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底 去年的圣诞节,我在佛罗伦萨。 这是我的最后一个学期。最后的五门课,临近考试,我停止出去每天昏天黑地 地写论文,所有的笔记也复印下来,背笔记,看课本。Lim 只要有空,就帮我划重 点,或者帮我修改论文。成绩下来之后,我居然有了从来没有过的高分,一走出学 校就开始欢呼,看见他,自然地冲了上去,抱住他的脖子雀跃,我居然拿了A ,我 居然拿了A 哎。 我们决定去旅行庆祝。随便拿了几样东西,就跳上了从巴黎去佛罗伦萨的火车。 到达的时候却是周末,购物天堂家家门口紧闭。依旧兴高采烈,去逛摆在街道 上的地摊。五个欧元买条丝巾,也欢天喜地地包在头上仿佛要开车去整个世界兜风。 看著名的大卫雕像。和路边装成雕像的行为艺术家聊天……一直这样没有任何目的 走走笑笑到了晚上,我们去LA FOU吃东西庆祝。他穿我买给他的褐红色牛皮夹克, 黑白条纹的Arimani 的裤子,他总是穿这一身最近。 “我买新的衣服给你啦,你不要总穿这个啦。”我对他讲。 “不要,我很喜欢这一套衣服,这是你买给我的第一套衣服,我很久没有穿过 这么漂亮的衣服啦。”他在对面答我。 对面的这个男子,从小就辛苦学习做工,两个月睡在我家里的地板上从来不曾 抱怨,一身稍微漂亮一点的衣服,他就这样安慰开心。 我突然吃不下去东西,放下刀叉,“Lim ,”语气忍不住温柔起来,“以后我 们一直在一起,我会一直帮你买漂亮的衣服穿,好不好?” 他自然是呆住了,保持同样切沙拉的姿势,抬起头来看着我。 “苏珊,你这么漂亮,我已经老了。”他突然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你不爱我吗?”我看着他。 “怎么会不爱?”他紧张而匆忙地解释,“你是我心里,最甜蜜的东西。” “你不想一直和我在一起吗?” “我想,这是这个世界上,现在我最想要最想做的事情。” “你为什么会爱我?”他突然问。 “你自己,看不到你有多好。”我的语气温柔起来,“这几个月的点点滴滴。 你看不到你是一个多么高贵的人。对人真诚,善良,充满爱心,聪明,努力工作, 对自己爱的人很好很好……我说不出来你有多好,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我看到了。我 想和你在一起,我们老了也不会闷的,你看我们成天说不完的话……” “我从来不觉得我想安定下来,遇到你之前,甚至完全没有在一个城市落脚生 活的打算。我总觉得我可以去任何地方,爱上任何人,开始任何一种生活。我很讨 厌有人在旁边约束我。直到我看见你。” “你真的看不到你有多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去让你知道。我只能和你说, 我愿意一直和你在一起,来表示我对你最高的欣赏和认可。我家世清白,个人也没 有任何不良习惯,有理想有追求,如果接下来不去念博士,明年春天开始实习,一 定会努力工作。” 我微笑着讲着这些话,生平的第一次求婚就在这个白色餐厅里完成。一切来得 突然极了,没有香槟杯子里的戒指,没有大朵的鲜花,没有全餐厅成员的围观。音 乐断断续续,听不出是什么曲子,最要命的是,说“我们结婚吧”这句话的不是对 面的这个男子,对了,生平的第一次求婚,是我向人家求婚。 对面的这个男人,眼圈马上红了,我不禁惊慌起来。“干吗,是我和你求婚哎, 你哭什么?” 他并不作答,开始摘掉眼镜擦眼泪。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当我没说。”我叹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有故事对你讲。”他的眼泪依旧大滴大滴。 “从前有个小孩子,努力读书工作,大学有了女朋友,没有钱,坐船去苏格兰 看她。回来的时候,乞讨回来的。到了最后家长还是不同意,他于是回去自己的国 家,开始工作。 工作到第二年的时候,有人介绍女朋友给她,是个保险推销员。不是特别漂亮 出众,但是也温柔可亲。 他们结婚,是因为他要出差去另外一个国家一年,走之前,女孩说,‘我们结 婚吧’,于是就结婚啦。 他沉下心来。所有心思都在工作上,第二年他们生了一个孩子,女孩子。 他工作非常努力,也经常出差,每个月的收入,结婚前交给妈妈,结婚后妈妈 说交给太太。后来他工作得已经很好了,他们又要了多一个孩子。还是女孩子。他 逐渐有了好的社会地位和经济条件,过上了小时候所设想的生活。他觉得他的生活 很幸福,有个很好的家。 他很爱他太太,完全没有看一眼别人。结婚十四年,除了工作,出差,就是回 家带小孩子。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太太很好,小朋友也很听话。 他的钱全部给她,也还买鲜花,或者别的小礼物回家给她惊喜。 一切都看起来很好。直到几个月前,他才发现,他太太背着他和别人来往,已 经很久了。 最要命的是,在他妈妈死的那天晚上,她还撒谎,出去会情人。 最初他还想原谅她,说:‘你们来往多久啦?’她回答:‘几个月。’ 后来才知道,已经四年了。 这四年里,他就像一个傻子,相信她是去做头发,是去见朋友,是去做任何她 说的东西…… 他于是拿着一个箱子离开家,来到巴黎。整个人每天和幽魂一样走来走去。幸 好这里有工作要做。于是他整日就埋头工作,下班之后就不知所措。 后来,他认识了一个从北京来的女孩子。 她美丽天真,对万事万物充满了兴趣和爱。和她在一起,这个世界永远是欢声 笑语的。他希望每天可以看到她,每天晚上害怕回去对着空荡荡的家,宁愿睡在她 的沙发上……“ 他的声音开始高高低低,在空气中波动。 我却突然失聪一样,这一刹那天地安静,我竟然什么都听不到了。 我看着他。只是说不出话来。聪明如我,认识他第一眼,就去看他手上的戒指。 平常也留意他的电话短信。他除了工作之外的时间,完全百分百地和我分享,也从 来没有听到任何陌生女子的名字和声音。自以为聪明绝顶的我,谁知道事情的真相 会是这样。 难怪他不要回去新加坡,难怪他去酒吧也郁郁寡欢,难怪他不肯回家,难怪他 恨不得每天每秒都看到我…… Lim 在我家,常常深夜做恶梦,每次他都大喊着Stone 醒来。我开灯问他,他 说,梦中总有一块大大的石头掉下来,砸在他的身上。 那块石头,那块你梦中的石头。终于掉下来了。只是这次,那个喊着Stone stone 惊醒的人,换成了我。我死死地被压在下面,呼吸不得。 我居然没有眼泪,梦游一样地站起来,也不穿外套,推开椅子往外走,却不知 道要去那里。 外面,欢呼的意大利人兴高采烈正在庆祝耶稣的生日,路上到处是欢天喜地的 笑脸、拥抱和亲吻。地面到处是水,原来整条街道被洒向空中的啤酒和香槟淋湿。 原来佛罗伦萨的圣诞节,居然是冷得湿得让人发抖的。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