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梁宝不幸坠入情网,惨遭煎熬 黄毛说的作家就是神笔华不石。梁宝当兵这些年,华不石又炮制了几篇打得很 响的通讯报道,把县长吹到地委书记宝座上,他跟着进了地区文联。省里一位要员 的小姨子爱舞文弄墨,华不石不分白天黑夜,连轴转,把着小手辅导她。等到她发 表了道篇散文诗时,她的肚子也鼓了起来。华不石忙休了糟妻,在孩子呱呱堕地前 24个小时突击完了婚。就这样他又成了省作协的常务理事。就在他即将当上副主席 时,那位省里要员崴了下来。黄毛去请他时,他刚用鸡毛掸子把年轻的女散文家打 得披头散发,脸上身上抽出二十多条青道子,孩子吓得吱哇乱叫,他自己也被扇了 两个耳光,左边鼻孔毛细血管破裂,流血不止。是黄毛帮他止住了血。 黄毛先把华不石带进传达室。梁宝一下子就认出了他。两人异地重逢,不禁惊 喜交加,正要敞开了聊,只见厂里女工们忽啦啦围了起来。几个胆大的女工借故来 到传达室,她们的目光贼溜溜扫着华不石。黄毛端出厂长威严,令女工们回到岗位 上。女工们没表现出应有的尊重,她们讪笑厂长,冲他挤眼,嬉称他的绰号,叽叽 嘎嘎,扭着屁股走回车间。华不石一直目送她们走远,若有所思地说道。“充满青 春活力……” 黄毛说:“这帮丫头真操蛋!” 华不石说:“你没把她们治得服服贴贴吧?” 黄毛说:“操!不是吹,叫她她躺着不敢站着……” 作家说:“我看你只是嘴上过瘾。” 黄毛下流地说:“除了嘴,咱也还有别的家伙……” 板凳还没坐热,华不石就提出下车间看看。黄毛梁宝前后左右侍候。女工们大 约有百分之三十在吊儿浪当地干活,其余的扎堆聊天,打毛线,甚至有一伙儿干起 了扑克。黄毛大吼一声,干扑克的扔了牌,匆匆就位。打毛线的却仍旧打,聊天的 也照聊。华不石的到来,引起了强烈的骚动。女工们啧啧不已,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胆大的还撩他。梁宝听见好几个女工互相问。“是个小伙子。”“还没结婚吧?” 华不石老练地问这问那,他好象并不忽略别人,其实他还是内行地把注意力集中在 第一和第二美人身上。梁宝看到黄毛也很紧张。第二美人回答了几个问题,马上转 守为攻,她从人造革挎包里掏出一本皱巴巴的旧书,紧挨着作家,虚心地求教起来。 华不石擦着她圆鼓鼓的肩头,手指着书,不厌其烦地指导。请教完了以后,第二美 人又飞快地从挎包里取出一个练习本,说自己也写作,请作家指导。华不石说在这 不方便,约她在僻静的地方给予指导。他把住址和电话写在练习本上,并瞅黄毛梁 宝不注意时,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梁宝注意到,第二美人脸涨红了。她捧圣 经一样,小心翼翼地收起写有作家住址和电话的练习本。往下作家和第一美人以及 别的女工说话时。她假装不在意,其实耳朵一直竖着。梁宝在心里愤怒地骂道: “贱货?妈的,假模假式,装得人一样,牛鼻子插大葱……”(第二天,梁宝瞅谁 也不注意时,把练习本和那本破书扔进茅坑里,它们不肯下沉,他找来铁锹,把它 们弄沉了。第二美人哭闹了好几天,甚至阴险地找到梁宝。梁宝用尽心智,把她哄 了。) 从车间出来后,华不石表示想来这里体验生活,过一段时间就搬来和梁宝同住, 黄毛梁宝忙表示赞成。三个人在附近饭馆喝了一顿,记在工厂帐上。步出饭馆。三 人酒酣耳热,脚步也轻巧如燕。 一群女中学生从眼前走过。她们对三个酒徒没大大好感,匆匆溜过一眼,如果 计算停留时间,华不石被盯视也许要长久一些。她们嘻嘻哈哈,说着自己的话题, 不时互相追打。三个人停下,目不转睛看着女中学生。 “他们看咱们呢、” “喝醉了吧?瞧德性,红得象炸虾。” 女学生纷纷议论。其中一个谨慎地回头看了一眼,还吐了一下舌头。梁宝心头 一颤,李子!他想喊一声,但没出口。他恼火的是李子瞥见了他,但她的目光最后 还是逗留在作家身上。她象一只小鹿,小心谨慎,敏捷而举止得体。 华不石久久瞅着女中学生:“资本呐!青春就是资本!梦一般的年龄……” 这时,李子又回眸一笑。 华不石问:“你们说,这女孩冲谁笑?” 黄毛巴结说:“冲你呗。” 华不石点点头,自信地说:“我早就注意到了,她刚才回头时,也看我。这女 孩!不知鹿死谁手……” 华不石不由得感伤一番。;黄毛说:“她屁股倒是不小,翘翘的。那胸,象是 奶过孩子。” 华不石接过话茬:“要说胸围和臀围,她在中学生里的确少见。叫人惊讶的是, 她的腰围又那么合适,承上启下,把胸和臀烘托得那么突出迷人。造物主太不公平 了,对有的人那么大方,对另一些人却又小气得要命。” 华不石肯定不是抱有恶意看着貌不惊人的黄毛,但黄毛还是生气了。他冲着早 已拐过胡同的中学生骂道:“神气个X !早晚还不是老菜帮子?!” 黄毛还告诉华不石,说他认识这个女孩和她妈,华不石直到和黄毛梁宝两人分 手时还沉浸在刚才这一幕里:“真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 梁宝心尖针扎了一般疼。 李子还穿活裆裤时,梁宝抱过她一回。至于她缘何进了他的怀抱,他早已记不 清了,只记得她尿了一泡尿,这泡尿一点也没糟蹋,全尿到他前襟上,热乎乎的, 湿了一大块。当她和伙伴们捉迷藏、跳房子、上学时,梁宝就成死对头了。他藏起 她们的书包;挖个坑,里面放上屎,再伪装好,让她们踩进去;要不把沙布袋扔到 房顶上,她们哭闹叫骂,他拊掌而乐。梁宝上山下乡时,她已经十二、三岁了。一 次,不知谁把用过的卫生纸扔在胡同里,梁宝一边走一边踹着玩。李子迎面走来, 见梁宝在踢卫生纸,刷地红了脸:“不要脸!”她低声骂了一句,头也不抬地跑走 了。梁宝望着她跑远,心想:这丫头十二三岁,懂事了。他又反复琢磨“不要脸” 这一骂,是骂他梁宝还是骂那个不自爱的女人呢?梁宝越琢磨越觉得有意思。再见 了李子,总想进一步探讨。但李子见了他忽然正经起来个然大人。 五、六年过去了。 梁宝疲惫不堪拎着行李走进猪尾巴胡同时,一下子愣住了。李子一茬小姑娘现 在成了大姑娘,风姿绰约,她们嘻嘻哈哈,欢天喜地。有几个姑娘不认识梁宝,李 子肯定认出他了。梁宝从她那匆匆一瞥中看得出来。 “瞧他傻样儿,乡巴佬!” “这人有病还是咋的……” 少女们七嘴八舌。李子一言不发。 “你不认识我啦?”第二次见面梁宝问。 “咋不认识?”她微笑。 “唉!五、六年不见,你都成大姑娘了。” 李子睑微微红了,她要走开。梁宝赶忙恭维她几句。她显然爱听,但还是有几 分少女的腼腆。 第三回,梁宝笑嘻嘻地对她说:“你忘没忘川、时候我抱过你呐,你尿了我一 身,热乎乎的,过后冰凉……” “瞧你说些啥……” 她气红了脸,那眼神分明警告梁宝:我可不是小孩儿,你放尊重些。梁宝见只 有她一人,话说得更加肆无忌惮。她只好夺路而逃。 送走作家当晚,梁宝失眠了。他咬枕头抓床单,怎么也睡不着。闭一千遍眼, 李子就一千遍在眼前晃悠。根据读过的小说和诗篇判断,这是一次来势凶猛的真正 爱情:爱得死去活来,失眠,咽不下食物,眼睛浮肿,体重明显下降,小说里的恋 爱主角都有上述诸种症状。梁宝甚至多出几项:眼冒金星,耳呜。他甜蜜地掏醉在 苦恼中。天快亮时,他已经苦恼不堪了。看上李子的人不少:黄毛、街道上小痞子、 工人、教师、干部……还有,他更不愿想起作家华不石,李子逗留在作家脸上的目 光,作家的沉醉,他说的那些半截话……梁宝得出明确结论:事不宜迟,得赶快下 手! 恼人的是,梁宝狗咬刺猥,不知从何下手。他采用了传统的求偶手段:围追堵 截。上学放学,每天四次,梁宝每次都鹤立路旁,相机下手。但李子从不独行。她 的同伴少则三、四人,多则十余人。梁宝起先不好开口,干瞪眼,让她走过。 第三天梁宝急眼了,上前叫住李子:“咱要和你说件事。” 李子见他眼睛通红,一下子提高了警惕:“你要说啥?”边说,仍在人群里。 “他要和李子单独说事呢!”少女们嘻嘻哈哈,想把李子甩出来。李子夹在人 群里,只是不出来。梁宝憋了好几天的词儿往一群人里用就不太合适了。他憋红了 脸,吭吭巴巴,一遍又一遍央求李子出列,李子骂了一句:“神经病!”骂罢,与 同伴们扬长而去。当晚,李子和另外两男一女出现在电影院门口。他们没票,一个 倒票的长发小痞子高价卖给他们四张。梁宝眼瞅着两男两女相携而入。 “小兔羔子,憋不住了,成双成对往电影院里钻……”梁宝想象着电影院里的 情景;漆黑一片,男女紧挨在一起,手、脚、脸……盘缠在一起,说不准,还接吻 呐……这么一想,便如万箭攒心,梁宝恨不能冲进去把她拽出来,但他知道他不是 另外两个护花使者的对手,说不准还会被送进派出所。他冲回传达室,找出所有的 小说和诗集,象学者准备论文一样,把所有可以参考的爱情段落抄下来,然后皱起 眉头,构思,他决定用一封文情并茂的求爱信攻破少女的最后防线。富有经验的大 师们通过小说和诗告诉梁宝:少女的拒绝往往是接受的同义词。她们羞涩,她们狡 猾,她们处于防守地位。只有傻瓜才一下子就接纳了进攻者。她们中工于心计者, 往往一次又一次考验进攻者的耐性,把这作为爱情的试金石。因此,不少优秀女子 最后落入无赖之手,因为无赖是最富有的便是时间和精力。梁宝倒没有把自己当成 无赖的意思,但他决心拿出无赖的勇气和毅力,猎取少女李子的芳心。这一夜是无 眠之夜。十二点前搜集资料,准备炮弹;十二点至凌晨三点是构思阶段;三点至八 点完成了梁宝生命史上最呕心沥血篇幅也最宏伟的情书——全文约八千字,十九页, 信的开头拟了二十多种,最后写成这样:“最最亲爱的李子:这是我写给你的第一 封信,也许是最后一封。当你展开这封信的时候……”接着缕述了他和李子的友好 交往(包括李子小时尿了他一身尿)。第三部分沤歌了李子的崇高心灵和优雅气质, 把她比成海燕(高尔基语)和仙鹤,甚至还比成林中响箭(鲁迅语,梁宝不甚明了) ;第四部分赞美李子天仙般的容貌和身材,关于五官,起码写了三百多字。由于缺 乏查字典的习他梁宝不幸将“你那丰满的乳房”写成“孔房”——这个错误造成的 损失是不可弥补的,梁宝曾一度认为如果不出此错,李子必属他无疑。——这是后 话;第五部分描述了自己的坎坷经历:丧母的悲痛,荒凉的青春期,吃尽苦头的知 青生涯,屡屡受挫的从军行,以及回到城市后的被遗弃感等,梁宝大肆渲染,夸大 了自己的痛苦,相信夸大后的痛苦足以打动少女敏感的心弦;第六部分展示了他的 雄心壮志和未来鸿图,不乏“天生我材必有用”一类浩叹;第七部分展望两人共同 生活的美好前景,其中甚至谈到如何把他们的孩子培养成一位画家或钢琴家;最后 一部分是全信的高潮,本来写到不知让孩子当画家好还是当钢琴家好时已经疲惫得 哈欠连天了,一走神儿,情绪便不那么饱满,梁宝抽出二锅头,呛了两大口,心口 又咚咚跳了,就着酒丸他写得呼天抢地,翻江倒海,写完看看,觉得满意,便署上 大名。这时天已蒙蒙大亮,几个正在争取入党的积极分子已经提前进厂了。梁宝把 信投进让人吐了不少痰的邮筒:“等着瞧吧,小家伙会送上门来……” 李子把求爱信给伙伴看了。一传十,十传百,没几日便家喻户晓。男女中学生 以及待业在家的小瘪三们,一见梁宝便大声念道:“最最亲爱的XX:这是我写给你 的第一封信,也许是最后一封。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有的更加放肆:“你 那丰满的孔房……” 李子成绩直线下降,她受到小痞子多方骚扰,他们也当着她面念“你那丰满的 孔房”。李子路遇梁宝,又是啐又是骂:“不要脸!” 梁宝见她瘦了,心里更生怜惜,有一口对她说:“别熬躁坏了身子。” 李子啐了他一脸唾沫,扭头就跑。 学校找过梁宝三回。班主任、教导主任和女校长轮流出马。消息也在工厂里不 胜而走。梁宝一下子引起全厂女工高度重视。打毛衣、甩扑克、工间操、闲聊、上 厕所……梁宝一次次被提起放下。第二美人冲着梁宝泼了一盆水:“也不撒泡尿, 照照自个儿……” 李子妈四十刚出头,风韵犹存,梁宝听过她不少闲言碎语,还梦过她好几回。 她发起怒来,一点不亚于母狮。她连续骂了一个钟头,所用词汇生动而新颖,梁宝 用心记着,发现一个词也没重复。她缕述梁宝种种劣迹,“三岁长胡子——看你个 小老样!”梁宝想笑。她把梁宝梁得财家谱翻了一遍,得出极不健康的结论,说梁 宝癫蛤模想吃天鹅肉,骂到最后,她索性向梁宝冲过去:“看我不揪掉你的蛋!” 梁宝从工具箱里拽出一把钢锯,她连声呼叫:“杀人啦!杀人啦!”一边夺路而逃。 黄毛说:“你呀,想对象想勐啦!也不看看对方是谁,再拿自个儿比量比量。 李子才十七、八,比葱还水灵,她心上能有你?连我都不敢打她的主意。说实话, 咱在梦里遇见她也不止三四五回了。人家这号闺女,是给高干子弟预备的,要不就 抽了去侍候首长。她能看上你?你没看见?她妈比猴还精,没等她穿上死裆裤,就 开始教她往上爬了。你看她娘俩儿,见了有权有势的,头摇尾巴晃……你呀,不够 资格,就死了这份心吧。” 梁宝说:“这小XX,我非把她搞到手不可!弄不到她,我不姓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