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汪伯伦如今一听到行长叫他,头皮就发麻,双腿就发软,可是又不敢不去。今 天一上班,行长就打电话叫他上去。他听口气,就知道没好事,磨磨蹭蹭捱时间, 电话铃一响他就一哆嗦,不想接又不敢不接。行长第二次来电话,他借口刚上班, 事情还没安排完,想再拖一会儿,行长破口大骂:“离了臭狗屎还不种荞麦了?你 马上给我上来,难道还让老娘亲自下楼接你的金銮驾吗?”骂完,也不等他回话, “啪”地一声扔了话筒。 汪伯伦也被骂出了火,扔下话筒,心说你不就是个行长吗?就算你是我亲妈我 不认你你又能咋样?老子就是不上去,看你能把老子的鸡巴咬下来。汪伯伦在心里 过过硬气瘾,终究怕行长下来当众要他的好看,只好朝楼上行长办公室爬去。进了 行长办公室的门,见到行长那张阴沉沉蜡黄色的尿脬脸,他的气就泻了,条件反射 地本能地夹紧了双腿。 “你坐吧。”行长没像他想象的那样发脾气骂他,却让他坐,虽然脸还板着, 语气却并不严厉。 汪伯伦笔直地坐在行长写字台对面的靠背椅上,如果再把双手背在身后,就成 了一个听老师教看图识字的幼儿园的小朋友。 行长把抽剩的半截烟架在烟缸上,用指甲刀认真地修理着指甲,乜斜了他一眼, 问道:“这几天忙些啥?” 汪伯伦嗫嗫喏喏地回答:“每天就是上班呗,也没忙啥。” “我问你的是那件事。” “噢,那件事我已经办妥了,姓王的博士底子我都摸清了,该办的也办了,除 非他是二虎子,否则他不敢再插手这件事了。” “这事你是让谁办的?” “我的哥们,很铁的哥们,海兴黑道上有名气的主儿,保证出不了麻烦。” 行长瞪了汪伯伦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怨恨和蔑视:“就你那个熊样还能有什么 像样的朋友?告诉你,姓王的博士根本没有尿你跟你的黑道朋友,他把事情捅到省 政法委去了,省上专门成立了调查组,市里根本就顶不住了,这个案子要翻船,你 他妈的还稳坐钓鱼台作黄粱大美梦呢。” 行长的话像一声炸雷,震的汪伯伦大脑嗡嗡乱响,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目瞪口 呆地坐在那儿像座木雕。 行长像毫不留情的屠夫,一刀又一刀地切割着汪伯伦,又像希特勒的轰炸机, 把一枚枚炸弹扔到毫无反抗能力的汪伯伦头上:“市里领导跟法院的人都给我打招 呼了,这个案子很快要交回法院重审。经过前面那么一折腾,上面已经把这个案子 盯上了,只要重审,八成我们要败诉。还有,市检察院已经立案了,如果我们官司 败了,他们就可以拿渎职罪的名头来整治我们,到时候,哼,你就做好下半辈子喝 面糊糊啃窝窝头的准备吧。”汪伯伦萎靡不振,垂头丧气,他明白,行长给他讲这 些,一不是吓唬他,二不是要和他商量办法,肯定是要安排他做什么事。于是他打 足浑身精神说:“行长,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也豁出去了,你说咋办,我全力以赴, 你说跳井我就跳井,你说上山我就上山,决没二话,要是三心二意案我就不是我妈 养的。” 行长微微一笑:“我倒不至于让你跳井,省法院你去了吗?” “去过了,陪马丽芃去的,算是先接接头,认识认识,找的是经济庭的副庭长 齐海山,吃了一顿饭,送了几千块钱的东西。” “怎么找副庭长,为啥不找庭长?” “马丽芃说他们的庭长是窝囊废,说了的不算,算了的不说,这位齐副庭长是 正管,说了算,敢干。” “东西他收了吗?” “当官不打送礼的,哪有不收的?他还挺高兴,说尽量帮忙。江庭长又介绍我 们认识了申告庭的庭长,说是要上诉事先认识一下有好处,申告庭庭长我们也意思 了一下,他说要打二审让他老婆代理,他老婆是律师。” “嗯,这条线先挂着,以后说不定真要靠他出力。”行长满意地点点头,又抽 出一支烟叼在嘴上,汪伯伦急忙掏出打火机给她点上,她看了一眼汪伯伦,又抽出 一支“红塔山”扔给汪伯伦。汪伯伦点着烟,吸了两口,心情松弛了下来。 “唉,说到根子上事情全都是程石跟那个博士王闹的,他的钱让骗子骗跑了, 没本事找骗子,就想赖我们银行,让我们银行出血赔钱,你说这些人他妈的可恨不 可恨?” 汪伯伦点头称是。 “程石一个人在东北,能搅得我们、法院还有市上领导不得安宁,你说为什么?” 汪伯伦摇摇头。 “怪我们自己心不黑,手不辣。” “那行长您的意思是……您说咋干吧!” “我说咋干,用我说吗?我能让你去杀人放火吗?你不是有黑道上的铁哥们吗? 事儿是你惹出来的,你应该自己想想,怎么才能彻底摆脱这个麻烦,这件事你不了 谁能了?” 汪伯伦明白了她的意思,做出痛下决心、破釜沉舟的表情说:“行长你放心, 我心里有数,逼急了兔子都会咬人。不行我就干他小子,让他今后一听到东北这两 个字就屁滚尿流。”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却在想:吓唬吓唬对方还行,要真的动手 干对方,事情的性质可就全变了,万一被查出来,倒霉的还是他自己,到时候连个 垫背的都没有。再说,他的那些哥们,平常混在一起吃喝玩乐还行,干点鸡鸣狗盗 打群架之类的小坏事还行,要真干害人不利己的大坏事,不见得会为他卖命,也不 见得能干得成。 行长听他说的慷慨激昂,微微一笑,说:“行了,别当卖嘴的和尚,你去忙吧, 我还有事。” 汪伯伦如释重负地退了出来。 汪伯伦走后,女行长坐在椅子上没动,盘算着怎样能逼着汪伯伦发疯去明里暗 里跟程石斗,如果真能像他讲的那样,让程石日后一提到东北二字就屁滚尿流当然 更好,要是汪伯伦把他杀了才更解气,才更痛快,但自己决不能牵涉进去。她对汪 伯伦恨到了骨髓里,如果不是他,她也不会陷到这个泥坑里,弄的心力交瘁。 她万分珍惜自己目前得到的一切,在行长这个位置上,她能谋到的政治荣誉和 物质利益是外人所无法想象的。政治上,她是省级三八红旗手、人大代表,市党代 表,每年的先进、奖励都少不了她,市长、书记见了她都是笑脸相迎。在这一切面 前,她的头脑始终非常冷静,她知道她得到这一切并非她真有什么过人之处,而是 她所占据的位置和她手里每年掌握的上亿元的贷款额度。从事银行工作,她更加清 楚钱的重要。就大处说,在商品经济社会,钱就是社会的主宰,从小处说,一个人 只要有了充足的钱,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官可以不作,工作可以丢掉,只要有了 钱,照样可以过上舒服日子。话再往尽头说,工作是为了挣钱,当官不过是为了可 以更轻松地挣更多的钱。所以,她处心积虑地为自己捞钱,她做的很谨慎,充分运 用了她从事金融工作所掌握到的一切知识和技巧。她的原则是:宁可不作,也不能 失手。失了手,一切都是白做。她万万想不到,这一次她让汪伯伦连累了,所幸的 是,钱她没有直接装进腰包,而是放在小金库的账面上。银行的小金库等于她这个 行长化公为私的中转站,进了小金库的钱,虽然不是她私有的,却完全由她任意支 配,而且更安全,即便查了出来,只是违反财经纪律的问题,与贪污受贿有本质的 区别。如今,哪个单位没有小金库?法不责众,人人都这样干,也只能是查办时雷 声大,处理时雨点小。一旦有了机会,有了百分之百的把握,她就可以运用权力和 技巧,合法地将小金库的资金不显山不露水地转入自己的钱包。 那家骗子公司是他们银行的老客户,基本账号就开在他们行,当时他们也并不 知道这家公司是骗子。那天汪伯伦领着这家公司的总经理来找她,说跟南方一家公 司谈妥一笔大生意,对方款已经带来,但提出款不能直接付给他们,要在银行开个 临时账号,预留两家的印章,货到了才付款。她答应了,并让汪伯伦去主办此事。 不管怎么说,银行存款额增加总是好事。 后来,骗子公司总经理又提出,这笔生意要做成,发货、运输、厂家都要钱, 因此这笔定金要动用,只要银行配合,他们可以拿出百分之十作为回扣给银行。她 怦然心动,做生意急着用钱是经常碰到的事情,况且双方的合同她也看了,这笔业 务是确实的,只是早点、晚点动钱的问题,况且这家公司又是本地的,在银行开有 基本账号,估计不会有大问题,于是她又点头同意,指派汪伯伦直接办理。付款之 前,骗子公司依照承诺,给银行送了二十万元现金,她让存入小金库,这笔钱没有 列入,也无法列入银行的正常收益。而汪伯伦这个王八蛋,做事太过头,明知对方 拿的付款委托书上“程石”的印文与预留印鉴不符,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款付了 出去。她敢肯定,汪伯伦背着她拿了人家的钱,数额肯定少不了,重赏之下必有勇 夫,否则汪伯伦绝对不敢这么干。 最可恨的是,汪伯伦一直瞒着她,没让她知道假印章的事,直到程石发现上当, 追到银行,她才了解了事情的全部真相。事到如今,她只有硬着头皮顶住,死咬真 假印鉴银行无法分辨这个歪理,才能免遭灭顶之灾。如果官司打输了,纪检、检察 院肯定要插手审查此事,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虽然她过去捞钱的事做得很巧妙, 很机密,但终究是做过的事,谁又能想到那里有瑕疵漏洞,弄不好真要在这件事上 一个跟头栽到底。她是彻底让汪伯伦套住了,她对汪伯伦恨的牙根发痒,却又无可 奈何,还得想法保他,因为保他就是保自己。 眼前这一摊烂事真害得她心神不定,茶饭不想,有时她真盼厦门那个程石死掉, 这样她就可以一推六二五,把自己洗刷干净,照样心情愉快、万事如意地当行长、 当先进,过太平日子。 “行长,到点了,该吃饭了,要不要我给你带一份上来?”办公室的秘书伸头 问她。 她强打精神,笑笑说:“不用了,我下去吃。”说着,起身锁好桌、柜,做出 坦然自若的样子,昂首挺胸下楼来到食堂,跟她的下属们共进午餐,虽然她啥也吃 不下,却仍然要了两份红烧鸡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