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教授的舞团(5) 我们都知道,文评之余林教授也开始写小说,他的悲剧是,对于文学评析得越 鞭辟入里,创作起来越有招式上的牵制,从他的作品中就看得出这种尴尬,我想对 世事看得太剔透,是对于自己心灵的刻薄。辛苦的林教授这时候又涉足舞蹈圈,加 倍谦冲的他,此刻面对着我所不能了解的二哥。 “欲语无人哪,创作是一种非常孤寂的修行,你说是不是,风恒小姐?”现在 林教授与二哥聊起了艺术创作。 “可不是吗?”二哥说。 “像卓教授这种潜心修炼的创作者真不多见了,这是个快餐的年代,就像在文 坛上,花三年写的力作,比不上花几个月的轻松小品畅销,这是让人忧心的,一个 社会的素质,就反映在艺术素养上。” “是嘛,林教授。”二哥又说。 林教授搓了搓他的膝盖,若有似无,同时抚过了我的腿侧。 “长期观察下来,写作时常常感受到那种悲怆感,真是欲语无人啊,”林教授 又重复说了这句话,“还是风恒小姐你好,在百老汇闯出了名号,我是没有荣幸亲 眼见到,听人家说,你在‘西贡小姐’里面领衔,当真是颠倒众生,什么时候我们 才能有这种艺术啊?” “林教授要说的是艺术中的色情,”二哥很轻松地说,她慢条斯理地将荣恩推 开,“怎么说得这么含蓄呢?” “我只是个跳舞的人,要是说了什么谬误的话,还请林教授您指正。”二哥半 带着慵懒说,“我拜读了您的两本大作,很钦佩您是欲盖弥彰的高手,您的小说里 面什么都谈,就是不谈性,该谈的时候更不愿意谈,乍看之下人物写得非常奔放, 但是要怎么解释您笔下那种感情上的洁癖?那种将肉欲转化成精神上的自命清高? 是不是隐藏了更强烈的、不可告人的欲望?难道是我没读通?怎么越读越觉得,您 其实很害怕暴露您的性别认同,我不懂的只有一件事,既然您那么害怕,那为什么 还要继续写?等着后人来戳穿,再来回味您那种……那种什么来着?‘欲语无人的 悲怆感’?” 林教授展现了宽和的笑容,他说:“非常有趣的评语,风恒小姐,这就是艺术, 表现出来是一回事,别人怎么看待又是一回事。我不知道还有人这样诠释我的作品。” “只怕您真的有所不知。” 荣恩笑意盎然插嘴了:“二哥怎么这么说?人家是美国回来的教授耶。” 二哥也春风满面地回答道:“依我看,美国的教授,比台湾的狗还要多。”这 果然超越了林教授忍耐力的极限,正好临近有人认出了林教授,他于是优雅告退, 拿起酒杯移向旁桌。 二哥又随着音响哼起歌,这个舞台上的亲密伴侣,辞锋原来还要胜过我数筹。 “二哥你怎么能这么刻薄?”我不禁问她。 “这样有助于我的消化。” 二哥拿起整篮炸起司条,传递给大家一圈,我不能吃油炸品,只有剥食毛豆, 二哥的香烟熏得我昏然欲呕,眼前一整杯曼哈顿都已化了冰,渴极了,我掏出其中 仅剩的冰块吮吸。 趁大家轮番下场跳舞的时候,我深深吸了几口小药瓶,兴味索然中开始寻思理 由准备告辞,二哥跳出了一身的汗,她在身边坐下,甩甩短发上的汗珠,又做主给 大家再开了一瓶烈酒,见我摇头,她饶过了我,逐一给大家添杯,大家的杯子里都 已是混酒。 二哥边抽烟边端详着我,满脸净是藏不住的趣味。 “二哥为什么一直看着我?”我最后说。 “你是我的舞伴,当然我要了解你,你也要了解我。” “光是看着就能了解吗?” “你对。”二哥拿起我的手,往她的胸口贴下去,还没能抽开手,她的力气真 不小,已经箍住我的手指,整个托住了她的美丽的乳房。“先让你习惯我的胸部。” 她说。 “你要了解我的身体,我也要了解你的身体。”在大家酒意盎然的笑容中,二 哥带着调侃说。 不甘示弱,我抓起她的手也贴向我的乳房。 “嗯,很可爱。”二哥点头称赞。我觉得她的手指逗留得久了一些。这不公平。 “这种互相了解,不嫌太粗鲁了吗?”我微带着恼怒说。 “才刚开始,刚开始,”二哥拍了拍我的头以示安抚,她说:“人家怎么说你, 我都不在乎,我要亲自认识你。” “谁说我?” “就是卓教授,荣恩,龙仔。” “他们怎么说?” “为什么要管他们怎么说?你比他们说的还要有趣多了。你矛盾。” “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懂,只是不知道你到底分不分得明白,什么是纯洁,什么又是自 我隔离?” “二哥你喝醉了。” “喝这几杯就醉,我还像话吗?”在乐声轰隆中二哥这么回答,我也知道她没 醉,只是不能消受她的狂妄,二哥推了推我整杯未动的酒,说:“什么也不能吃, 什么也不能喝,你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乏味?这个世界上还有跳舞跳到二十八岁的 处女,我不会听错吧?” 我不禁轩起双眉,二哥一见更加焕发出了一丝捉弄的神采,她的嘴角慢慢地上 扬了,盯紧着我的双瞳,她说:“——原来你真的是,稀奇稀奇,怪不得卓教授宝 贝你,跟你跳舞,一定很有意思。这样吧,你要让我来猜还是自己说?你在恨什么? 逃避什么?谁侵犯过你?你爱过谁又没有结果?阿芳,就我们两个说悄悄话,来, 小声告诉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