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梁宝杀上文坛,大获功名, 成了重要人物。改名梁贝尔 华不石看了梁宝的创作札记,说要与他合作。梁宝问他咋个合作法,华不石说, 由他执笔,署两人名,稿费归他,最后他不要名了,只要槁费,梁宝再格外奖他一 万块。梁宝说,就你那臭文笔,倒贴钱咱也不用你写。华不石恼羞成怒,威胁把他 搞臭,叫梁宝进不了文学圈子。梁宝笑着说,你要能把我搞臭了,就给你写,奖你 五万。 华不石愁眉苦脸说:“我都恨不能舔你脚后跟儿了。” 最近有五个人要起诉他,有的告他剽窃;有的告他侵权;最玩命的是一个被他 戴了绿帽子的不幸丈夫,那人花了钱,雇了四个戴墨镜杀手;一位老作家受骗后患 了脑血栓,半身不遂,单位替他请了律师……华不石不敢回家,有一回还在垃圾桶 里藏了大半天。外省的一个中级法院也在传讯他,他骗了一家大企业,在星级宾馆 吃住二年,花了他们十万元招待费,电视剧本一个字也没写出来。 梁宝说,你这家伙洋火盒喂牲口——不是个操(槽),咱又不能见死不救,你 给我组织一个写作班子,越快越好。华不石说,放心吧,用不多久,这个城市的上 空将响彻你的大名。 写作班子由八位记者和三位还没出名的作家组成。记者们来自电视台、电台、 大小日报以及晚报。他们的任务是半年之内,每人发表两篇吹捧文章,超过两篇者, 奖赏格外优厚。他们没有辜负华不石的一片苦心,一段时间内,梁宝出现在各种传 播媒介上的次数仅次于红光满面的省长,位居第二。梁宝已经开始收到一些愚蠢的 崇拜者写来的信,这些人大多是年轻女性,有的待业,有的在街道工厂上班,大学 四年级女生想和他固定关系以便毕业后留在省会,农村女青年为了城市户口也火辣 辣地向他敞开了少女的情怀…… 梁宝迫不及待地拆开每一封信,一遍又一遍读着,有的象散文诗,他读着读着 直想淌眼泪。遇着夹有不太好看的玉照的,他就婉言谢绝人家一片美意,说自己已 使君有妇,家庭美满。没有照片,信又特别打动人心的,他回信就谨慎多了,话说 得模棱两可,聪明的少女下封信就会附上玉照。每回绝一位少女,梁宝总象做了一 桩坏事,心里不是滋味。华不石问他感觉如何。他说如同开着推土机在花坛上碾过。 见他回信认真,华不石劝他不必回信。梁宝承认做成一笔笔买卖回家后读这样的信 是莫大享受,但他要给每一位崇拜者回信。华不石告诉他,一位未婚青年诗人(42 岁)正在走红,少女们含着热泪读他的诗,3500位少女(有的很丑)正在竞争他的 爱情,诗人心潮澎湃,胸膜承受不住两片肺叶的激烈拍打,初诊为胸膜炎,正住院 治疗。梁宝说,咱们要超过他。华不石拿到一笔巨款,信件雪花般飞向梁宝。他赴 了几次约,都受了骗。往往是真人不如玉照上那么撩人。有的拿八年前的清影哄他, 有的甚至借用了别人的照片。有一次和他约会的竟是一位男士。原来那小子假装成 少女和他通了好几封信,照片也是一位三流女演员的生活照。梁宝的纯洁感情受到 伤害,再也不轻易和人约会了、以前听说红歌星红影星不敢上大街,出门必戴大墨 镜,竖起裘皮大衣或风衣领子,把崇拜者来信扔进垃圾箱,打死他也不信,这回他 领受了出名的苦恼,偶尔也想,当个无名小卒也不赖,象很野草似的,自生自灭, 怪逍遥的。叫他消极的还有一个原因:他其实早就暗中恋着那位胸脯奇大床上戏大 胆泼辣的女明星,她没给他来信,也没打电话。人家还不知道咱是谁哩!梁宝每每 心里酸酸的想。 三位没出名作家夜以继日赶写作品。其中两部小说,一部长诗,梁宝一时还没 物色好写散文的人。华不石毛遂自荐,梁宝嫌他文笔太臭,又嫌他小有名气,不好 操纵,万一被人捅出来谁也不好看。小说中有一部是赶时髦的作品,男主人年轻、 潇洒、多才多艺,他跳霹雳舞,搞摇滚乐,一个人拉出一个小艺术团,到处唱;到 处跳,到处留下风流艳史,他时而发大财,时而一文不名,他的情妇都是一流的, 最后,他死在一个比他大十一岁的情妇怀里,这位情妇是个新寡娘,她前夫是外国 一位华裔大亨。小说具备诱惑当代城乡读者的所有因素。作者是工厂里一位宣传干 部,经常发表通讯作品。抒情长诗作者戴一顶假发,他四十多岁,头发脱落净尽, 脑顶光如鸡蛋。他的再婚妻子相信了有关科学见解,毅然嫁给他,并且到处宣传秃 顶的六大优势,他写了三十年诗,现在仍旧不大出名。他买了一千多本旧书,读后 构思出这部抒情历史长诗。华不石请他吃了三顿馄饨,长谈三个晚上,他才投到梁 宝门下。这部诗歌颂战争、爱情、山河大地、人的忠诚与坚韧,悠悠岁月、几千年 血与火的文明……诗的艺术形式兼采百家之长:五言七言古诗,词赋,散曲,十四 行诗,白话诗,意象派,为了多挣稿费他不惜采用马雅可夫斯基的楼梯式,二十多 字的一句话,拆成了十二行,刀一般斜着劈下去,梁宝看后笑出了眼泪:“这小子 够精的,瞧这一句话叫他熊去多少钱……”诗人觉得艺术受了亵读,愤而辞职,华 不石磨破嘴皮才使他安下心来。重头作品由大胡子捉刀,他咬着钢笔,半天才写出 一句,平均每写一页得喝掉三听饮料,解两次小便。他读过左拉巴尔扎克和托尔斯 泰的小说,还读过《红楼梦》,早就立志写一部史诗小说。遵照梁宝的指示,他把 焦点定在一个叫张庄的小镇,写三个象庭的兴盛衰亡,时间跨过几个朝代,三家人 忽而媾婚,忽而厮杀,仇恨一代代传下来,爱情的火星也在年轻人和半老徐娘们身 上乱迸。梁宝听人说南美洲有个马尔克斯,家族小说写得不赖,买来粗粗浏览一遍, 转给大胡子参考。大胡子如获至宝,把书读了26遍,并且放在案头,写不下去了, 就读几页,再接着往下写。写着写着,书中人物都成了西班牙人,个个喜欢好酒烈 马,赌博,好斗,脾气暴躁,不是把妇女摁到草垛孔里,就是一怒之下杀死仇敌, 烧掉他的祖宅,对抗外族侵略时,张庄人更有种,敌人闻风丧胆……梁宝说:“操! 这哪是咱中国人?都这么有两下子,谁敢侵略你?再说,那恋爱也写得太邪性了, 有鼻有眼,就差插图了……”有时梁宝嫌他写得慢,激他说:“你左一箱右一箱喝 可乐,尿也尿了不少,就是不出活儿,绣花似的……”大胡子一言不发,把空易拉 罐摔得砰砰响,梁宝怕他撕稿,赶忙躲掉。整个写作过程中,梁宝被三个合作者多 次痛骂,有一次甚至被打得鼻青眼肿。梁宝也不小肚鸡肠,和他们对打,和他们对 骂,和他们一块喝酒。 长诗和时髦小说先问世,出版社分别向他要了五万元赞助。梁宝又出了一笔钱, 在省政府宾馆召开大型作品讨论会。华不石请来了文学艺术界及政界的所有元老和 新崛起人士,新闻记者也多于任何一次盛会。梁宝尤其关照华不石,评论界人士必 须全部到场。叫华不石为难的是,有两位评论家积怨甚久,他们的文章总是含沙射 影,往对方身上抹黑,甚至暗示政府应该把对手抓起来,最激烈时,他们曾动手打 对方的嘴巴。叫人感动的是,这次他们居然在一个会议上做了热情洋溢的发言,高 度地评价了梁宝的创作,认为这是中国作家势力的一次显示,中国作家完全有资格 摘取诺贝尔王冠,他们均寄厚望于梁宝。别的发言人也从八十多个方面赞美长诗和 时髦小说。也有个别人提出一些不足之处,但他们认为这是“白壁微假。中午开饭 前,梁宝吩咐在原有基础上,每桌再加五百元标准。热烈气氛在杯觥交错中达到了 高潮。一向势不两立的文学界,这次居然在同一个宴会厅里举起酒杯,唱敬酒歌, 互相敬酒。也有人不胜茅台酒力,出了洋相。比如说,有人抱住桌腿,苦苦求爱, 也有人高唱苏联红军歌曲。省里一位德高望重人士说,要是把文学界交给梁宝领导, 两派就不会打得你死我活了。宴会后讨论更加热烈,梁宝被抬到一个又一个新的高 度。会议结束时,每人得到一份珍贵礼品。与会者一致认为,这次讨论会开得十分 成功。会后,记者和评论家们没有食言,他们特别卖力,把文章写得又长又火爆。 这两本书居然成了本月畅销书,给萧疏的文学界带来一线生机。一位长着鼠腮的评 论家宣布说:文学的春天来到了! 梁宝立刻声名鹊起,成了编辑们的追逐目标。为了争夺他的第三部重头作品, 出版社和编辑部竞相提出优厚条件,派出最得力女编辑。梁宝整天与她们周旋,也 不嫌累,也不答应她们。看她们急得热锅蚂蚁似的,他心里十分快活。咱别轻易答 应谁,调理调理她们,看她们再敢不敢作弄作者了。梁宝心里这么想,和她们周旋 就更不来真格的了。后来,还是一个细腰女编辑把他降伏住了。她一个劲儿哭,有 时伏在桌上,有时就昏倒在梁宝臂弯里,她说拿不到这部稿子,就得被炒鱿鱼。梁 宝从没见过有她那么细的腰,就问:“你的腰咋这细?”她炫耀,馋他。梁宝欲火 中烧,想摸摸。 她说:“这哪行?我还是个处女呢。我妈都不让看,能让你看?”她两手叉腰, 满地走,看着梁宝说:“给稿,让你看。” 梁宝难以自持,就答应了她。她变戏法似的掏出合同,又提出第二个条件,赞 助十万。梁宝想,太贵了,光看一下腰十万元?看杨贵妃也用不了这么多。就和她 讨价还价,五万元成交。她也兑现了她的诺言。事后梁宝打听出。她用此招拿到了 好多著名作家的稿子,心中不禁大为惊叹:妈呀,用这绝招儿组稿,啥好稿子拿不 到手呢? 猴子说:“你不觉得你越来越重要了吗?” 梁宝说:“咱哪有你肥?净实惠的。出了点小名儿,这下可毁了,都来伸手要 钱。不给就得罪了,到处造谣、骂人……” 猴子问他用啥办法搪塞了这么多窟窿,给他挣来偌大名声。 梁宝说。“这还不简单?一个兜里的钱转到另一个兜里,也没多,也没少。咱 自个儿可不当那个冤大头。” 华不石说:“我看你还是趁着热乎劲儿,在文艺界打出一块地盘。” 省城的作家总共分成两派。少壮派领袖外号叫二滑头。他的媳妇是贾老给介绍 的,贾老还从他的豆腐块里发现了才华。贾老不太吃香时,二滑头给贾老死对头尤 老当了秘书。贾老刘郎重回时,二滑头带着媳妇给他作揖,哭得甚为伤心。贾老把 文坛牛耳交给他。不久,来了两个出访名额,一个去经常饿死人民的穷国,一个去 欧洲六个富国。贾老一连打了九个电话。二滑头去了欧洲。贾老忍辱负重,代表中 国人民看望了水深火热的第二世界人民,并得到该国总统亲赠塑料果盒一只。回国 后,贾老大病一月。二滑头携花探视,花被贾老甩于窗外。贾老孙子的内弟急需婚 房,贾老拍过胸脯后,向二滑头要一套单元楼房。二滑头把这套房分给本单位一个 青年锅炉工,博得群众一片喝采,贾老受挫后吐血三日。二滑头成功地离了婚,在 数以百计追求者中选了一位如花似玉美女。他一年要出几次国,全是发达国家,带 回一套又一套时髦的洋玩艺儿,摆在宽敞明亮的大住宅里。他的哥们儿补了所有的 肥缺。贾老在他家里看见一位新近十分走红的女明星,和他关系非同一般,对自己 却明显冷淡。在另一个社交场合,挽着二滑头手臂的是一位更加气派的少女(贾老 和她父亲是至交,小时候抱过她,眼瞅着她越长越水灵)。贾老和几位老友对酒当 歌,发牢骚,谴责忘恩负义的主编副主编们:他们的书稿被杂志社和出版社踢来踢 去,写文学史的人扬言要抹去他们的名字,新一代年轻人已不再拜读他们的作品。 他们聚会时,电视上又出现了采访二滑头的长镜头,采访者是电视台最著名的女主 持人,她对他近于崇拜,她的裙子质地极佳,腿露的程度也很合乎礼仪。二滑头很 善辩,讲演生动,处处透出才气。大家都很气愤,一致决定关掉电视(电视是日本 货,贾老的外甥从美国带回来的)。一位白发作家提起二滑头最近同时有六本书问 世,其中有一篇获奖诗歌入选过一百二十四种作品集,还译成十八种外文,在外国 得过奖,拿过不少美金。大家猜测他肯定没打税。大家又嘲笑外国的汉学家(他们 每次来都不找贾老)和由他们操办的评奖。他们决定以牙还牙。他们把二滑头的对 头(一茬茬有野心却不被赏识的人)纠合起来,形成一条阵线,双方展开了拉锯战。 一会儿贾老占上风,一会儿二滑头占上风。开头大家还一块开会,一块吃饭,后来 各自成立了自己的组织,都靠了强劲后台,发誓要铲除对方。 两派都在自己的刊物上吹捧梁宝,都派了舌将百般游说,拉他入伙。梁宝想, 文人成不了啥气候,说了归齐,跟腚虫而已。俗话讲,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他们 缠着咱,不过是为了弄几个钱。他们拉帮结伙,得聚会,一聚会就得吃喝,这些人 是一伙酒肉朋友。你寻思他们真看上了咱的文才?屁!巴拉扎克(巴尔扎克)托斯 尔泰(托尔斯泰)不也常被他们贬得一文不值吗?话又说回来,再说,有那必要吗? 打发叫花子还不容易,扔他两块馒头就够了。你要不扔,遇上操蛋叫花子,下晚他 不砸你玻璃才怪。文人怕哄。咱豁出去几个钱,谁也不得罪,和两派都保持距离, 两派都有求于咱,谁也不敢得罪咱。文学界要是选个啥,不选咱又选谁呢?说不准 下届的文坛擂主就是咱梁宝了。 梁宝把想法对华不石说了。华不石承认自己就是个两面光。他在那位贾老面前 说二滑头的坏话,在二滑头面前又骂贾老。除此之外,他还有两个得力的吹风机: 贾老现在的女秘书是他从前的情人;二滑头从前的情人被他发展为现在的情人(他 不打算一下子甩掉她,尽管她年龄不太理想)。梁宝为贾老那派办了一个公司,收 入归他们一班人;为二滑头那派办了一家雅人咖啡馆,进项也很可观。 N 大学以新派著称。这些年出了几位校园诗人,他们上窜下跳,组织了一系列 活动,最后惹了麻烦,幸亏校长袒护了他们。近些年几乎所有的社会名流都请来N 大亮相,不少名人在这里打得更响了,也有不少人栽在这里,从此一蹶不振。提起 N 大,名流们不禁肝儿乱颤,又禁不住诱惑,总想一试身手,扬名学界。几位校园 诗人通过华不石,想请梁宝光临N 大讲演。梁宝皱着眉,寻思半天,不敢应承。华 不石说这可是千载难逢,大学里只承认经典作家,历来瞧不起时髦文人,人家请你, 说明准备正式承认你了。梁宝的理由也很充分。在这之前不久,一位自学成才的青 年学者被这帮小子毁了。该学者不是科班出身;家学也不源渊,但他读了不少歪书, 加上记性好,竟能成篇背诵别人文章。他先把车间工友震倒了,接着又先后震倒工 厂、公司和局里领导。他又通过关系,和几位要人的秘书拉上了亲戚关系,几次重 要的演讲比赛和会议,他的口才获得了首长们的好评,又派他与外省的学者对阵, 也大获成功。他的文章极合首长口味,地位一步步飞升。他判断敏捷,瞅准风势, 每次高潮到来之时,他都会有一本专著应时而生,每得风气之先。大学里的教授一 辈子写一两本书,他三五年时间竟写书十余种。他被强行安插进一个保守的研究机 构。那帮老学究压制他,他的高级职称总也提不上去,出题者总是故意难为他,把 题出得难上加难。后经有关领导指示,他们还是不情不愿地授予他高级职称。有一 位58岁的老学者一辈子也没混上高级职称,误以为是这后生占去了自己的名额,一 时想不开,竟饽饽似的吃了六十片安眠药,幸亏抢救及时,才没出人命。他威胁领 导,扬言誓死如归。研究二十多次盾,老学者终于如愿以偿。再说N 大学的坏小子 们对这位青年学者可不够意思。他们的傲慢和偏见激怒了他,他们还用不礼貌行径 侮辱他,以致一个多小时后才进入学术讨论。他们提出一个又一个难题,他们显然 有备而来,有人竟把他的专著抽出三十多处,指出它们是从哪里剽窃而来,并—一 对照原著。青年学者于是被轰下讲台。事后他后悔此行中了学术对头的奸计。他一 怒之下写了一封密告信,向有关部门揭发了某些人的阴谋行径。虽然查无实据,对 头们还是受了一次打击。梁宝想起这事就心寒,他对华不石说,人家比咱强远去了, 还被轰了下去,就怕咱得滚下来哩。华不石给出了主意,拟了一百多条提纲。梁宝 说,咱豁上了! 梁宝财神般往讲台一坐,女主持人则大校花,诗人)制止了跺脚和口哨声,重 点介绍了梁宝的身分,他在经商和文学上的建树。梁宝发现,大学生们竖起了耳朵, 显然对他本人发生了兴趣。女生们指着他,小声地探讨什么。梁宝在热烈掌声中发 言。他说自己与其说是成功的作家,不如说是一位成功的企业家,前者使他感到惭 愧(面对托斯泰尔等大师和渊博的大学生们),后者使他受之坦然并欣慰。他讲了 自己的苦难史和奋斗史,前排的女生眼泪汪汪地望着他,讲到文学创作,却一带而 过。接着他反客为主,要求和大学生对话,他们提问题,他来回答。会场气氛热烈 无比。大家抢着提问,往往同时忽啦站起十来个人。总的来看,男生们注重梁宝的 事业:他开过多少门面,怎样筹措资金,贷款难不难,怎样与同行竞争,选择什么 样的助手和伙伴,走了哪些后门,后台硬不硬,和工商税务市场管理卫生监督治安 干警街道居委会打交道注意些什么,怎样对付狡猾的外商,经商和文学是否矛盾, 愿不愿意雇用大学生,想不想在政界崭露头角,一辈子最大的野心是什么……女生 们关心的是梁宝的生活:他今年多大了,是否有过心上人,择偶标准是什么,心目 中最理想的女性具备哪些条件,现住谁的房子,有多少存款,消费观属于哪种类型, 最大的业余爱好是什么,轿车是什么牌子的,怎样看待第三者,婚姻上从一而终还 是随遇而迁,对心上人是否有过不忠诚,十五个月以上的恋人是否感到乏味,打不 打算到美国定居…… 掌声一阵响过一阵。梁宝事后回忆说,自己一生中从没那么亢奋和机智过。大 学生们你抢我夺,麦克风都抢坏了,最后分成男女两派。男生问多了,女生跺脚, 女生问多了,男生吹口哨。女主持人问了他一个最大胆又最浪漫的问题,梁宝看见 一个男生冲她威胁性地伸了一下拳头。演讲结束时,许多人围着梁宝,女生们都争 着请他签名,争着送他。女主持人客气而有分寸地替梁宝回绝了她们。她问梁宝住 在哪里,梁宝不失时机地提出送她回家,她在女生们一片妒忌和诅咒声中上了汽车。 梁宝送她到了门口,她表达了对他的好感,握手分别时,她甚至用力捏了一下,留 给梁定一个值得后悔小半辈子的大好机会。梁宝夜里睡不着觉,即兴写了一首诗, 名叫《我不后悔:作品第167 号》。 华不石说:“你的名儿上得掉渣,该换一个了。” 许多人都劝梁宝改名。 梁宝起先说,无所谓,他这名儿叫起来响当当的,不缠舌头,一下就记住了。 经不住别人百劝千劝,也开始翻起字典了。华不石和文学朋友们拟了不少,如:染 尔基,梁尔础,梁斯泰,梁河夫,梁戈理,梁涅夫,梁杰克,梁果,梁海涅,梁学 迅,梁适之,梁步若,梁百盾,梁西厢,梁效原等等,不下于二百多个;商界朋友 提出八十多种方案:梁万金,梁百发,梁思亨,梁梦孔,梁方兄,梁方舟,梁今雄, 梁成功…… 梁宝眼花缭乱,不知用哪一个好,最后他自个提出,何不把“宝”字拆开。华 不石说,那不成“梁盖玉”太女气了,不好。梁宝说,他的是繁写的“宝”字。大 家组合成梁盖王。梁盖出、梁盖贝、梁王回、梁王贝、梁贝击等几种,都不理想。 梁宝说,瑞典那个摆弄炸药的不是叫诺贝尔吗?“击”与“尔”差不多少,咱干脆 叫“梁贝尔”得了。大家一听齐声叫好。一个在公安局工作的报告文学家当天给梁 宝改了户口。 剩下的还有名片问题。梁宝(梁贝尔)一向对自己的名片不满意,同时不满意 的,还有反映在名片上的诸种不正之风。比方说,有的人啥也不是,谁要是光看名 片可就叫他唬住了。那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头衔,其中大部分是自封的。那上面的 许多公司和理事会,实际上并不存在。一些坏人利用名片,骗了钱物,有许多妇女 同志也上了当。时间一长,名片的信誉下降了。有些同志的确担负许多职务,在社 会里发挥重要作用,但他们那实事求是的名片却遭到怀疑或嘲笑。梁宝想,咱梁贝 尔也难免俗,名片上的头衔该印上去还得印,咱这人不坑人,是啥往上写啥。于是, 他的正式名片印出来了,尺寸比普通的大一倍,头衔还是有一多半没印上去,英文 印在背后。每回梁宝(贝尔)掏出蒲扇似的名片递给对方,华不石都要窃笑不止: “那么多头衔,好几百字,够人家学习半天的。” “震震这帮鳖犊子,再叫他们小瞧咱!” “我都替你害愁了。”华不石说,“除了星星摘不下来,世上的事,还有什么 你办不到呢?” “咳!”梁宝(贝尔)直叹粗气。那位胸脯奇大床上戏极野的女明星还是不搭 理他,导演从他这里拉去不少钱,说包在他身上,女明星扇了导演,跟一位外商结 婚了。导演赖钱不还,梁宝(贝尔)派人揍掉他两颗牙齿,导演被迫还了钱。梁宝 (贝尔)又被芭蕾舞女主角迷住了。她那两条腿又长又匀称,套在连裤袜里,屁股 上罩了一圈象是鹅毛的东西,极短,毛烘烘的。她翘着脚尖在台上跑来跑去,梁宝 (贝尔)心疼地想,几个脚趾头,撑一百多斤,咋能受了?后来,男主角象扛面袋 似的,一次又一次把她举起放下,有时扛着,有时扯着她两条腿,没命地转圈甩, 见观众掌声如雷,那家伙抢圆了,她车轱辘般旋得飞快,几乎擦着了地面。梁宝 (贝尔)气愤地想:“真不象话!把脸蹭坏了咋整?……”他派人给她送了鲜花, 一连送了几个月,她见了他一回,梁宝(贝尔)请她吃了一顿西餐,席间,她婉转 告诉他,她的男友在美国读博士,她拿到文凭就出国结婚。她还鼓励梁宝(贝尔) 说:“你的事业有成就,心眼好,又有一定的知名度,会有许多好女孩喜欢你的。” 梁宝(贝尔)急忙告诉她,他也马上就出国了,她问哪国,他说澳大利亚,她和他 握握手,告辞了。事后梁宝(贝尔)忿恨地想:谁出了一趟国,尾巴一下就翘天上 去了,出去又咋样?还不是给人家老外洗盘子?回来时,一个个牛X 哄哄的,把咱 们国家漂亮闺女和文物都弄出去了,还瞧不起出不去的人。咱是那种尿溺吗?咱只 要想出去,去哪儿去不成?咱要去了,可就不是洗碗刷锅的材料了,咱照当他们的 二大爷!总之,芭蕾舞女演员没再见梁宝(贝尔),不久后她真的出去了。除此外, 梁宝(贝尔)又痛失一次出人头地的良机。省政协摊给文学界两个委员,二滑头和 贾老两派你争我夺,又吵又骂,在一次选举会上大打出手,五个人被挠破脸,二人 腿部受伤,三人心脏病发作。梁宝(贝尔)分别找了二滑头和贾老,他们都说非他 莫属,梁宝(贝尔)稳坐钓鱼台,他准备了标准照,好粘到各种表格和那个小夹子 上。他做梦也没想到,二滑头和贾老涮了他,他们私下里达成协议,二人握手言和, 双双当了委员。梁宝(贝尔。)威胁他们,要撤销对两派的资助。他们说,你撤吧, 委员我们是当定了。梁宝(贝尔)听说外贸系统也有一个名额,忙去找猴子。猴子 说,有一个不假,现在还让他们走走形式,其实早内定了,梁宝(贝尔)央求他, 猴子说,争也没用,轮不到你,我等了十几年,屁股都冒烟了,你还是往别的方面 发展吧。梁宝(贝尔)一气之下想把作家大楼和外贸大厦崩了,又一想,算了吧, 犯不上。不就是多去举几次手吗?喝喝茶,和名人聊聊天,啥实权也没有。咱不用 那证,软卧机票,要啥没有?他们开会住那宾馆吃那嚼古,赶上咱平日一半也算他 烧高香,咱眼气他们干啥? 华不石说:“你眼瞅就出国了。说是三五个月,兴许你也和别人一样,小卒过 河,有去无还。干么不在走前,重返旧地,逛他一逛呢?” 梁宝(贝尔)说:“你又想鬼点子熊咱了。” 华不石说:“你呀、还不开窍!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当初他们把你踩在 脚底,不当人看,寻思你这辈子出息不成啥玩艺儿。你送回去给他们瞧瞧,看看到 底谁草鸡了。” 梁宝(贝尔)说:“此屁有理!”就带着华不石,一路访了回去。最先回的是 老首长那里,并没引起预期的轰动。半身不遂老头早就死了。首长前年端午节咽的 气,他得了不治之症。他的儿子当了大校,仍没娶媳妇,两个女儿都已嫁人。老大 混得不太顺心,丈夫是个演员,总想甩了她。老二神神鬼鬼,见了梁宝(贝尔)总 是撇嘴,一脸坏笑,听说她已经离婚,梁宝(贝尔)在没人时捏她腰眼序背被她打 得生疼。华不石捏她,她一声不吭,让他捏。梁宝(贝尔)见姐妹俩和华不石拱在 一块堆儿研究文学,动手动脚,晚上华不石那间屋里也有异响,心里十分生气,决 定缩短逗留时间,华不石大闹别扭。首长夫人现在养了八只猫,她象十一月里的黄 玫瑰,正在蔫下来。她曾想改嫁,又舍不得这幢小楼。大方脸当了大校,他骂骂咧 咧,对首长极为不满。他对梁宝(贝尔)说,他破罐子破摔,准备转业回地方重开 天地,但他们不放。他说:“还不是看咱能干,离不了咱?” 梁宝(贝尔)拍拍他的肩膀说:“万一转回省城,你来找咱。亏不了你。” 大方脸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也没长千里眼,过去的事……” 离开首长家时,汽车发动半天了,华不石迟迟不下楼,大半天,他才和老二慌 慌张张跑过来,梁宝(贝尔)见华不石脸上有口红印,脖子也掐得一块块青,汽车 开动一刹那,老二冲上来啄了华不石一口。梁宝(贝尔)说:“你呀,贱骨头,见 一个撩一个……” 华不石担心地问:“你说她会不会追到省城?……” 梁宝(贝尔)在种过菜的地方呆了两三个钟头。这个基地已移交给地方了。营 房住进了老百姓,礼堂开了织布厂,机器声惊天动地。驻地的娘儿们仍在怀念梁宝 他们,见了他,象见了失散几十年的弟兄。她们抢着往家里拉他,老爷们儿知趣地 躲开了。梁宝(贝尔)想住一宿,华不石说:“农村妇女皮肤粗,又黑,不洗澡… …我是写城市的,写知识分子……” 梁宝(贝尔)没拗过他,呆了一会儿就走了。 去工程团路上,华不石一遍又一遍打听小戈,梁宝(贝尔)絮烦了,闭口不谈。 正好全团休整。几千官兵全在。梁宝(贝尔)受到隆重接待。吃住均为当地一流。 政委把梁宝此行当成政治课的一个内容,号召全团政工部门高度重视。团里的领导 班子几乎全换了。老首长们升的升,转业的转业,新首长是由基层提上来的,梁宝 (贝尔)都认识。在一个隆重的仪式上,梁宝(贝尔)向团部赠了他的几部大作 (团级首长每人均赠一套),做了热情洋溢的报告。团长(过去的参谋长、女诗人 小戈的丈夫)在宴会上对他说:“想不到,你小子还真有两把刷子,嘴皮子挺硬, 死人都叫你说活了。” 按理说,现任团首长(含个别营首长)都是打针事件的受害者,现在大家闭口 不提过去的事,夫人们见了梁宝(贝尔)也客气而分寸得当,只有个别知情人见了 他嗤儿嗤儿笑。弄得梁宝(贝尔)脸上一阵阵挂不住。 华不石说:“打针事件是否确有其事,我都怀疑了”。 在他再三耸恿下,梁宝(贝尔)还是向团长问了小戈的去向。原来她正在省城 某大学进修,去了几个月。她已经发表八十多首诗了。 华不石叹惜再三:“咳!要是早知道的话……” 团长给小戈去了电话。他们要离开团队时,团长告诉说小戈后天就回来。 华不石说:“你先走吧,我搞点采访,写写军队……”梁宝(贝尔)叫他先走, 二人争吵不休,华不石说:“要走,一块儿走;要留,一块儿留,谁也别想单独行 动!” 团长下了逐客令,说部队马上要有行动,他们二人不宜在此久留。两人这才灰 头丧脑,骂骂叽叽奔向张庄。 小汽车在大舌头门口鸣了半天喇叭,也不见有人开门。只见墙头上露出两个小 孩脑袋,不时转回去说些啥,然后,大舌头才开了门。他老下来了,象一头将要送 进锅坊的老驴,瘦嘎嘎的,脸耷拉着,挺不起神儿。他端量半天,才把梁宝(贝尔) 认出来:“妈拉个巴子,咱当是干部来了,原来是你呀!” 梁宝(贝尔)拍打他肩膀说。“老鳖犊子,有七十了吧?锅坊联系好了没有?” 大舌头喘着说:“六十九啦,踢蹬不动了,这一辈子完蛋操了。” 也又问华不石,梁宝(贝尔)介绍说:“他是大作家,在中国占前五名。县团 级。” 大舌头问:“你当上多大干部了?咱这儿都说你混得不熊,娶了好几个媳妇。” 梁宝(贝尔)说:“副厅级。” 大舌头又问:“副厅级到底是多大?” 梁宝(贝尔)叫他问住了,华不石说:“和你们市的副市长一般大。” 大舌头象见了救星,忙不迭说:“你可得好好管管下边这些干部,吃喝嫖睹不 说,天天下来收税,这个税,那个税,不给就罚,叫他们烦的,心里猫咬狗啃似的。 你在的时候,大队才五六个干部,地分下去了,按理儿说,有一两个足够了,他们 倒好,十五六个,狼扒驴啃的,都是老百姓心肝内几,咱哪能受得了?” 华不石问:“你们镇上有个叫小红的广播员吧?她在吗?” 大舌头说:“你说小红呀,今个儿一大清早她还广播通知来着。她呀,心可高 了。小伙子一溜两行,有的有汽车,不济的也有摩托。她呀,非省城不嫁!都说她 和城里人有不少钩挂,她还上过报纸,更牛哄哄了。咱还不知她的底。她爹……” 华不石对梁宝(贝尔)说:“咱们住几天吧,你和老农们聊着,我去镇里,你 别找我,啥时走,我来定。” 梁宝(贝尔)说:“我说你老小子干么老掇我回张庄,原来为了这个……咱先 给你打个预防针,省你惹出麻烦来……” 大舌头张罗着给梁宝(贝尔)弄饭。他那当售货员的闺女来帮厨。梁宝(贝尔) 算了一下,她该有三十六七岁,可看上去,她却象四十六七岁。她带来一大串孩子。 梁宝(贝尔)数了一下,四个!个个都象她,脸挺宽,性格阴沉沉的。她见了梁宝 (贝尔)有些腼腆,也不外露热情。大舌头指着一大帮小孩儿说:“超生了,叫人 家罚了三千多块!第二胎人家看咱面子,没罚。第三胎说啥也不行。没想到,竟造 了个双胞胎!瞧这一对小家伙,小老虎似的……” 大舌头请来大棉袄作陪。他也老得掉渣。大棉袄死了老伴,自个儿找了一个相 好的,想结婚,儿女们把他锁起来,又点了那个老太大的草垛,砸她玻璃。他找镇 里,干部说:“你呀也是,这么大岁数了,扯啥淡,克制点儿,凑付着过吧……” 他的事让儿女搅黄了,老太太嫁了另外一个老头,据说体重增了十斤,十分幸福。 大棉袄的儿女摔打他,不当人看,他打算搭个窝棚,自个儿过。他和大舌头一块, 地一分就下台了。他眼睛不好,吧哒吧哒直淌眼泪。 梁宝(贝尔)逗他说:“现在搞忆苦思甜,你准保一炮打响。不等你讲完,听 的人早叫眼泪突跑了……” 大棉袄说:“自个儿吭吭种那几亩几分地儿,没劲透了,连个说笑都没有。闲 下来就要钱。咱又舍不得那钱。那些年,年呀节的,踩个高跷啥的,大姑娘小媳妇 凑一块儿,花花绿绿,说个三句半唱个歌啥的,挺喜庆的……”今年春节,大舌头 和大棉袄带着十几个人去四十里外一个村子踩高跷,食宿自理,踩了七八天,大舌 头认识了一个老太太,两人从此后隔三差五在集市上碰头。大舌头说:“咱这些老 干部退下来,没事管了,心里空落落的梁宝(贝尔)席间告诉大舌头他偷鸡摸狗的 事,大舌头说:”哪个大人物没偷过鸡摸过狗?回头想想,挺有趣的,可在当时, 就不那么好玩了。你们这帮X 儿,真操蛋透了。可现在,有出息的还是你们,把官 当得这么大,吓人倒怪的……“ 吃一顿饭,总共三四个小时的光景,来了四批政府人员。第一拨给猫打防疫计, 他们刚走,又来一拨给狗打针的,狗吓得钻进柜孔里。大舌头说不打了,那两人中 毛脸子态度坚决,说不打也可以,五块钱必须交。梁宝替交了,他们才走。过了半 天,狗才钻出来,耷拉着舌头,眼珠滴溜溜转,可怜巴巴的。第三拨是量院子的。 这是县里统一部署的,按面积收钱。到了镇里和村里,政策走了样,按户摊钱。他 们拿着弓,站在院子里,也不量,只是吓唬说,要是真的下弓,那钱就远去了。除 遇见几家泼妇外,其余的都顺利地敛到了钱。村民都说,剩下的钱,都叫他们几个 私吞了。村长认识梁宝(贝尔),非常客气。他小时是个尿炕精,协助梁宝(贝尔) 他们偷过水果。大舌头吓唬他说:“人家现在可是省里大干部,下来私访,落他手 里可了不得。” 尿炕精和另外几个干部小声商量了一下,对大舌头说:“你千万别说出去,看 你是个老干部,这回就不收了。” 梁宝(贝尔)掏出钱递给大舌头:“给他们吧。” 村干部道了谢,又到下个院子去了。 不大时,发鸡瘟药的来了。他也是镇兽医站雇的临时工,按发药量提成,他干 得特别卖力,三天两头下来一次。大舌头说他家鸡好好的,不用吃啥鸡巴药。临时 兽医威胁他说:鸡瘟正在全县蔓延,邻村一个养鸡场已经不见一只活鸡了。大舌头 说:“俺的不用你操心,死了拉鸡巴倒,吃肉!” 兽医蛮横地说:“买也得买,不买也得买。你又不是住在月球上,你不怕死, 别人还怕哩!只要你在地球上,这药你是买定了。”说罢,他满院子数鸡,数了个 大概,又数出一堆药水,一推,哗啦啦响,大舌头只好交钱。兽医边走边说:“买 了药,死光了也没你的事,睡个好觉吧,老头儿……” 梁宝(贝尔)本来不想打扰官方,结果还是让他们逮着了。招待规格之隆重, 为张庄镇、村历史上绝无仅有。他们吹捧赞美,把梁宝(贝尔)陶醉得云里雾里, 最后甚至答应捐出一笔巨款,用来修缮张庄小学。他们提出修缮后的小学改名为 “贝尔小学。”梁宝(贝尔)怕干部们把这笔款分掉或喝光,就立了协议。临走时, 梁宝把省长的姓名地址留下,叫他们写联名信,签名的人越多越好梁得财打着梁宝 旗号,到处招摇撞骗。他逢人就讲:“你知道咱儿子是谁吗?这小子一生下来就踢 蹬得欢,那炕尿的,发大水似的……咱想,三岁长胡子,看你个小老样儿,能有啥 鸡巴出息?嘿!谁曾想,真叫他唬着了!依咱看,不是他脑瓜皮子厚,是咱家祖坟 埋着了正穴,冒了青烟……” 这位守财奴变得挥霍起来,看上了啥,把价砍掉一半,拿起就走,帐,当然记 在梁宝(贝尔)名上。别人乐于把一样又一样商品赊给他,帐单便连绵不断飞到梁 宝(贝尔)面前。 “老头儿,我的钱可不是海水潮上来的,你下手轻点吧。”梁宝(贝尔)央求 他说。 “咱养儿是干啥吃的?屎一把尿一把,把你拉扯大容易吗?花几个鸡巴钱儿, 动你心肝尖儿了。没出息……” 起先,老伴帮他争取上一付红箍,套在胳膊上,威严地在楼区里遛来遛去,盘 问每一个小贩及行迹可疑的人。但他从来不跟老伴及别的老太婆一起巡逻:“老娘 们儿,悟悟被窝还行……”他看中了区联防队:“统一着装,还有大沿帽呢!管的 也宽,权力大……”人家看他七老八十的,直掉渣,坚决不要。梁宝(贝尔)被他 缠得不行,挂过几次电话,请了两桌饭,梁得财如愿以偿。最近梁得财这一系统要 开一次全国性会议,全区只摊一个名额。人员名单已经内定,为此,几位负责人争 得很不愉快。梁得财又哭又闹,赖在政府办公室不走。他还赖着了梁宝(贝尔), 躺在他的大经理桌上,拿不下这一名额,他一直躺到死也不离开,他绝食绝水。, 软硬不吃,誓死如归。梁宝(贝尔)咬咬牙,拿出一大笔赞助,老梁得财拿到证书, 一蹦三丈高,梁宝(贝尔)说:“人一老了,怎么就成了老妖怪。” 华不石说:“你呀梁宝(贝尔),成了老疙瘩了,全社会都捧着你,我要是能 赶上你一半,也死而无憾了。” 梁宝(贝尔)说:“你当我感谢他们吗?” 华不石说:“生活待你不薄。有些人应该感谢生活,你是其中一个。” “中国人呀,你不操他妈他就不叫你叫爹。”梁宝(贝尔)说,“咱还是一个 倒霉蛋时,有人这么说,那时咱不信。现在,你能叫咱改变想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