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一向从厨房后门回家的祖安,今天由前门跑进来,冲到池瑛面前。 他兴奋、开心地大叫:“爸爸去看我们打球,他自愿当裁判。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耶!” “亲亲”花容失色,纤纤玉手握住脖子。“天哪,皇上,他爱上的是有夫之妇,儿 子都这么大了!” 祖安这才看到屋内有别人,他立刻跳到池瑛后面,再闪到寻欢身旁。这时池韦进来 .他又跑过去拉住他爸爸的手。 “咦,家里有客人。”池韦说。 他和孩子们玩球,玩得和他儿子一样,满头满脸的汗,一身泥土。 “皇上”和“亲亲”都盯着他。 “爸,妈,”寻欢介绍,“这是池韦、池瑛,祖安是池韦的儿子。” “和池英简直像孪生兄弟。”亲亲说,笑吟吟端详池韦。 她说池爸爸的名字,彷佛那是上等佳酿,教人饮后回味无穷。“这对孪生兄弟,出 生的时间未免相差太远了。”皇上嘀咕。“过来,韦池,”亲亲拉池韦的手。“让我好 好看看你。” “是池韦,李伯母。”池韦说。 “啧,叫仙姨。在美国,都是把姓和名倒过来念的。” 池瑛想,仙姨?对了,寻欢说过,他妈妈叫姚仙女。 “仙……仙姨?”池韦怔怔说。 “瑶池的仙女。”姚仙女搧搧浓密的睫毛。“你爸爸当年若娶了我———只差一点 点— ——瑶池的仙女便名副其实了。换言之,差一点点你就是我的儿子,呀,那你便可 以是韦里布将军了哩。” “你有一群哪咤太子,很不错啦。”皇上把老婆的手拉回来。 “说到太子,我们那些太子、公主、郡主,怎么一个都不见?”姚仙女问。 寻欢变了脸色。“他们都要来?” “他们应该比我们早到才对。”他父亲告诉他。 “哦,要命。”寻欢呻呤。 跟着他呻呤声,一名穿著类似欧洲皇室宫廷贵妇的女人,撑着一支白色丝绸洋伞, 蓦地现身,自天花板款款降落。 只听得她喃喃抱怨,“正当高潮迭起的时候,下什么金牌嘛,讨厌。” “你只接一支,我收到两支,一支掉在我的‘玉女’嘴里。”另一个声音大声抗议。 寻欢早用双手掩住了脸。池韦、池瑛和祖安,皆目瞪口呆,瞪着平空冒出来约又一 个不速之客。 这第二个,穿著合身、帅气的骑马装,双手各举一支金光闪闪的令牌,马靴咚地落 地。 “哇,”祖安嘴张的大大的,“好!” “让开,让开,让开!”一名芭蕾舞伶不知从哪冒出来,喊着,旋转着转进客厅。 池韦及时在她眼看着要撞上玻璃窗前,伸出双手抓住她,使她停下来。 “喔,喔,谢谢,谢……”她喘着气抬头,又急促地连喘几声,对池韦猛眨眼。 “噢,妈妈,这个好,这个好,这个我满意。” 池韦吓一跳,连忙松手。 姚仙女叹道:“真是我的女儿,母女果然连心哪。” 她老公瞪她一眼。“这个,”他抓过他女儿,“已经做爸爸啦。” “没关系,”芭蕾舞伶仍痴痴望着池韦。“我不介意做继母。” 接着一声婴儿的号咷,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大家都没看到那位美丽的少妇几时、如何坐在沙发上的。只见她迅速解开衣襟,将 一只乳头送进婴儿嘴里,婴儿立刻停止哭号,用力吸吮食粮。 “什么事呀,十万火急的?”少妇安抚了孩子,抬头不耐地大声问。 寻欢叹一口气,趋前拉拉他姊姊的衣服,遮盖住暴露的半边胸部。 一、二、三、四,池瑛默默数着。寻欢一共六个兄弟姊妹,还有两个未到。 她最想见的是李少白。 不过,目前她最想知道的是,他为什么没告诉她他的家人全都不是“人”。呃,普 通“人”。 寻欢接到了池瑛质询的目光,他只能苦笑。现在实在不是解释的时候。 “他们是……什么啊?”祖安扯扯他爸爸的衣袖,小声地问。他看得眼花缭乱。 “他们和我们一样。”池韦回答,把儿子的手握在掌中。 “哇,厉害!”祖安一一看过去,最后他拉紧爸爸的手,决定道:“我还是和你一 样就好了。” 因为那些对他来说奇装异服的人,正在互相质问、叫嚣,谁也不听谁的。 祖安在安宁、祥和的环境中长大,他身边及他所认识的大人,没有一个像这些人, 他觉得他们不像正常人。 池韦目光闪亮,激动、欣喜地蹲下来搂搂儿子。 “对不起。”寻欢来到池瑛旁边,低声道歉。 她瞥瞥他。“待会儿再说。” 他露齿而笑,状甚偷快。 “笑什么?” “你的口气像等一下要和老公好好算帐的老婆。我妈和我爸每好好算一次帐,就怀 一次孕。” “也许因此你的兄弟姊妹脾气都如此暴躁?” “我只知道我的情况不同。” “如何不同?” “我是他们度第三次蜜月时产生的。据说那段时间我妈异于寻常地温柔、温驯。” 池瑛看看正在一手叉着柳腰,一手指着丈夫呱呱呱的姚仙女,想象不出她温柔、温 驯的样子。 不过,池瑛必须承认,姚仙女即使凶巴巴的,仍然凶得十分优雅,而优雅中又有火 辣辣的狂野之美。 “你母亲为什么叫你父亲‘皇上’?” “猜猜他叫什么名字。” “李后主。”她在他告诉过她的名字中选出一个。 “他还有个别名,叫天凡。” “一个浪漫得无药可救的皇帝。”池瑛喃喃。 这时,池妈妈来了。 “肃静!”她高喊,一手高举着代表李家传令的金色令牌。 李氏一家立即给点了哑穴般,站着或坐着,一动不动地张着嘴。 “她怎么会有我们家的令牌?”姚仙女先发出声音,指着池妈妈,问她丈夫。 “厨房里有个泡在酒桶里的男人,他要我来告诉你们,他到了。”池妈妈说。 一群人争先恐后涌向厨房。 池瑛以为“泡在酒桶”是池妈妈用来表示那人烂醉的说法。 结果不是。那男人真的在一个木制桶内,木桶在餐桌上,厨房里酒香四溢,一张和 寻欢有几分酷似的俊脸露出木桶上缘。 “嗨,嗨,嗨,大家好。”他向大家打招呼。他很清醒。 池瑛正猜他是否即是李少白,便听到寻欢其中一个姊妹不以为然地喊——— “李鸿章,你在那里做什么?” “就是嘛,还不出来!” 李鸿章嘿嘿笑着。“我没穿衣服。” “真是的,穿上呀。”皇上说。 “亲爸爸,”李鸿章说:“如果没什么要紧事,不需要留太久,我想尽快回去。” “没什么要紧事!”姚仙女瞪大一双美目,“没什么要紧事,会把你们全召来吗?” 她的儿女们,除了寻欢,统统转向她。 “什么事嘛?”他们一致不耐烦地问。 “也许我还来得及在化装舞会结束前赶回去。”宫廷贵妇说。 “我可不想错过下一场,”芭蕾舞伶说,然后向池韦送个秋波,“除非有人留我。” 池韦假装没看见。 “我的比赛还没完哪。”劲装骑师说。 “双胞胎的另外一个等一下醒了要吃奶。”美少妇说:“我老公不在。” “少白还没到。”皇上举手威严地制止他们,“等他来了再说。” 他们马上七嘴八舌嚷起来。 “等他?我都又生一堆小孩了。” “那个迟到大王,早知道要等他,我明年再来。” “迟到?他根本常常不到。要等,你们等,我还有个卫冕赛在等我呢。” “我的酒要变成醋了。” “他有说要来吗?他如果说了,他根本不会到。他如果没说,更用不着等他。” 真的有个李少白。池瑛不禁后悔曾怀疑寻欢。 而且看起来,听起来,李少白还是个纪录不良的不守时、不守信的家伙。 “圣旨到!”一个响亮的声音在空中某处宣布。 “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骑师咕哝。 但李少白并没有出现。 大家引颈张望、等待时———尤其已好奇到极点的池瑛———一支金黄色,像画轴 般的卷轴,绑在一个迷你降落伞上,变魔术似的冒出来,缓缓下降。 寻欢接住了它。 他打开卷轴,在他旁边的池瑛好奇地伸着脖子看。 还真的和古代帝王用的圣旨丝布一样呢。 里面夹卷着一支令牌。 “这小子,竟来对我下旨。”皇上大为不满。“他说什么?” “令牌先到,他随后就到。”寻欢把“圣旨”和令牌一起递给父亲。“请大家稍安 勿躁。” “押韵。他还押韵。”姚仙女欣喜若狂。“皇上,我早跟你说了,这孩子有李白的 诗才。” “是哟,他出生时,边哭边吟‘春眠不觉晓’呢。”芭蕾舞伶讽刺地说。 “‘春眠不觉晓’和李白有什么关系?”骑师斥道,“‘把酒祝东风’才是李白的 诗。有点常识好不好?” “诗就是诗,和常识有什关系?”宫廷贵妇撇嘴嘲笑他们。“还有,你们都错了,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才是李白的诗。他是个酒鬼,懂了吗?他就是喝醉了,抓 着酒壸问老天:‘为什么没有明月?’老天告诉他:‘没有就是没有。’那天不是十五, 哪来的月亮?他为了要看明月,天天等,天天喝,喝到醉死。” “那他死以前到底看到月亮没有?”美少妇问。 “我怎么知道?”宫廷贵妇白她一眼,“他又没有告诉我。” 他们几个驳来驳去时,皇上频频呻吟。 “李白是看到水中月亮的倒影,醉眼蒙拢,以为那是真的月亮,突然近到伸手可及, 他想捞月,因此淹死了。” 一干自以为是者,头转来转去寻找这个口齿清晰、头头是道的学者。 “‘春眠不觉晓’是孟浩然的诗,‘明月几时有’是苏拭写的,而且还是宋词,不 是诗,和欧阳修的‘把酒祝东风’一样,都是宋词。啧,宋词三百首里面有嘛。”祖安 又说。 当他们发现说话的人是个小男孩,无不瞪圆了眼睛。 寻欢笑着为祖安鼓掌。 池韦向儿子竖起大拇指。池妈妈在一旁哈哈大笑。 皇上简直要气晕了。那长子李自成不懂诗便也罢了,三个女儿,李商隐、李靖、李 清照,今天可是把史上伟大诗人们的诗誉糟塌得一乾二净啦。 “真的是好笑。”姚仙女评道,“一个小鬼,哪里晓得李白怎么死的?” “书上写的。”祖安反驳。“而且我不是小鬼,我叫池祖安。” 芭蕾舞伶半蹲到他前面。“你几岁,小亲亲?” 祖安被她娇滴滴的声音吓得躲到他爸爸后面。 “他是我爸爸,你问他。”他说。 “你……”芭雷舞伶立刻回到她最初的心仪者。 “他是我丈夫。”一个冷冷的声音插进来。 ※ ※ ※ 池家从来不曾如此热闹、宾客云集过。 唔,闹是相当闹了。寻欢的家人的嘴似乎没有一刻能停息,对每件事,不管对错, 或是否与他们相关,他们都各有各的意见。 寻欢显然是唯一的例外。 李少白始终没有出现。 不过祖安的妈妈的出现,使李氏一家的神奇式现身,变得相形失色。 她嫂子的突然回家,带给他家大小的惊喜和震撼,超过早她一天回来的池韦。 连整座屋子快要闹哄哄闹翻天都不见人的池爸爸,也从不知什么地方出来了。 祖安接受妈妈的反应,没有对他爸爸那么自然快速,他似乎吓着了,呆了一下,跑 了出去。 当池韦要去追儿子,寻欢扯扯他,用眼神暗示他应该把握机会,和妻子谈谈,寻欢 则自己去找男孩安抚他。 那一剎那,整个厨房安静得彷佛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然后池韦一声不响牵着阔别十年的妻子的手,走了出去。 李氏一家立刻恢复你一言、我一语,争论的主题仍是要不要等李少白。 “少一个人表决不算数。”最后姚仙女说。 “表决什么?”她的儿女们问。 她指着池瑛。“寻欢要娶这个鱼池。” 我没说要嫁他。池瑛想说。可是没有她开口发言的机会。 “亲亲,她叫池瑛。”皇上说。 “寻欢要结婚了?太好了。”李自成说。 “恭喜你。”美少妇亲切地握握池瑛的手。“要速战速决。” 她,池瑛后来知道,是李商隐,寻欢的大姊。 “既然是喜事,我原谅你们把我从舞会中拉出来。” 这是宫廷贵妇,寻欢的二姊,李靖。她在池瑛两颊印上两个鲜红层印,以示欢迎她 加入李家。 酒桶里的,是李鸿章,寻欢的二哥。 他说:“你们喜宴上的喜酒由我包办。” “我太高兴了。我说什么好?”李清照,芭雷舞伶,你们两张包厢票,来看我表演。 欢哥从不肯去看我的演出。” “为什么?”池瑛问。 “太多名媛贵妇了,他怕被绑架。” 接着这几个兄弟姊妹一齐问他们的母亲,“我们可以走了吧?” 姚仙女大大不悦。“还少了少白。” “已经超过大半数啦,我们都同意。”李自成说。 “我看你根本不需要我们参与表决,”李商隐说,“你是叫我们来投你的指定票的。” “为什么,妈?”李清照说,“池瑛有个那么帅的哥哥,她哥哥有个那么聪明的儿 子,她配欢哥,再合适不过了。” 沉默老半天未发一语的池爸爸,忽然冒出一句话短评,“咦,这个说词有条有理。” 皇上瞄了眼池爸爸,告诉他的孩子们,“你们母后陆下因为反对而反对。” “因为……什么?”他们问。 “她疑心我对月儿旧情难忘,把由妒生的醋,倒在池瑛身上。” “你仲听见没有?”姚仙女立时发作,同儿女们寻求支持,“又是甜蜜蜜的月儿, 又是鱼池,还把我说成醋,我看李白是给他淹死的。无怪给少白取名少白。少了一个白, 意思就是少了李白。” 没有人听懂她的七拼八凑造句。 “谁是月儿?”酒桶里的李鸿章问。 “李白没捞着的那个。”姚仙女悻悻然地说。“你现在明白你为什么老喜欢泡在酒 桶里了吧?” “不明白。”他老老实实回答。 “哎,反正今天是为寻欢的婚事集合的,”李自成说,“我赞成。我走了。”说着 就消失了。 “我也赞成。我也走了。” “我一样。” “我也是。”“我……” 刚轮到李鸿章,姚仙女大喊一声威震八方——— “统统给我回来!” 咚咚咚咚,都走了的四个,彷佛树上的果子给摇了下来,一个个跌坐在地上呻吟。 “还好我带着桶不方便,走得慢。”李鸿章庆幸地喃喃。 而池瑛一直还以为只有她的家人与众不同呢。 此刻,她坐在院子里,回想那一场乱哪,不禁摇头,简直不知该笑还是……笑。 真的是好笑。 他们吵吵闹闹之余,还有人记得要吃晚饭呢。 既然一时不被容许离开,李鸿章变走了酒桶,西装笔挺地现出全身。 寻欢的哥哥们个个像他们的父亲,高大英俊。姊妹们尽皆美女,加上丝毫不见老、 生了一群儿女依然苗条的姚仙女,李家可谓一门俊男,美女如云。 池妈妈今晚可是尽情地露了一手。她眨眼间变出了一桌山珍海味。 池爸爸照旧三两下吃完,去进行他的星期四饭后娱乐,其它一干人等,他全当他们 不存在。 她哥哥、嫂嫂,寻欢和祖安,都没回来。 当李家兄弟姊妹忽然明白,原来他们的父母和池瑛的爸妈,年轻时有段四角之争, 马上兴味盎然,话匣子一开越发不可收拾。 池瑛则逃了出来。 不知她哥哥和她嫂子谈得如何?希望他们能言归于好,倘若他们再度破裂,祖安今 可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未足月婴儿,他恐怕受不了这个打击。 他看到他妈妈为什么跑掉呢? 池瑛设法集中心力,想试试能否“听”到寻欢安抚男孩的情形。他们出去太久了。 但有人出来打断了她。 “呼,气都喘不过来了。” 池瑛怔怔看着坐在她旁边、着高雅名贵套装的女人。 她向池瑛笑了笑。“我是寻欢的二姊。” “哦。”池瑛恍然大悟,“你换了衣服,卸了妆,我差点认不出来了。” 做宫廷装打扮的冶艳,和此际的高雅、娴丽,判若两人。 从她的明亮会意眼神,池瑛知道她读到了她所想的。 “其实,”李靖慢条斯理地告诉她,“寻欢要来看你之前,我就知道了。” 池瑛怔住。“看我?” “亲爸爸跟他提起你。” “亲……跟他提起我?”她似乎只会重复李靖的话。 李靖点点头。“他告诉寻欢,要摆脱妈妈不死心的给他撮合来、介绍去的最好方法, 是自己找个他知道他会钟爱不渝的人。” “而你父亲向寻欢推荐我?” “提议。”李靖举一只手指,笑着修正。“有件事我妈没有疑心错。亲爸爸的确对 池妈妈念念不忘。” 池瑛张着嘴。 “他有一次告诉我,他始终对池妈妈心怀歉意和愧疚。” “我……不明白。” “亲爸爸和池妈妈原是一对恋人,几乎要论及婚嫁了,他又认识了我妈。她的野性 和热情奔放令他迷失———那是他用的字眼,我想正确的说法应该是着迷。他着了魔似 的为了这个狂野、艳光四射的人女神,拋弃了那个温柔婉约甜美的小仙女。” 池瑛笑了笑。“仙女不是你母亲的名字吗?” “我是引述亲爸爸的话。”李靖眨眨眼睛。 “这些和寻欢来这有关吗?” “告诉你一件事,你得保密哟。”李靖压低声音。 屋内声浪高得直冲云霄,池瑛不认为有人听得到她们说话。 她做个人格保证的手势。 “亲爸爸藏着一张你和池妈妈的相片。” 池瑛十分意外。“我妈和他有联络?” “这个嘛,我就不大清楚了。总之,我不小心翻出那张相片,亲爸爸于是对我说了 这个四角故事,他乘机缅怀一下往事。” “他也给寻欢看了相片吗?” “是啊,寻欢一见相片上的你,立刻钟情。别说他了,我看了也好喜欢,几乎马上 爱上相片中那个睁着乌黑明亮大眼睛、笑得好甜好美的宝宝哩。” 池瑛愕然。“宝宝?” “那张相片是你满月那天拍的,亲爸爸瞒着我妈来看你,当然了,他也很想见见池 妈妈。 回去以后,不用说,我妈大发雷霆,我们家的醋酸味隔了好久好久才散呢。” 池瑛被她的形容和表情逗得咯咯笑。 “何必瞒呢?你父亲可以约你母亲一起来嘛。” “那又是他们彼此心照不宣的一些心结了。不过你别误会,他们还是很相爱的。咦, 怎么说起他们上一代的事了?” “你在告诉我令尊要寻欢到这来。” “不,不完全是这样。寻欢在做一份关于台湾原居民的文化、历史,与美国印第安 民族文化历史,有何异同的研究,他本来就要来台湾,只是不确定该自何地着手。那阵 子我妈老想把他和某某人的女儿送作媒,把他搞得很烦,亲爸爸建议他到台东,同时因 为你们在这。” 寻欢在做的这个研究,有何用途?” “一方面是兴趣,我知道他搜集这方面的资料有一阵子了。另外,他希望这份研究 内容对他班上的学生有所助益。” “学生?什么学生?” “硕士班的学生啊。寻欢是加州柏克莱大学硕士研究所的教授。他太年轻,不像是 吧?看你的表情,他一定没告诉你。” 对极了。他没有告诉她,而且对她说了谎。 “他口吃得那么厉害,而他是教授?”池瑛用不经意的口吻问。 “口吃?”李靖大笑。 “他不口吃。”池瑛静静说,暗暗气得咬牙。 “哦,你别怪他,池瑛。寻欢有时不得不如此,对他不认识或不熟悉的人。我问你, 当你和人初见面,最常被问到的问题是什么?” “姓名,职业。” “对啦。寻欢若说出他是硕士研究所教授,接下来,一般人的反应会是如何?” “不相信,吓一跳。” “吃惊,怀疑,之后便有更多问题出笼,等人们知道他十九岁便拿到博士学位,就 会想打听这个天才的祖宗八代,寻欢马上会被看做是个异人。” “异于寻常的人。” “他十三岁那年就学到教训,并想出这个口吃的办法。十个有九个半的人听他结结 巴巴半天说不完一句话,很快就放弃跟他沟通,他因此得到他需要的安静和隐私,百试 不爽。” 怒气瞬间烟消云散。池瑛太了解这种不想被人另眼相看的感觉了。 李靖看着她,微笑。“他这个方法,在这儿显然没有发挥功效。” “哦,有的,我们都被他唬了。”顿了顿,池瑛添上一句,“至少我深信不疑。” “而你依然爱他。” “我不……” “不要否认,池瑛。”李靖柔和地打断她,站起来。“对感情,寻欢非常谨慎,他 这方面很脆弱,很易受伤,他不轻易付出和接受感情,不像少白。” 池瑛想问些关于李少白的事,李靖已经进屋去了。 她尚未有时间消化和思考李靖对她透露的一些事情,李清照来了,坐在李靖刚才坐 过的位子。 她也换了衣服,一身轻便帅气的衬衫和吊带裤取代了芭蕾纱裙,发髻放了下来,扎 成一束可爱的长马尾。 “你不会以为我们真的弄不清楚那些诗不是李白作的吧?”她开口就问。 “我想你们那么做,就是要让你们的亲爸爸明白,李少白永远不可能成为另一个李 白。”池瑛说。 李清照咯咯笑。“亲爸爸不是不明白,他就像天下大部分的父母,宁愿相信他们所 相信的,因为那是他们对儿女的期望。期望破碎的话,太教人难过了嘛。” “那又何必戳被他的期望呢?” “因为他的期望已经演变成盲目的信念了。他和母后都因此而纵容少白,认为诗人 浪漫多情是特质,既多情,情自然难以专一。但因为他是诗人,所以情不专是可以原谅 的。 问题是,李少白不是李白嘛,诗人?他连平仄都搞不清楚哪。” “我很想见见他。” “如果你指的是看看他的长相,你已经看过了。” “他和寻欢真的那么像?” “像照镜子一样。所以我们常常打趣说母后怀少白时,一定在肚子上画了张寻欢的 脸。” 池瑛颇纳闷。“他们不是孪生兄弟?” “这么说比较容易,不然如何向旁人解释他们为何长得一模一样?连身高都半公分 不差,衣服、鞋子尺寸也相同。不,我们家兄弟姊妹都相差一岁,他们不是双胞胎。” 池瑛呆愕得说不出话。 母后一年生一个哩,厉害吧!亲爸爸说如此她才没有时间到处展露风情。你家就你 和池韦兄妹两个?” 池瑛点点头。 “哦,太可惜了。” 她沮丧的口气令池瑛莞尔。 “池妈妈不生了吗?”她继而又充满希望的问。 池瑛掩嘴轻咳一声。“唔,她就算现在马上再生一个男孩,对你,也嫌太小了吧?” “年龄不是问题。”李照清挤挤眼睛。 她们一同大笑。 “我很高兴欢哥要娶你来做我的嫂子。母后也许一副反对的样子,其实她不是针对 你,她很喜欢你,我们都看得出来。” 看来李清照也知道两边父母的四角故事。池瑛不过一念之顿,李照清也又走了。 不过没人让他瑛闲着。 李商隐人未坐下,先发了句惊人之语。 “那么,你们几时生孩子?” 池瑛眨眨眼睛。“生孩子?我没……”她还没有机会考虑寻欢的求婚呢。 “你没怀孕?你到现在还没有怀孕?” 池瑛啼笑皆非。寻欢不过才来一个礼拜,即使她和他热情如火到失去控制,怀孕? 没那么快吧? “寻欢,这个愣小子,一定没照我的话做。”李商隐喃喃自语。 “你叫他……做什么?”池瑛脸已经红了。 “速战速决嘛。我老公就是如此使我无法脱身的。不过我一天也没后悔过。我们非 常幸福美满。”李商隐左顾右看一下,附在她耳边低语,“我有个御夫秘诀。” “呃,我想我不需……” “哦,相信我,你需要。美好的性生活是把你的男人栓在你身边的妙方。” “不,我……” 李商隐抓住她急急摆动的手,在她手心塞了一样东西,将她的手阖起来。 “我就猜到寻欢有可能不听我的忠告。.有些男人就是这样,自大。但是有了这个,” 她拍拍池瑛仍被她抓握着的手。“保证他的自大没处放。记住,要使你的男人无时 无刻不需要你,他到哪都只记得你的气味。” 气味?池瑛纳闷时,李商隐也结束了她的“私诊” 池瑛张开手,掌心中躺着一只精致的香水瓶。 她送她香水?用香水就可以消灭男人的自大,把他栓住? 池瑛笑笑。她从来不用香水。 “啊,你在这。” 池瑛把香水放进上衣口袋。 “祖安呢?” 寻欢也在她旁边坐下。 “他很好,在吃东西。” “他……” “唔,你好香。什么味道?”他凑向她,嗅着她身上发散出来的香味。 “不知道。你姊姊送我的香水。祖安有没有……” “哪个姊姊?”他的脸埋进她的颈侧,贪婪地吸着那气味。“好香的香水,我喜欢。” 池瑛推开他。怎么这香水这么浓,她连瓶盖都还没打开呢。 “大姊。” “大姊啊!难怪。她是做香水的。” 他又靠过来,伸手搂她。 池瑛倏地站起来,他于是扑了个空,趴在椅子上,然后茫然坐起来,抬起头。 他眼里跳跃着灼热的欲望。 池瑛忽然明白李商隐的话了,以及这瓶香水的作用。 她越发地啼笑皆非,连忙自口袋中拿出那只小瓶子,扔出墙外。 “你把什么东西去了?” “没什么。” 他眨眨眼,眼光澄明多了。 “现在你好些了吗?” “我?”他又眨一下眼睛,“我很好啊。不要离我那么远嘛。”他拍拍她原来坐的 地方。 池瑛立在原地。“你们怎么出去那么久?” “有很久吗?我只和祖安说了几句话就回来啦。”他对她诱惑地笑着。“你想我了, 是不是?过来嘛,瑛瑛。” “你爸妈和其它人知道你到了吗?他们等你等得很着急呢。” “哎,别管他们,我有话跟你说。”他停顿,忽然听出她话中用字的差别。 池瑛微笑。“欢迎姗姗来迟,李少白,很高兴你终于露面了。” “嗄?” “不过我想你今晚之前其实已经来过了。”池瑛转身朝屋里走去。“相差一年还是 有差别的,李少白。” 李少白怔了半晌,挫折地喊:“不可能嘛!地怎么看出来的?而且天这么黑!” 墙外传来一串愉快的笑声,大门推开,寻欢缓缓踱进来,走到和他难分轩轾的弟弟 面前。 “栽了吧?告诉过你,被路走多了,终要自暴其短的。” 丢下这句话,寻欢也走向屋子。 “嘿,下一句应该是,迟早遇见鬼。”李少白对他的背影喊。 “对你未来的嫂子,说话用字当心点。”寻欢扭头朝他抬抬下巴。“你最好进来, 该你上场了。” 夜未眠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