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梁宝在农场的一系列遭遇 梁宝下农场前,连长侯大全就从团部摸了底。那个干事和他俩乐了半天,干事 还嘱他保密。梁宝首先来到连部,行李卷放在脚边,脸上净是汗渍。侯大全见梁宝 手细脸白,不慌不忙,不怕官,不怯场,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心里有几分喜欢。 他故意拖延时间,问东问西,但梁宝守口如瓶;该讲的讲,不该讲的一个字不讲。 他一看侯大全那猴急的样儿,就知道这个家伙憋得慌,想拿他解解闷,他却偏偏不 说。侯大全心里生气,就分派梁宝去管那二十多只羊。没用几天,梁宝和周围人混 得烂熟。他走到哪里,人们就围住他,缠他讲这讲那。侯大全开头抹不下脸,后来 也假借工作,经常去找梁宝。过不久,梁宝就可以从侯大全嘴上夺烟或拍肩膀了。 侯大全和梁宝同乡,甚至还是一个区的,高中没考上,他在纸箱厂干了二年临时工, 一个同乡来带兵,把他领走了。从此他青云直上,有一阵曾在师里当干事。那位同 乡倒媚了,侯大全帮着说了几句话,他就被贬到农场。他当着梁宝发牢骚,骂娘, 还拉梁宝到镇上下馆子。有时三更半夜,他叫炊事员炒几个菜,自己和梁宝灌下去。 梁得财酒劲儿上上几盅六十度。侯大全还把相册拿给梁宝看,告诉他自己怎样设计, 在短短三天假期里,迫使一个漂亮姑娘就范,乖乖地嫁给他。而在这之前,他根本 不认识她,他们是被介绍人拉到一起的。姑娘第一次接触男人。而他侯大全,在纸 箱厂当临时工时就先后被两个已婚女工勾引过。在团部和师部,他都建树过艳绩。 他告诉梁宝,第一次见面他就让姑娘尝到了甜头。你想让一个姑娘死活离不开你, 只有一条:给她甜头。梁宝见连长把隐私都说了,知道自己捱不过,就提出先决条 件:他不愿管那群羊,脏,乱蹦乱跳,又没有油水。他知道粮库缺一个保管员。侯 大全把梁宝骂了一通,第二天就把钥匙交到他手上。梁宝便把在首长家的遭遇添油 加醋说了遍。渐渐地,梁宝见副连长排长班长们都对他刮目相看,围拢他的人更多 了,梁宝心里十分得意。 春暧花开时,连长夫人来到连队探亲。她二十六七岁,好身材,俏脸蛋,穿着 也入时。连长不露面了。他一出现,大伙都看他的脸是不是青得不行,还有人怜惜 地说他瘦了。大中午富也挂着帘。门前的晾衣绳上,挂出不少农村兵从来没见过的 小纺织物。他们嘀嘀咕咕,指手划脚,最后还是问到梁宝那里。梁宝趁机讹他们给 他洗了衣服,刷了鞋,去供销社买了日用品,还打扫了仓库,最后才详细辅导了两 三个钟头。讲到后来,梁宝自个也有些把持不住,他想起连长这几天浮肿的眼皮, 由于缺乏睡眠以及人所共知的体力消耗而干燥发青的脸颊,他还想起连长夫人那一 瞥以及她臀部的曲线。几个班长和老兵油子想闹闹洞房,大家研来究去,还是梁宝 想出厂点子。他叫几个新兵支起一个大筛子,撒点粮食,结果罩住了两只麻雀。梁 宝把它们拴住,好水好食养着它们。 夜里七八点,梁宝领着十来个人摸到连长窗前。这个窗与当地农民的一样,分 上下两扇,下边是玻璃,上边糊窗纸。窗帘只遮住透明的玻璃,上边就不用考虑了。 梁宝站到窗前,伸出舌头,把窗纸舔出两个窟窿。再贴眼,看见连长两口子正在脱 衣。大家挤了起来,都来抢先。梁宝嘘了一声,让几个班长打头,再按入伍年头依 次看了几个人,问准两口子已赤条精光时,梁宝把两只麻雀塞进窟窿里。它们突的 钻了进去,尽情地飞翔,同时又因为不习惯屋里灯光大亮而惊恐不安。连长夫人本 是活泼之人,再加上城里很少见识动物,见了麻雀,立即雀跃,连长不甘落后,在 妻子的惊喜喊叫中咋咋唬唬,四只脚四只手,纷纷扬扬扑打。两只麻雀飞东飞西, 一下撞天花板,一下又钻进桌后,屋里飘落了不少羽毛。连长夫人乐得噎了气,弯 着腰,两手捂着肚子,呼呼吹气。侯大全不遗余力,在妻子鼓励下一次又一次冲锋 陷阵。两只麻雀危在分秒,它们已经明显飞不动了。侯大全抓起一件上衣,小心翼 翼向那只小麻雀摸过去,紧接着,他迅速罩上去。他媳妇过来帮他收拢衣裳,并把 小手伸了进去,就在这时,一个鼻子有毛病的老兵憋不住了,他嗤地笑出声来,别 人也轰然大笑。侯大全媳妇嗷的惊叫一声,大全忙喊:“关灯!”屋外的人劈里啦 啦作鸟兽散,谁都怕落后被侯大全逮住。鼻子有毛病的老兵摔了一个跟头,有两个 人从他身上跳过去,梁宝趁机抓起一把沙子扬在他脸上,他哝着鼻子,边骂边威胁, 瘸着腿往回奔。 梁宝还是丢了肥差。侯大全把他叫到连部,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把他臭驾 一顿,宣布解除他目前职务,新工作是种菜。他问梁宝想不想知道谁把他兜了出来。 梁宝说想知道。“你敢把他们咋样吗?”侯大全厉声问。 梁宝说:“你想哪儿去了。咱是那号人吗?” 侯大全告诉他,有两个人同时检举。一个是二班长,平时老给连长和指导员递 烟。探亲回来直往首长那儿送土特产。几位连首长都有意提拔他当副排长,侯大全 私下里向他透了风。这次窥洞房他本不想参加,怕毁了前程,但他见过连长太太好 几面,经不住诱惑,还是去了。侯大全敲山震虎,逐个追问时,他想还是主动坦白 才能保住前程,就把梁宝招了出来。另一个是老兵李无能。 二班长体格魁梧。性子也躁,打过好几个新兵。梁宝怕惹急了挨了他揍,就把 李无能叫了出去。李无能性子慢。每次集合都稳保例第一,饭也是最后一个吃完, 碗自然也多由他洗。他开头想赖过去。架不住梁宝再三盘问,他扑咚一声给梁宝跪 下,抱住梁宝两腿呜呜大哭。梁宝把他扶起来,重申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政策。李 无能一边捋鼻涕一边招了全过程,他说归根结底是他想巴结侯大全,恩准他干职业 兵。梁宝问:“你就不会给他送礼?” 李无能把鼻涕捋了一把,乱甩,梁宝蹦着高躲,鼻涕终于脱手,李无能又在裤 腿上蹭手。手蹭净了,李无能才慢腾腾说:“咱不是没想到,也不是没送过。和人 家比,咱送的是啥?自个儿都臊得慌。有好几回,咱在垃圾堆里看见咱送的礼叫人 家原封不动扔了。不瞒你说,咱那地方穷,一家人扯一条破被,大闺女还穿不上裤 子。咱每月这几块钱都攒着。往家里寄……” 菜地离当地生产队齐家堡不过一箭之遥。种菜的战士不超过半年准换一茬。保 管员三个月换人。梁宝刚报到,就眼见了两起热闹事。一起是两个男人在场院里动 起了拳头。生产队长和贫协主任维持秩序,以保证交战顺利进行。打累了,两个人 就骂,大吵,争说自己有理。原来他们两人讲好,交换老婆,一个礼拜,两人都画 了押。他们的老婆也默许。但李豁牙反了悔,第五天下晚就不离家了。他老婆督促 他遵守信誉,他抽了老婆一顿柳树条子。王偏膀子砸了他的门,又把锅拔到院子里, 叫来邻居,当众羞辱李豁牙。豁牙恼羞成怒,动了杀猪刀。队长和民兵排长夺下刀, 把二人拥进场院,围出一个场子,叫二人一见高低。他们气力相当,拳脚相加,捋 头发,打耳光,拧耳朵,还象妇女那样抠眼睛,往脸上唾痰,半个小时不见胜负。 打到后来,两人扯起黄瓜架,谁也不松手,谁也不卖力,你进我退,你退我进。很 明显,这是糊弄观众。大伙见打得一点也不精采,喝起倒采,有人往他俩身上扬沙 子。这时过来一位臭二虎,喝了几嗓子,见二人没有分开的意思,便挥起巴掌,咣! 吮!偏膀子和豁牙每人被赏了一记耳光。二人同时松手,嗷的一声,抓起洋叉和鞭 子就追臭二虎。众人笑疼了肚子。梁宝问生产队长宋大麻子咋不管管他们,闹出人 命可不是玩的。大麻子说,要电设电,广播匣子三天两头不响,县上的宣传队七八 年也没轮到一回,大伙没啥乐呵,打打架,逗逗乐,权当活跃了群众文化生活。你 瞧他们刚才骂的,多水灵,一两个小时不带重样的。大麻子对梁宝说:“豁牙家那 个女人可了不得,谁挨上她,都得下水。尤其你们这些当兵的。你瞧,她在瞅你。 瞧好吧,明几个她就好找你了。这家伙呀,小火炉一样烫人。叫她烫坏的人可不少 呢。就拿你们连长来说吧……”大麻子只把话说了一半,另一半留给梁宝。 没过三天,齐家堡又炸翻了天。这回事情出在两个小孩身上。男孩十岁,女孩 九岁。他们是在一个山坡上被大人发现的。那人喊来不少人。女孩父母不让劲,非 让男孩家赔偿一千元不可。男孩家坚持此事怪女孩,是她主的动,要赔,应该女方 赔。两家大人发生械斗,分别扒了对方的鸡窝,平了对方的猪圈,还打碎若干块玻 璃。大麻子和女孩家有亲戚,他判男方赔偿三百元。男孩家不干,又去找大队评理。 大队开了两天会,决定压下此事,更不提赔偿,因为本大队极有可能评上先进队, 此事不宜张扬。女孩上告到公社。主任、武装部长、派出所长、妇联主任、文教助 理……一应干员浩浩荡荡开到齐家堡,大麻子马不停蹄,四下张罗买鸡买鱼,挨家 派饭。形势曾一度对女孩家有利。她父母把上述官员大请了一顿,他们中有一人灌 趴下了,说不成囫囵话,还尿了裤子和鞋。男孩家借了一笔款,也把官员了请了一 顿,他们中有美食家,说嚼古比女孩家的还棒。案子最后不了了之。女孩没脸见人, 在家放猪,不上学了。男孩每天受围攻,后来他用铅笔刀把挑衅者割去一道耳裙, 舆论才被压下去。 梁宝没事便去老乡家串门,不多久就坐遍了每家炕头。老爷们给他讲村史,妇 女们缕述种菜官兵的风流艳史。他们留梁宝吃饭,女人们偷送秋波。一旦女人向梁 宝要东西时,男人们就溜出去打扑克,临走还告诉说今晚不回来了。女人们胃口不 大,菜籽,菜苗,化肥,麻袋,铁锹,粮食,豆油,砖,石灰……总之,给什么都 行,也不多要。当家的见了东西只是闷着头用,不多问。谁要得多,妇女们羡而生 妒。大多数不到半年就调走的莱兵就因为妇女内证才告发了的。梁宝也是过了一段 才摸着窍门的。他想,这些老乡穷溲溲的,妇女也不嫌淡得慌,扭着腰,递眉递眼, 为的就是军营里的破东烂西。有时,他也在那些风骚娘们儿腰上掐几把,想到她们 那些老实巴交的泥腿子丈夫,又于心不忍。妇女们不领他的情,背地里说他不行。 豁牙的媳妇叫李广荣,外号“花李广”。她来找梁宝要一把锹一把镐,嘲笑梁宝说 :“你们当兵的呀,当咱不知道吗?有几个没毛病?都是憋的。瞧你,把小脸憋得 煞黄。真是笨家伙,中看不中用。”说到后来她不打自招,说连长的毛病是她给扎 古好的。据她讲,叫她扎古好的人可远不止连长一人,她说出一大串名字。梁宝除 了给她锹镐,还找给她一条新麻袋和一条旧面袋。梁宝求她帮介绍对象。她说: “你们当兵的呀,几天换一个地方,到哪儿都说没媳妇,可屁股后头却拴了一串。” 她问梁宝象她这样的合心意不,梁宝笑着说:“行呀。”三说两说之间,她已经约 了一个月黑头,要和梁宝好好谈谈。梁宝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心里却打鼓,生怕栽 在她手里。说不准她丈夫和村里几条壮汉就埋伏在另一丛树棵子里。到时候嗷的一 声冲出来,提奸捉双。连长说不准就这样限在她手里呢。转念一想,她手里也许掐 着连长一封信或什么信物。梁宝相信自己会把它抠出来。 他和花李广打得火热,说尽了好话,用尽了软功,花李广才出示了连长的破手 表。她明白梁宝用意,因为梁宝早把麻雀事件说给她听了,知道这块表的用处,她 偏偏掐住不放,害得梁宝一趟又一趟送东西,一趟比一趟沉,几个菜兵已经怒火中 烧了。梁宝威胁花季广,要和她断,花李广这才把表给了他。梁宝如获至宝,心想 这一壶可够连长呛的啦,但他不急于勒索连长。他相信这块表会给他带来好运。 李无能是这几个菜兵中的老兵。连长开头叫他负责这几个人。他们不听他的, 睡懒觉,打扑克,勾引妇女。李无能天天央求他们起床,给他们备好工具。他端饭, 打洗脸水,有时还倒洗脚水。连长下来视察,见菜地里只李无能一个人甩着膀子干 活。他支支吾吾,替懒鬼们遮掩。连长说:“你是怕他们揍你吧?”过不几天新头 派来了。于是李无能松了一口气。妇女们并不放过李无能。她们围住他,你一句, 我一句,话越说越放肆。李无能羞红了脸,低着头想冲出去,她们挺着胸脯,直挺 挺把他挡住。他身上背着化肥或种籽,她们就夺口袋,夺下来就蹲下分战利品。李 无能急赤白咧,又下不得手。他去抢口袋,她们就骂他违背八项注意第七条。梁宝 问他有媳妇了没有。他说原先有一个,十岁时家里给订的。每年见四次面,每次都 得送钱送礼,家里人说太赔,到娶亲时那钱和东西搭得太多了,就把她休了,入伍 前,村里姑娘都盯上了他,有的送鞋,有的送鸡蛋,和他一块念中学的两个闺女分 别送来钢笔和日记本。他本人对送日记本那个姑娘有意。两人还通了一气信。现在 这个姑娘嫁了人,还生了双胞胎。梁宝问他:“你想不想媳妇?” 他寻思半天才说:“能不想吗?” 梁宝又对他说:“我看大耳朵家闺女对你挺有意思的。” 无能立马红了脸:“你没见他和男人摔跤吗?” 梁宝不止一次看见她与男人们较力气,有时掰手腕,有时脚顶脚手拉手,看谁 站立不稳就谁输。人们觉得不过瘾,就把一个小伙或老头推给她,煽风点火,一男 一女就在欢呼声中扭作一团。在梁宝有幸赶上的几场里,居然全是她获胜。她骑在 对手头上,连问服不服输。她今年二十五岁,比李无能大三岁。她对李无能说: “女大三抱金砖。”和她同龄的小伙子要么怵她,要么看不上他。一伙三、四十岁 的老光棍二流子常打她主意。她不慌不忙:“咱呀,找个当兵的,远走高飞。”李 无能负责那阵儿,她真的迷上无能了。“也许他能当上军官呢。”她逢人就说。李 无能免去负责人后,她曾一度冷却,转而追求新负责人。她还对梁宝下过功夫。但 梁宝使足心计,她落了个只赔不赚,咬牙切齿恨梁宝,又转而热爱李无能。但这始 终是香火串子一头热。当兵的谁犯了“作风问题”,或一锛一斧与当地姑娘来真格 的,就地复员,送回原籍。李无能可不想丢了这份细粮回家吞糠咽菜。李无能搪塞 梁宝说:“咱这点津贴费得孝顺爹娘老子。这些女人跟着咱,不就是想吸咱的血?” 梁宝说他死心眼,地里长的,库里放的,啥不行?无能说不敢。梁宝领他去生产队 场院,又见大耳朵这位千金与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光棍摔跤,赌注是半天工分。李 无能不忍卒睹,撒腿就跑。这姑娘抓住无能这种心理,总当他的面,和老少爷们儿 动手动脚,和当兵的更不规矩。一天晚上梁宝正和无能看露天电影,她悄悄挤了过 来,她趴在梁宝耳根上说了一番话,又把他拉出人群,拽到后面的山沟里。梁宝差 点下了水。但他关健时刻把持住自己,他怕被她赖着。无能一个人先回宿舍,夜里 唉声叹气。第二天他瘦了一圈。他请求梁宝给他拿主意。梁宝劝他不要理她。但无 能还是被她套上了。另一个积极要求进步的新兵向上级汇报了。李无能提前复员, 他想带大耳朵的千金回家成亲,但千金不干。她又发现了新的目标——那个打小报 告的新兵,觉得他聪明,将来一定有出息。李无能痛哭一场,空着两手回了老家。 梁宝的事迹免不了传进侯大全耳朵。他对梁宝说:“你小子掂量着来,别当我 是聋子。”他还威胁梁宝,一到六个月,就调他到更艰苦的地方。 梁宝说:“连长,咱这人你知道,熊包蛋一个。有坏心,没坏胆。咱能把群众 关系搞砸了吗?你一向叫咱们注意这,咱连睡觉都想着呢。实话说,群众对咱不赖。 咱呢,深入群众,了解了许多情况。” 侯大全脸一红,问他了解些啥了。梁宝心想,这老小子吃不住劲啦,咱可要沉 住气,煞煞他的威。梁宝就对侯大全说:“这儿的群众你还不知道?嘴浅,搁不住 东西,有啥不说?” 侯大全急着问:“都说我啥了?” 梁宝见火候已到,就支支吾吾,东拉西扯半天,最后才说:“老乡们都想你呐! 说你的好话呀,远去了。豁牙,花李广,都常叨咕你……”梁宝见侯大全脸色越发 难看,不由得把手伸进兜里,摸着连长交给花李广那块破手表,心想,你小子人模 狗样,来熊我,咱手里捏着你的把柄呐!等时候到了看咱怎么收拾你老小子!侯大 全听梁宝话里有话,不敢深究,也不再训斥,板着脸,假意批评几句,就匆匆回连 部去了。 菜兵韭菜般换了一茬又一茬,梁宝却象板上钉,一动不动。花李广差一点就敢 把营房拆家去了。她见什么拿什么,毫不手软。她家缺了一块炉底,现到营房拆, 搭鸡窝的二十几块瓦,也是拆营房的,梁宝找来梯子,她风风火火爬上去,拆完放 进土篮,梁宝在下面接。过不多久,她又来拆窗户,原来她打了一间耳屋。梁宝面 有难色,索性拒绝合作。花李广向梁宝索要侯大全那块手表。梁宝说弄丢了。花李 广嘿儿嘿儿笑了半天:“你寻思我没招儿治你?”梁宝有些怕她,又不愿失去手表, 只好乖乖让她拆走两扇窗户。花李广把窗户装进驴车,挣着梁宝耳朵说:“别人走 马灯一样,三个月挟行李卷滚蛋,你却扎了根,雷打不动,看你长得俊?把那玩艺 儿好好藏着吧。”说罢扬长而去。 机会终于来了。连里要拔一个兵。去卫校学习,出来后当卫生兵,或医官。梁 宝心里痒痒了。他想,卫校里男女都有,女的净是城里妞,白白净净,业余生活一 定有劲头;再说,一技在身,将来谋碗饭吃不难。他从小就崇拜医生,看见顶顶漂 亮的的大姑娘躺在案上,让医生检查。等梁宝知道这一消息时,兵们的汇款单和包 裹已经来了好几个。往下几天来得更多。没来的天天往邮局跑,有的家里太穷,骂 爹骂娘干瞪眼。到了夜里,大伙鬼鬼祟祟,各怀鬼胎,都找个由儿离开集体。梁宝 知道甭指望老抠门儿给他一分钱,他摸出那块手表,计上心头,喜上眉梢。“士兵 弟兄们,你们的钱物都白扔啦。”梁宝幸灾乐祸之余又于心不忍。他知道侯大全一 门心思想升上去,团里,甚至师里的关节都打通了,和其他首长比,他不算贪财, 能给他当头来那么一下的,只有这块手表了。 梁宝推开门时,一个新兵正往外走。这新兵脸通红,手脚僵硬,头让门碰了一 下,桌子上放一个崭新的邮包,未开封,写着新兵的名儿,十分醒目。侯大全脸不 是脸,鼻子不是鼻子,显然,包裹没来得及收藏。“有事吗?”大全官腔甩得厉害。 梁宝不慌不忙说:“有一事相求。”接着,直通通提出要求。侯大全嗤之以鼻 :“你总该有点自知之明吧。”梁宝不理他的茬儿,只管说自个儿的:“我给你带 一样东西。” 侯大全撇着嘴说:“我倒想看看你给我带点啥。” 梁宝意味深长地看了连长一眼说:“这个东西不大,你肯定见过。” 侯大长变了脸,借口工作忙,命梁宝走开。 梁宝说:“我走了倒不可惜,你心里能踏实下来吗?” 侯大全反问:“你想威胁我?” 梁宝说:“既然你不想得到它,咱告辞了。”说罢佯装往外走。 大全喝住他,为难地说:“你呀梁宝,也不替我想想,哪方面能轮到你呢?再 说学那么深的东西,你的脑子能吃进去?” 梁宝说:“头疼吃止痛片,破伤抹二百二,打针扎腚蛋儿,不用学,咱已经通 半路了。” 大全问他带来了没有,梁宝又装糊涂。大全命令他把双手举起来,梁宝笑模丝 儿举起双手,任大全浑身上下搜索。大全一无所获,气得要关梁宝禁闭。 梁宝说:“除非你把咱毙了。不然的话,咱这张嘴可缺个把门的。”大全软硬 兼施,梁宝硬是不软。最后,梁宝说:“表,让咱埋起来了。你就是带领全连挖三 个月也挖不出来。你是前程远大之人,咱呢,破罐子破摔。去卫校的通知书到了咱 左手,咱右手把那玩艺儿交给你。通知书落到别人手上,那玩艺儿也落到另一个人 手上,就怕到那时后悔也晚了……” 梁宝终于如愿以偿。一个月后,他趾高气扬地踏上了新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