你不要跟我说上帝,你是自欺欺人,你内心真正平静吗?你真是不恨我? 不怪我?不是在惩罚我?”她指着他。“你能问心无愧!” “我平静快乐,我无恨无怨,为什么你不肯相信?”斯年还是那样微笑着。 “中国有句话‘此心悠然’,你一定听过,我想——对我很贴切厂‘慧心怔怔地 望着他半晌,千言万语,千百种情绪都在心中凝聚,她沉默下来。 她不能说是万念俱灰,但她知道,无论说什么,无 论怎么努力,斯年不会 随她回去,斯年心意已决,他说 “此心悠然”——此心悠然,怎样的一句话? 怎样的一 种神情?此心悠然! 她再凝视他一阵,用尽全身力量抑制涌上来的泪 水,这个时候她不能再哭, 不该再哭了吧?她懂得凡事 不可勉强,不可强求这句话,她尽了力,只是事与 愿 违,这也不能再怪她了,是不? 她也能说——悠然此心吗? “那么——我只能说再见!”她摇摇头。惨淡的。“斯年,我是一败涂地, 是吧?” “没有人胜,你又怎算败?”他微笑,眼中有一种真是——似永恒般的光芒。 “而且世间成败得失,原也不是那么重要的!” “你说过,我们是不同型的人,成败对我是重要的,”她扬起头来,勉强笑 一笑。“斯年,我只错了一点,我太自信,是不是,是不是?我以为——你永远 会等在那儿,其实没有人更比我幼稚、浅薄!” “不要自责,这也不是你的错,”他轻轻拍她。“能找得到回去的道路吗?” “我相信能!”她吸一口气,无奈地笑起来,她懂他这种双重意思的话语, 她说:“我还不至于迷失!” “那就好!”他挥一挥手。“替我问候香港的朋友!” “你还会再回香港吗?”她转身之前问。 “也许会,也不肯定!”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巳把自己完全奉献了, 我巳抛弃了原来的自我!” “这叫六根清净?”她半讽刺的。 “你会住在酒店吗?”他不答,反问。 她巳走出阴暗的教堂,走到了阳光下。 “不,时间还早,我搭人车回布鲁塞尔,也许赶得上最后一班回亚洲的飞机。” 她说,头也不回的。 “其实一一你可以停留一下,你需要休息,你身体看来很疲乏。”他说。 他还是关心她的,是吗?是吗?只是——无缘。 “我支持得住。”她摇摇头,看他一眼,说:“我赶回香港一一也许还能拢 回你抛弃了原来的自我!” “蕙心——”他叫,有一丝激动。 船家催了,她跳上平底船,站在花朵之中。 “我该叫你什么?博神父?”她说。 “是,傅神父。”他已立刻安定下来。 船开行了,他一仍站在教堂石阶上,渐渐变小,再变小,终于消失在蕙心的 视线中。 她微一揉眼睛,发现泪水已滴下来——无论如何,这样的结局不能令她“此 心悠然,斯年——唉!斯年,天下间哪有一帆风顺的爱情? 在斯年过往的那家古老酒店往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搭人车回布鲁塞尔转机。 在酒店整夜辗转反侧,眼前挥之不去的是斯年穿了神父抱的模样,她必须接受这 个事实,斯年不再是以前的地,他已是神父。 其实她知道此行——也挽不回斯年的心, 他决心离开就没打算再回头,这 一点个性上原来他们竟 是这么相似。她来——并非相信母亲的话,天真的以为 靳年台回心转意,只是——她想见见斯年,真的,想看,看一个远离了而闭上 眼睛依然只看见她微笑的可爱男孩子。斯年是可爱的! 在火车站的闸口买好票,她再一次四顾这古老美丽的城市,她的心就这么宁 静下来,因为她确知,斯年在这儿,只要她来找他,他始终在这儿——虽然他巳 是神父。 一个金头发好斯文、好有礼貌、好有教养的小男孩子笔直朝她走来,他手上 有封信,还有一束不知名的草状绿色植物。 “沈蕙心小姐?”男孩子大约七八岁,英语却是十分悦耳、流利。“傅神父 叫我送来的!” 傅神父——哦!斯年。 接过那封信,那束草——算它是草吧! 蕙心心情起伏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她巳不再有泪,眼泪原不属于她, 也不是她解决事情的方法。 “‘祝福你,愿上帝与你同在!”男孩子转身而去,留下一个真诚又纯洁的 微笑。 慧心双手发颤,却也打开了信封。 蕙心:“我实在该说感谢你的来到,你使我这一生再无任何遗憾。我不以为 你会来,你是那么骄傲,为了自己,你可以把一切——别人的感情、自尊、真诚 都踏在脚下。但是你突然来了,你——我真是再无遗憾! 乍见你,看见你的泪,知道吗?上帝宽恕我,我竟有脱下神父袍、随你而去 的冲动。我困难地克服了,我已奉献了自己,我要忠心——感情上我软弱,做了 一次逃兵,信仰上,我该坚持,我必须坚持。这一次,我不能再失败,不能再软 弱。惠心,你明白的,谅解的,是吗? 整夜的辗转,祈祷、念经,在清晨时,我已得到真正的平静。当我闭上眼睛, 不但有你的微笑,更有上帝的慈爱和公义,更有我教的那班孩子天真纯洁的笑靥, 还有——感觉上我已自由,已脱出了自我的捆绑。 我非常快乐,真的非常快乐,你的微笑变成我心中永恒的烙印,像我对上帝 的奉献。 虽然我们将远离东西,精神上,我觉得却更接近了,那是以前我永远达不到 的境界,以往——即使你在我身边,我仍觉得好遥远,精神上的,我觉得永难和 你有更高层次的沟通。昨天你来——我找到了共鸣。 我们该是已互相得到了对方,是吗?我再无遗憾。 你可以说我逃避,但是——我快乐,因为我达到了目的,精神上和你合而为 一! 蕙心,人世间的情情爱爱得得失失,原是镜花水月,永恒才是我所追寻。你 的微笑,我的永恒,真的平静快乐。 让我再一次祝福你,无论你以后在哪里,你做什么,你和谁在一起,我的祝 福永伴你。 送上一束我园中的小草,记得你说过,你是草,不是花,花不能常开,终有 凋谢时,我园中的草却是欣欣向荣,在疾风中傲然。 斯年飞奔的火车向前,惠心木然望着窗外飞退的景物,布鲁加斯离她更远了。 斯年在那儿,永远在那儿,这一次她确实知道,只是——人毕竟是人,她看 不破“得失”,她不像斯年那么洒脱,她心里还是难过。 做人实在不能有一点疏忽,可能只是极小的一点错误,要想挽回,却是一辈 子的事了,就像那句老掉牙的话,“再回头已百年身”,古老的话,未尝没有道 理呢? 她再打开皮包,却看见斯年那封信之外的另一封,那是朗尼寄给她的哈佛人 学许可。 原来她打算见了斯年或转去美国一趟,斯年是要见的,哈佛也不能放弃—— 她实在有一脚踏两条船的心,是吧?不能怪斯年的离开! 凝神细看信封,心中一根细微的神经跳动起来,她原是康洒的人,为什么变 成这样?不能怪社会的错,那,是天大的笑话,那是荒谬,她——该怪自己的贪 念,怪自己的好高骛远,是吧! 女人无疑应该走出厨房,走入社会,然而决不能轻视爱情,忽视爱情,否则 ——该是一辈子的后悔了! 蕙心忽然微笑起来,抽出哈佛那封人学许可,再看一眼,慢慢地撕碎它,一 条条、一块块、一丝丝,然后,双手一挥,顿时化成千万个碎片消失在车窗外。 失去了斯年,世界上任何人,任何事又有什么价宣?又有什么意义?哈佛— —她怪自己,也怨自己,怎么有如此幼稚的肤浅的思想? 火车终于把她带回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她找到航空公司,想订最快的一班 离开的飞机。职员告诉她,两小时之后有直飞罗马的班机,她可以到罗马再转机。 她不想再停留在陌生的布鲁塞尔,坐车直奔机场。 才进机场,就看见了文珠和费烈,他们也来了? “慧心?”文珠永远先声夺人,她一把抓住慧心。“真好,终于找到你了!” “找我?不是找斯年?”慧心笑得平静,自然。 “你——你见到斯年了吗?”文珠问。 “见过了!”慧心淡淡的——撕碎了哈佛人学许可,她觉得心里平衡,快乐 多了。 “他怎么样?他——”文珠看费烈一眼。 “我们接到他的信,他——做了神父厂‘费烈说。 “是!最出色,最漂亮,最有型的神父!”慧心说得似乎全无芥蒂,谁知她 内心?她只是一个女孩子。“而且住在最美丽,环境最好的教堂、修院里!” 费烈和文珠互相看一眼,这静乙是否不正常了? “别这么看住我,难道不信我说的?”她笑。“看吧!这些是他园中常青的 草。” “慧心——你为什么不劝他回香港?”文珠叹道。 “他是斯年,不是别人,怎能劝他?”蕙心正色说:“而且他非常平静,快 乐!” “‘我不信!”文珠眼眶红了。“好好的做什么神父?他这人——也未免太 残忍了!” “不要这么说,文珠,”费烈制止她。“斯年或者有这么做的理由,蕙心都 不怪他!” “慧心——你——唉!你们俩都是怪人!”文珠说。 “不是怪人,只不过我做错了一点事。”蕙心诚心诚意地说:“这次来,原 想弥补的!” “斯年不接受?”文珠直率的。 “不,他始终是对我最好的人!”慧心说:“他的选择也是对找们最好,他 让我认滔自己,也了解许多以前不了解的事!” “‘真是——这样?”文珠睁大了眼睛。 “你看不出我也快乐了?”蔷心笑。 “‘你是和在香港不一样——哦!伯母说你会从这边转去美国,是吗?”文 珠问。 “‘是,原本这么打算,”蕙心看费烈一眼。“现在只想立刻回家。” “回——家?”文珠意外的。 ‘“回家!”慧心加重了语气。 “不去美国了?”费烈也问。“伯母说你已经有了哈佛的入学许可!” “扔了!”慧心不在意的。“我想立刻回家,趁这些草还在生命时移植在卧 室的窗台上!” “哦——哦——”文珠直点头,她是又感动又难过。 “放弃哈佛——岂不太可惜?”费烈说。 “世界上可惜的事太多了,谁在意加多一件?”慧心说:“再说,若说进哈 佛,我要靠自己的力量,我不要任何人帮忙。” “蕙心——”费烈十分动容。 “难怪斯年爱你,为你当神父,”文珠快人快语。“你实在是个好女孩。” “斯年不是为我当神父!”蕙心纠正他们。“他是为自己的理想!” “咦?怎么你完全不同了呢?”文珠叫。“难道是比利时的空气?” “是因为斯年,”慧心坦然。“他使我认识自己!” “斯年——真不简单!”费烈摇头。“从小我就知道,他绝对不是普通人!” “原来就不是!”文珠也说:“他的书念得比我们都好!” “不是念书的问题,他——很难得!”费烈叹一口气,看慧心一眼。“只是 ——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也没有一帆风顺的爱情!”文珠接口。慧心看看表,摇摇头。 “我的时间到了,得上飞机!”她说。 ‘真是立刻回香港?“文珠一把抓住她,怕她会逃走似的,真孩子气。 “去罗马转机!”蕙心说。 文珠和费烈对望一眼,心意相通。 “我们和你一起去,快,看看有没有机会!”文珠叫:“我们可以在罗马玩 几天!” “几天?不行!”蕙心叫起来。“我的草会枯死!” “你放心,在罗马可以把它先养起来,回香港再移植!”文珠抓住慧心不放。 费烈也从航空柜台回来了。“有机位,我们可以同游罗马!” “总算不虚此行!”文珠笑。“否则是白花一次机票钱厂‘”真要在罗马玩? “慧心问。 “行吗?你有时间吗?或者玩两天?”费烈说。 “可以!”慧心也开心起来。“顶多再请几天假,只要我这些草不死就行了!” “包在我身上!”文珠笑。 “蕙心,不做女强人了?”费烈开玩笑。 “如果有机会,慢慢的来!”蕙心说。 “如果朗尼追来香港呢?”文珠似乎担心。 “让他来,谁在乎呢?”蕙心笑。“他只不过是个讲师,永远是这样!” “那么斯年——岂不太冤枉?”文珠天真。 “错了,斯年不因为朗尼!”蕙心理智地说:“他是为自己的原则!” “我记得你也是讲原则的人!”文珠说。 慧心想一想,苦笑。 “我曾为自己有原则而自傲,谁知道这是好?或不好?我承认——许多事我 后悔!” “告诉斯年了吗?”文珠问。 “我去了,他当然会明白一切!”慧危、说:“但是——他的选择找该尊重!” “原则害人!”文珠骂着。 “斯年和慧心都快乐不就行了?”费烈说。 “你们——真能快乐?”文珠不信。“人都分开了!‘” “我想——精神上,思想上,我们更接近了。”‘慧心平静地说:“而且— —斯年说永恒!” 文珠望着蔷心,好久,好久。“你们真是奇妙的人,我不懂!” “你懂家湍就行了!”费烈笑。 “该上飞机了!”慧心提醒。 “是——哎,你那草叫什么名字?”文珠凝望着慧心手中紧握着的草,斯年 园中的草。“在香港似乎没见过。” “我想——它叫悠然草!”慧心随口说。 “悠然草?”文珠叫。“多美的名字!能在香港生长吗?” “一定欣欣向荣广慧心想起斯年,这草——代表斯年吗?”因为他的根在香 港!“ 文珠似乎明白了,挽着慧心人闸。 “悠然草”必然欣欣向荣,因为它的根在香港。是吧! (完) ---------- 心动百分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