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阂(7) “我没有。”“烟味这么明显,怎么没有?” “哪有哪有?”荣恩说着在头上喷了大量的芳香顺发露。 我直接走到荣恩的书桌前,打开她的抽屉,拿出还发着烫的烟灰缸,放在荣恩 的床上。“还说没有?” “人家只有在你出门的时候才抽嘛,你看空气清净机都开到最大了。” “你知道的,就算不是当面抽,烟味也会害我气喘,我们不要侵犯别人,这是 起码的礼仪,好不好?” “喔,那你也侵犯我了啊。”荣恩张着无辜的大眼睛,很哀怜地说。 “不可能。” “有嘛,人家都快被你搞疯了还不算侵犯?” “我怎么把你搞疯?” “你自言自语。” 我感到一阵咳嗽的欲望,还没走到自己的衣柜前,差点被扫帚绊了一跤。 “扫帚怎么乱摆?”我皱起了双眉。 “已经摆得很好了啊,你看,我是靠着柜子摆耶。” “本来东西在哪里,就在哪里,好不好?拜托你不要搞乱秩序。” “唉,我已经很努力了耶,我已经连续扫两天的地了,我整理东又整理西,哪 有搞乱秩序?” 荣恩的凌乱我隐忍已久,这时我终于着恼了,绕着寝室走一圈,我说:“衣服 请吊在衣架上,不要四处乱丢。鞋柜上的掸子摆左边。电风扇不用请靠着床脚。窗 帘晚上要拉起来,哪,你看,拉到这里。抹布不是横摆是直摆。面纸盒——面纸盒 到哪里去了?” “在这里啊。”荣恩跪着从她的床头递过面纸盒。 “我的天,面纸盒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以乱摆,临时找不到怎么办?放—茶 —几上!还有你的台灯,真受不了,难道你不知道应该摆在书桌的左前方吗?除非 你是左撇子,你看,像我的台灯这样往左边靠——你有没有在听?” 荣恩楚楚动人地望着我,好久之后,才眨了一回长睫毛,她说:“阿芳,你是 不是当过兵?” 灾难。我倒了半杯开水,先轻啜一口试温度,果然又被换成了滚水,我捧着茶 杯坐在床头,突然感到委靡不堪,荣恩却跑来我的身畔坐下,双手抚弄着自己的发 尾,她说:“阿芳,我帮你梳头发好不好?” “不好。” “那你帮我梳头发好不好?” 我抬起头望着她甜蜜的脸孔,唇干舌燥,同时苦无对策。荣恩很伤心地在我的 身边坐了良久,才用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哥就是一个左撇子……” 这种少女式的装模作样,这种戏剧性的美丽与哀愁,就是我的室友所赐给我的 生活,我们是两个不协调的乐器,每个筋疲力尽的夜里,持续交织荒诞的二重奏。 在书单上打个钩,我合上新读完的书,闭目悠然默想,荣恩则坐在地毯上打电 动玩具,并且播送风格诡异的舞曲。 我以喝咖啡的速度啜饮中药,荣恩抱着电话,向明显不同的对象们打情骂俏。 我坐在床头,随手涂写一些心得笔记,荣恩也斯文起来,搬出一整叠少女漫画, 倚在我的床脚看得出神,随着漫画剧情,狂喜之后旋又乍悲。 我不分晨昏,得空就按照书单苦读,荣恩也不分晨昏,常常一通电话后,匆忙 化妆,再换上令人咋舌的性感劲装,就飞奔离开套房,旷了舞蹈课程也不管,有时 彻夜不归。 为了平衡荣恩的明星海报,我在墙上加贴了一张邓肯肖像,她随即在一旁又贴 上一张天苍地茫的大草原图。 荣恩将我的服饰善加利用,再搭配夜市里买来的廉价行头,她像一只暹罗猫来 回顾盼于镜前,风情招展,回眸嫣然,她所带给我生命中的傻眼时分,越来越多。 我渐渐断定了,室友荣恩过着一种堕落的生活。 这个星期天,荣恩趁着假日出游,已经一天一夜未归,我在白天里还是进了教 室,多半的团员都在场,周日的气氛总是较为轻松,克里夫带来了大量的精选音碟, 我们在婉转的蓝调中各自暖身进入练习,这是一整周中我最喜欢的时刻,舞剧配乐 迟迟不来,卓教授总是让我们在毫无音乐的宁静中干舞,她说这是回归舞蹈的本质, 依我看只是削弱了想象力,惟独方便了龙仔。 由于遍地找不到舞衣,我咬牙穿上还未晾干的另一套,暖身时甚至发着抖。秋 天快来了。 这天夜里,盗汗与恶寒开始折磨着我,早早上了床,面对整排窗栏我辗转难眠, 荣恩摸黑进了套房,满身酒气的她站在我的床前犹豫片刻,又掉头走向浴室。 在浴室灯光中,我见到她骨骼纤小的背影,扶住门框勉强保持平衡,她的头发 松散开来,逆着光圈,风格化成了一朵营养不足中仓皇早熟的蒲公英。 荣恩洗浴完毕以后,留一盏小壁灯,绑上两根微湿的小辫,只穿着上下各一截 的少女内衣,完全出乎我的理解范围,她爬上了我的床。 “请问你在做什么?”我推开被子坐起问她。 “借我躺一下嘛,”荣恩说着迅速钻进了我的被窝,“我好冷,而且女孩子跟 女孩子睡很温馨啊,你挪过去一点嘛。” “拜托回去你的床。” “一个故事。”荣恩的喘息就在我的唇边,她弧线美好的胸部紧贴着我的臂弯, 我看清她的双眼布满了血丝。荣恩此刻哀求着我:“跟我讲一个故事,我就回我的 床。” “我要拉你的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