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暂别(4) 他们一路闲聊,最后顺利到达机场时,已经可以进海关了。 这真是一次兴师动众的送行,好像她的重要性和存在感都忽然上了一个档次。 毕竟这只是一段为时两个星期的探访,她也没有什么太多的离愁别绪。她很快托 运好了包,轻松地跟送她的三人微微欠身,“谢谢你们来送我了。” 郑宪文玩笑着叮嘱她,“没事,记得多照照片,让我看看孟徵的儿子,不知 道是不是像你哥那样一本正经的。” 孟缇莞尔一笑,“他才多小啊。不过人家说男孩像姑姑有福,也不知道是不 是像我呢。” “一定像的。” 简单地话别几句,孟缇转身就要进安检。赵初年开车时和到了机场后都没怎 么说话,此时才跟她要了孟徵家的电话号码,又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形成一 个几近拥抱的姿势,“阿缇,记得随时跟我联系,回来的时候我来接你。” 孟缇点点头,说“我记住了,赵老师,你别担心我”,最后走向关口。 她背影修长,背着茶色的书包,走起路来马尾辫轻松地跳动着,恰如其分地 反应了她现在的心情,大概也是雀跃的。 他不做声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那是一别经年、永不再见的眼神,直到 她消失在拐角处眸子还是没有挪开,他心事重重的样子,看上去什么声音都入不 了他的耳朵。 郑宪文心口一沉,心想他对孟缇的感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宋沉雅瞥了他 一眼,与郑宪文对了一个眼色,两个人悄悄退了两步,开口时声音压得极低。 宋沉雅先是轻松地一笑,才说:“说实话,我没想到世界上还有比你更关心 阿缇的人,我真是刮目相看了。七八个月前他还是个陌生人,这里面显然有问题。 很显然的,他那种感情跟你也不太一样,你是内疚,他是什么,我暂时没有看出 来。” 郑宪文没有理会她话中对自己善意地嘲讽,皱了皱眉,“说重点。” “你不要一副戳到你痛脚就冷冰冰的样子。”宋沉雅不以为然地摇头,说起 别的事情,“刚刚我们去接阿缇时,赵初年正在帮她收拾行李,就是那个红色的 箱子,你还记得吗?” “我没有老年痴呆。” 宋沉雅唇角还有着微妙的笑意,“刚刚安检打开行李箱检查的时候,我仔细 观察了一下,才发现那个行李箱有不少阿缇的衣服。以孟缇的漂亮程度,男人很 自然地会多看一眼她的衣服。连你都看了几眼吧?虽然你很快就别开了视线不好 意思多看。赵初年却完全没有在意,他从始至终都看着孟缇一个人。” 郑宪文眼皮一跳,总算模模糊糊地抓住了一点线头,仿佛雾里看花,就是不 明确。 “世界上除了爱情,还有亲情、友情,”宋沉雅最后下了结论,“显然,以 我的观察结果判断,他把孟缇当妹妹这件事情,是绝对的真话,没有半点掺假。” 回了市中心,赵初年先送宋沉雅回了家,她家在繁华地段的某高级公寓,附 近店面无数。郑宪文抬腕看了下表,说:“赵初年,我们有必要谈一谈。” 赵初年略一颔首,“你定地方。” 下午三四点钟,茶馆的人极少,两个人都不想被人打扰,找了个四面环竹的 包厢坐下,还有一弯碧绿的流水从竹桌竹椅旁流过。 两个人都是极聪明的人,明明心思都不在茶上,但碍于服务员在场,一时没 有人先开口。 气氛这么适合谈话,不说点什么显然就吃亏了。郑宪文想着父亲评价赵初年 时说的“心机很沉,城府极深”这话,集中了全部的精神,才开口,“孟缇跟我 说过你妹妹的事情,你妹妹很小的时候跟你失散了,是不是?” 赵初年也不意外他提起这个,平静地颔首,“对。” “嗯,我能理解你,我也有个妹妹。”郑宪文十分诚恳,“这么多年过去了, 凭赵家的财力物力都没有找到她?” 赵初年端着茶喝了一口,面沉似水,却没有回答。 郑宪文说:“如果方便的话,我想问问,你们到底是怎么失散的?怎么会一 点线索都没有?” “那时候父亲生了病,我们出去买药。在路上有几分钟我没有看住她,她就 被人贩子拐走了。”赵初年言简意赅地说完,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 郑宪文皱眉,低语:“人贩子?” “如果不是被人强行带走,她是绝对不会乱走动的。她脾气倔犟,估计……” 赵初年停了停,“受了不少罪。” 乍一听是轻描淡写的话,但郑宪文却发现他搁在桌上的手都攥成了拳,指骨 关节处发白。郑宪文心里的迷惑一点点散去,点了点头,拿起茶壶给自己斟茶。 “阿缇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这个问题来得可以说没有一点征兆,郑宪文不是不意外,手一颤,茶水倒得 太满,顺着杯沿淌下,浸湿了桌面。郑宪文把茶壶放下,抬头看他,“什么意思?” 赵初年表情不改,盯着他,眼角的余光半点也没有落到茶杯上,“我问的是, 阿缇头顶上的那道疤痕是怎么来的?” “玩的时候不小心摔的,阿缇自己没有告诉过你?” 赵初年用手指叩了叩桌面,“如果我没记错,她伤到的是额叶吧?郑先生, 你母亲是医生,你现在又跟那位宋沉雅医生走得比较近,应该知道伤了额叶意味 着什么。” 郑宪文就算再笨也知道他的言下之意,肃穆了神色,不去管淌水的桌面。 “赵初年,阿缇有父母,还有哥哥,最不济还有我。我们对她的关心之情跟 你比起来只多不少。如果那道伤疤有严重的后遗症,又或者影响了她的生活,我 早就带她去做检查和治疗了。可是十几年来,她的情况一直很好,好得她根本不 知道自己还有伤疤。你根本就没必要担心太多,这不是你应该插手的事情。” 赵初年寸步不让,“我能不能插手,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明白才对。” 郑宪文不去管他话里藏着的种种含意,只说:“你对孟缇有影响,但比不过 她的父母哥哥。我很希望你理智一点,不要把她当成你妹妹的替身。” 赵初年微笑着反问:“替身?”尾音微微地上扬,毫不掩饰讥讽嘲笑的意思。 话已至此,也没什么可说的,两人站起来,结了账。 郑宪文要去研究院加班赶制设计图,赵初年礼貌地问“要不要送”,得到了 意料中的“不用,距离不远,我走过去就可以”。说话间两个人都抬头看了看天, 三月的天空一碧如洗,春光缓慢复苏,道旁树木抽出碧绿的新芽,可以绿上一个 夏天,这样的天气正适合散步。 只是还有一件事情郑宪文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心,如鲠在喉,“赵初年,你妹 妹的照片有没有?我想看看。” 被问到的那个人好像预料到有此一问,丝毫不意外。他微微颔首,取出钱包, 从中抽出了一张照片,递过来。 郑宪文站在原地,任照片暴露在阳光下。那张照片不大,但是保存得很好。 照片以游乐园为背景,最醒目处有两个孩子,十来岁的小男孩坐在滑梯旁的 台阶上,尽管年代久远,还是可以看出那个清俊容貌的男孩就是赵初年。他膝盖 上坐了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她有着漂亮的眼睛和精致的下巴,穿着件粉红色的毛 衣,扎着两根翘翘的小辫子。她笑得开心,嘴角弯成了新月形的菱角。男孩抱着 她的腰,怕她从自己的膝盖上跌下去。两个孩子脸颊贴在一起,亲密无间。 他大脑里的每根神经都绷紧了,下意识屏住呼吸,竭力控制手腕的抖动。他 看了很长时间,又翻到背面。 背面有字,用黑色的墨水写成,因此保持得非常久,一笔一划清晰如昨。只 写着几行字,第一行的笔迹生涩稚嫩,字体谈不上结构,大概是握不太好钢笔的 小孩子;第二行的字好多了,像是小学生参加书法比赛时写的字,大概能拿个九 十分;第三行的字漂亮得简直可以用惊艳来形容。 “知予和哥哥的合影。” “跟知予去游乐园。” “你们亲爱的母亲范素素女士摄于十月二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