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周后,两个人已经很熟悉对方的嘴唇和手心了。 晚饭后,月亮升得很高了,人行道上疏影婆娑。 他们两人并肩坐在证券公司门口的楼梯上面,对着1998年的人民路,和 十多年前不一样的是,街上穿睡衣的中年妇女们少了,赶路的人民群众走得匆匆 忙忙的,像是每个人都要去参加政府首脑会议。只有一种人慢悠悠的,那是一夜 间忽然多出来的群体——外地民工,晚饭后是他们的惬意时光,就光着膀子肆无 忌惮地在城市的大街上乱逛。 街上有很多燃油助动车呼啸着远去,尾气像一团迷雾样把等公车的行人罩住, 行人白皙的脸蛋子立马灰土一片,个个像招了非礼似的。 自行车夏日流萤一样地蹿来蹿去。 那铃声是如此的动人,仿佛要欢快地告诉大家,让开让开,小赤佬,我要回 家去了。 对面破旧的音像小店里正卡拉OK,里面在唱张国荣的歌,《风继续吹》我已 令你快乐你也令我痴痴醉/你已在我心不必再问记着谁……这让他像起了198 4年的大头,大头坐在公安的车子里面,昂着脖子唱着当年最流行的张行的歌 “爱要真诚,不能分享,喔,她比你先到”潇洒而去的情景…… 他和她说起那本书,那本很多年前轰动一时的书;说起里面的主角也叫曼娜, 就比她少一个草字头,她是如何地动人;他说起大头,还有他的那个班级。 蔓娜说,她原来不叫王蔓娜,叫王晓红,因为太难听,读中学时趁换户口本 的时候,她硬是自己去公安局改的。 她说,她就是在人民路的弄堂里土生土长的,她厌恶弄堂里的一切,鼻涕虫 在湿嗒嗒的走廊上爬,需要排队的公用厕所,色迷迷穿着睡衣的“花痴”男人以 及喜欢中午倒痰盂的妇女们,没有羞耻感的中年妇女,男女的事情和脏话,她们 可以像拿着扩音器一样在人民路上哇啦哇啦。这里没有任何隐私而言的生活,谁 家女儿便秘,谁家房事不爽,要不了半天就能传遍半条街。 他说,他小时候在人民中学的旋转楼梯上,度过了最快乐的时光。 他说,他的母亲很通情达理,遇到事情的时候总是镇定自若。 她说,她的母亲是个弄堂里的小市民,说话时唾液星子四溅,三句话就谈到 钱。 她说,她厌恶人民路落后而原始的物质生活,她渴望能去美国或者日本,洗 盘子也无所谓。 他说,他对工作没有兴趣,他每天就是在“打混”时光。 她说,她讨厌庸懒而没有上进心的男人。她希望男人能够养她。 他说,月亮快要升起来了。 她说,国外的月亮大概也比这里的要圆。 她说,她现在白天的工作没有啥心思,全部希望都在股市里,盼望自己能够 赌回个好的未来。 大嘴说,很怀念1984年的人民路和那些弄堂。似乎看到自己消瘦的身影在弄 堂里面穿梭。 1984年的弄堂生活,她要全力摆脱他们。 她眺望着远处的人民路,已经完全浸在暗处的人民路,说,她想只有赚钱来 改变这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蔓娜说,认识你我就放心了,只有你肯帮我,那些街头的混混全不可靠。 大嘴没有说啥。 一只蚊子嗡嗡嗡地飞过耳朵,他伸手啪地拍过去。 拍了一个空。 他感到了她异样的心跳节奏。 最后,她问:你能帮我介绍一个机构大户吗?我想在这些大户建仓后,跟进。 大嘴知道行话叫“跟单”,就好比是小强盗看到大强盗要抢那家人家的东西了, 提前准备好,等打劫那天一起混进去,跟在后面捞一票就走。据说,不少有消息 的人都是这样赚钱的,前年有个庄家的朋友,就是靠这个小发了一笔,还在外面 包了二奶,结果被大奶发现,大奶也没有啃声,托人给这人一个错误的跟单的信 息,结果钱全陪了,二奶淌着眼泪跑了。家庭矛盾倒也化解了。 大嘴没有吱声,他慢慢把身子向后仰去,躺在台阶上,这样人民路的街景就 看不到了,看到一个混沌的城市夜晚的天空,几个孤独的星星不成气候地眨着眼, 月亮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蔓娜说,你听到我说的了吗?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