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月夜(3) 赵初年没有继续看下去,疲惫地摇摇头,手指头动了动,缓缓地合上相册, 好像全身最后一份力气被抽走了,连抬头都没了力气。 屋子里静得吓人,灯光晃了晃,好像要熄灭了。孟缇从他手上抽走相册放在 茶几上,在他面前半蹲下,握住他的手,“赵老师,我知道你在看什么。你别难 过,刚刚我的话是真的,我不介意被当做赵知予的替身。不过我可能做得不好, 但如果你看着我会高兴一点的话,我都会陪着你。” 好像被子弹击中了心脏,赵初年怔怔地看了她许久,很长时间里视线抓不住 一件实物,孟缇的眸光闪烁,汇成一条闪烁的河流。 她瞳孔里全是他的影子,她的小手包住了他攥成拳头的双手。赵初年觉得指 尖都在颤抖,声音也不受控制,他从嗓子眼挤出一句,“阿缇,真的吗,你真的 愿意陪着我?” 孟缇没想到这句普通的话让他这么震动,他是那么欣喜、震惊,好像不可置 信。孟缇心里那个本来就坚定的念头更加坚定,她一字一句地开口,“直到你找 到你妹妹为止,我都会陪着你。” 赵初年没有再说话,抽出双手,轻轻拥抱住她,在她额角蜻蜓点水地一吻。 “阿缇,你做你就好了,不用当知予的替身。你们虽然很像,可我不会认错。” 那是个很轻的吻,就像羽毛划过脊背,让她疑惑是微风拂过面颊,轻得没有 重量,好像怕伤害到她,带着契约似的虔诚。 屋子里怎么会这么安静,孟缇想,那个吻明明是无声的,怎么在我的身体里 产生了回音呢。 他很快放开她,端详她片刻,跟照片上的那个起初瘦骨嶙峋,后来胖得好像 充气气球般的小女孩完全不一样,她整个人比小时候瘦了一圈,身段修长,而脸 部的大轮廓光滑,小线条棱角分明,介于瓜子脸和鸭蛋脸之间,多一份太胖,少 一分太瘦,一分一毫都恰到好处。 真的是一张很美的脸,可惜现在这张脸已经变得有点滑稽,在医院上的药膏 在洗澡过程中自然已经被洗掉了,明亮的灯光下那么多的擦伤纤毫毕现,好像精 美瓷器上的裂痕,细碎而杂乱。 赵初年拿过茶几上的药袋子,“我给你上药。” 治疗擦伤的药是透明的黄色小软膏,涂在伤口上会来十多分钟的刺痛,不过 相比起王熙如的痛苦来说,也不算什么。 赵初年的手不小,但做这种细致的事情居然做得很好,下手比医院的护士还 轻,沾着药的棉签从脸上轻轻地擦过去,好像蚂蚁在脸上爬过去,微弱的刺痛后 一阵清凉。 赵初年随后又处理了一下她腿上的伤口,浇了一点红花油,然后用绷带在小 腿上捆上两圈就大功告成。 孟缇伸手压了压绷带,捆的力度正好,不紧不松,她放下裤腿,向赵初年道 谢。 赵初年摇摇头,又伸手指了指客厅对面的书房,“我刚刚看到书房里有架扬 琴,阿缇,你还会演奏扬琴吗?” “会一点吧,小时候学过两年,”孟缇有点不好意思,“我没什么音乐天分, 不像郑大哥那样音乐天分很高,恐怕现在我只会最简单的曲子。” “哦,我可不可以点播?” 看到赵初年期待的眼神,孟缇想了想走到书房,一把掀开盖住扬琴的布,一 只手拿起琴竹,另一只手从琴架下抽出一本曲谱翻开,回头问:“你要听什么?” 赵初年自然跟着她进了书房,他整个人嵌在打开着的门框里,作为背景的客 厅灯光耀眼,像一幅超现实的四维画面。 “什么都好,不过我记得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听过一曲《春江花月夜》,”赵 初年说,“调子婉转悠扬,你弹奏这个怎么样?” “真是为难我了,你怎么选这么难的?我好几年没摸过琴了,”孟缇伸手摸 了摸那些粗粗的琴弦,用指甲敲了两下,“不过也算巧合吧。《春江花月夜》我 还有点印象,初中时我用这首曲子参加比赛,练的次数是最多的。你让我先试一 下音,看看能不能想起来。赵老师,你在沙发坐着吧。” “好,洗耳恭听。” 到底是久不摸琴了,生疏得一听就知。演奏扬琴一靠记忆,二靠琴感。可她 的记忆好像生锈了,次次击错,手指顾不过来。学理科太久,她脑子里除了公式 还是公式,音乐是什么都快忘记了。她本来也不是乐感很强的人,比别人付出更 多的努力才能顺畅地演奏,一日不练就手生,还要费神地去看谱,击出的乐曲不 是跑调就是结结巴巴,就像没有润滑的嗓子,或者是半夜怪叫的鸟儿。很长时间 后才稍微顺起来。在那偶尔流畅的音符里,孟缇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 眼前浮起的画面—— 春江潮涨,江海难分,明月东升,光照万里江海。渔船停泊江岸,雁声划破 长空。江岸的石块被流水冲刷千百年,抹去了所有的棱角,那隐蔽的缝隙中却有 生命,那是在春雨中滋长出碧绿的嫩芽。 待到一曲终了,孟缇才松了口气,回头去看赵初年,“赵老师,我弹完了… …”声音戛然而止。赵初年靠在沙发上,竟然已经睡着了。孟缇愣住了,他居然 可以在这么糟糕的配乐中睡着并且还睡得很好,那需要何等强韧的神经。 认识赵初年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他完全处于被观察的角色。 他整个人都陷在沙发里,身体微微倾斜靠着沙发后背,双手随意地搁在腿上, 手指微微弯曲着,贴着沙发。他平时经常微笑,此时收敛了笑意,一派平和,好 像她刚刚演奏的是世界上最好的催眠曲一样。或许是因为那份平和,他的面孔上 甚至有一种奇异的光辉。 孟缇不愿意搅人清梦,但不能让他就这么睡下去,轻轻摇了摇他,“赵老师。” 看见赵初年疲惫地睁开双眼的一瞬,她简直要被愧疚击倒,“赵老师,你困 了?想睡觉去我哥的卧室里睡吧,沙发上太凉。” 赵初年的目光迷茫了片刻,很快清醒过来,一怔之后局促地道歉,“我睡着 了?真是抱歉啊。你演奏得很好,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不要再给我戴高帽子了,我知道自己的水平。”孟缇完全不信,啼笑皆非 地摇头,“不过,现在已经不早了,也该休息了吧。你今天晚上就别回去,那么 远的,就在我家住吧,睡我哥的房间好了。” “不,你一个女孩子单身在家,让人看到不好。” 也是这个道理,说起来也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确确实实惹人嫌疑。孟缇有 些为难,“你现在这么困,开车没法让人放心啊。” 这次赵初年倒是从善如流,打了个电话,听他的意思是让赵家的司机来接。 孟缇也放下心来,两个人闲聊数句,赵初年再次叮嘱她记得擦药后才下楼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