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眼前一片迷蒙,不知是云、是雾,明明感到前面就是天光,却越走越黑,伸手 不见五指。他不敢再朝前走,欲回头,脚却像是被粘死在地面上,他低头细看,发 现粘住双脚的居然是粘稠黑红的血,而且四周也都是同样暗红发粘如同稀粥一样的 血。血中还浸泡着人的残肢断臂烂肉碎骨。他恐怖极了,大声呼救,却发不出一点 声音。接着,更令他恐怖的事情发生了,脚下的血沼开始蠕动,他的双脚也开始不 断陷落进去,粘稠的血粥漫上他的脚面,淹没他的踝骨,接着是小腿、大腿、腹部, 血粥一直漫到他的胸部,他嗅到了血的腥味和烂肉的腐臭,他窒息、恶心、发呕, 被血粥淹没的躯体立刻也融为血粥,却又不痛不痒,毫无知觉。他竭力挣扎,像脱 去鞋袜一样脱离了自己的躯体,从而能在空中俯瞰着自己的躯体慢慢沉入血沼之中, 融为一滩污秽的血水。他甚至看到自己的骨骸在血沼中亦沉亦浮,不时显露出一只 脚趾或一段腿骨,骨头白森森地,沾淋着一丝丝污血。这情景令他不寒而栗,心里 却在暗自庆幸自己有能力飘浮在空中,远远避开下面狰狞污秽的血沼。突然,有谁 在他背后猛力一推,他立刻像一块石头飞速朝地面坠去,血沼化作一张丑恶的鬼脸, 张开血盆大口向他迎来,白骨化成了血盆大口中的森森利齿,狞笑着发出咯咯地摩 擦声,他惨叫着向血盆大口跌去…… 汪伯伦惊出一身冷汗,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像是刚刚跑完马拉松。他妻子一条 粗肥的大腿压在他的小腹上,半张的嘴冲他呼出沉睡中的浊气。他推开妻子沉重的 大腿,妻子翻了个身,发出几声梦呓,又继续呼呼大睡。汪伯伦有些气恼,又有几 分轻松,刚才的梦境实在太可怕了,现实的黑暗反而让他心安,他翻个身,由仰睡 改成侧卧,触到妻子滑腻光润的肉体,他才确信刚才不过是一场噩梦,他并没有掉 进血沼,他仍然好好地活着,这个世界上没有血沼。 他的妻子有裸睡的习惯,每天睡觉必须脱个身无寸缕才觉舒畅。他拥住妻子的 躯体,享受这肥软润滑的感觉,真切体味到回到现实世界的欣慰。妻子被他摆弄醒 了,以为他有了要求,伸手在他胯间探了一探,失望地嘟囔了一句:“没劲,象一 滩鼻涕还闹啥。”挣脱他的搂抱,又渐渐发出了鼾声。汪伯伦羞缩了回去,翻身跟 妻子背靠着背地睡着,难道自己真的不行了?他把自己多日来的无能归罪于女行长 那凶残的一捏,但仔细想想,在那之后还正常过一段时间,不时可以跟妻子或其他 的女人戏上一场,只是近日却又不行了,妻子有时努力一阵,他心里也极想,却总 是不能如愿。看来主要原因并不在于行长的那一捏。 唉,他妈的,他在心里默叹默骂,一步错步步错,一件事不顺件件事不顺,白 天像作噩梦,晚上睡着了还作噩梦,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他妈的活在噩梦里面。他又 翻了个身,用力闭上眼睛,大脑反而更加清醒。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生活在噩梦里, 哪里还能鼓起男人的刚硬?他忽然想通了这一点,心里更加烦躁,索性从床上爬起 来,穿上睡衣,点上一支烟,蹲到厕所里抽了起来。 眼下首先要应付的就是叫黑头的家伙,把柄抓在那种人手里,他是啥事都干得 出来的恶货,这一点已经得到了充分的证实。他的目的看来就是想敲一笔钱,但愿 钱真的能使这件事有个了断。不付钱,他可能就会像梦境那样,掉进血沼里面,永 世不得超生。给了对方钱,他也许就会像梦境里面那样,绝处逢生,在即将掉进血 盆大口的时候从噩梦里面醒来。汪伯伦回想着恐怖的梦境,怀疑这个血淋淋的梦是 老天爷给他提个醒,血就是钱,出血就是出钱,破财免灾。他觉得自己恍然大悟了。 他汪伯伦不是没有钱,当着信贷科长,哪一笔贷款放出去他也能捞着万而八千 的,他个人有个小金库,绝密,连他妻子也不知道。除去挥霍,消费开销掉的,至 少还有十万,只要真的把这件事做个了断,他宁可拿出一半,当然,这是最后限数, 他不能搞个锅干缸见底。一下拿出五万,他心疼,但转念想想,只要能保住自己这 个肥缺,五万算什么?碰上合适的机会一笔就赚回来了。这个血如果不出,叫黑头 真的捅到检察院去,吃不吃官司先不说,起码眼前的位子是保不住了,这个位置一 失,才是真正让他心疼无法承受也无法挽回的重大损失。 他的腿蹲麻木了,烟也抽了不少,脑子里终于灵光一现,想到了大概可以对付 过去的主意。如果对方胃口太大,一时难以满足,他可以像买货订合同那样,先付 对方一笔定金,然后对方要多少都可以答应下来,先把东西拿到手,剩下的慢慢说, 到那时,给不给钱,给多少,啥时候给,就不是对方说了算的事了。想到这些,又 盘算了一番讨价还价的细节,汪伯伦觉得心里有了底,也有了希望,从便桶上站起 身,回到卧室钻进热烘烘的被窝想赶在天亮前再补上一觉。这一次,也许是搅了大 半夜脑汁,脑子实在疲累不堪,没过多久他就沉沉睡去。 汪伯伦是被妻子拍醒的,妻子已经装束齐整就要出门上班:“你晚上不睡瞎折 腾,早上不起睡懒觉,看看几点了,今天还上不上班?” 汪伯伦不耐烦地说:“我今天有事,不去了,你替我打个电话请假。” 妻子说:“我才不管,要打你自己打。”说完转身出门,把门摔得震天价响。 妻子走后,汪伯伦又用被蒙住头睡了个回笼觉,爬起来看看表已经是九点多钟, 穿上衣服洗完脸早饭也没心吃,空着肚子先给黑头打电话。 接电话的是程石,程石告诉他黑头到公安局去办事,得过一会儿才能回来,让 他留下电话号码,等黑头回来再给他打过去。汪伯伦放下电话又在心里捉摸,公安 局已经把他放了,黑头又到公安局办啥事呢?想来想去捉摸不出名堂,只好又倒在 床上呆呆看着顶棚等电话。 电话铃响了,汪伯伦一骨碌爬起来去接,电话不是黑头打的,是行长。行长问 他为什么不上班,汪伯伦说他感冒发烧,行长再没说啥,扔下了电话。知道妻子真 的没有按他的吩咐,替他打电话到行里请假,汪伯伦又是一阵气恼,拿起电话拨通 他妻子的单位,等他妻子接了电话,他二话不说捏着鼻子冲话筒骂了一句:“我操 你妈!你是个臭婊子。”骂完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就把电话压了。 电话刚放下,铃声就响了,汪伯伦估计是他妻子听出他的声音,把电话打过来 跟他骂架,就任电话铃在耳边震响硬着头皮不去接。电话那头的人似乎长着千里眼, 能看见汪伯伦就在电话机旁边,电话铃声执拗地响个不停,好像汪伯伦不接就会永 远响下去。汪伯伦终于无法忍受这难耐的折磨,抓起了话筒,准备捱他老婆一顿臭 骂。然而,打电话的并不是他老婆,是黑头。 “你怎么不接电话?” 汪伯伦急忙解释:“我以为是我老婆。” 黑头也不跟他罗嗦,开门见山就问:“钱准备好了吗?” 汪伯伦说:“我一下子凑不齐那么多,先给你拿两个数吧。” 黑头问:“两个什么数?大数小数?” 汪伯伦说:“当然是大数,哪能是小数呢。” 黑头又问:“大数那就是二十万了?” 汪伯伦一下就懵了,他没想到对方胃口这么大,便说:“二十万你整死我我也 拿不出来。” 黑头说:“堂堂信贷科长二十万算什么?从你的交待材料上看,程石那笔款你 们一下不就得了二十万么?” 汪伯伦委屈地说:“那二十万是行里得了,又不是我个人得了。” 黑头说:“到底是谁得了以后让检察院去查吧。二十万你一下拿不出来,我也 体谅你一下,十万可是不能少,少一分就免谈。” 汪伯伦说“一下拿十万我确实有困难。” 黑头说:“有困难就克服么,实在拿不出来就算了,反正我这几天的牢不可能 白坐,你自己多多保重吧。”说着就压了电话。 汪伯伦急了,赶紧又把电话打过去,接电话的是服务员,汪伯伦求她叫黑头来 接电话,等了足足十分钟黑头才来,短短十分钟,汪伯伦身上已经冒汗了。 “我正要到检察院去,既然你拿不出钱还有啥可谈的?别浪费我的功夫。” “大哥,”汪伯伦的年龄实际上比黑头大,命运捏在人家手里,他也不得不充 小,“我是说我一下子拿十万有困难,我先拿五万,剩下五万我分月付清行不?” 黑头没吭声,像是在思考,半晌才说:“我想你也可能真有难处,就按你说的 办,我也不能赶尽杀绝是不是?不过剩下的一半,五万块,你得给我打欠条。” 汪伯伦忙不迭地答应,到了这种时候,对方同意要他的钱倒好像给了他面子似 的。两人又约定午饭前把钱送到,汪伯伦便急急忙忙穿衣戴帽,从厕所的马桶后面 摸出他藏匿的存折,急匆匆朝银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