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古玮拿着那本《锦城》跑到电话亭去按照上面的电话号码拨了十几遍都没拨通。 自是一夜难眠。第二天,像贾灵灵给向玙说的那样,古玮签到以后就又出去打电话 了,仍然没打通。中午下班时,她想起了一个刚从N城调来北京工作的老乡,就打 了一个电话问是咋回事,才知道N城的区号刚刚变了。下午她又告了假出去打电话。 这次倒是很顺利,一拨就通,但是接电话的不是编辑部的人,而是一个从外面去找 谢精悟的女作者。她告诉古玮,编辑部所有的人都在楼上开会,是政治学习,不好 去叫人,如果有什么事,她可以转告。古玮能说什么呢?平常她万事都不在话下, 这时却结结巴巴起来,她生怕任何一个人知道她心中的秘密,生怕任何一个人因此 去中伤邹戈,现在这个世道,饶舌的人多着哩。又特别是这样一个女人,这样一个 可以一个人坐在那里大言不惭地告诉另一个陌生的女人她在那儿等谢精悟的女人, 她能直截了当地去告诉她自己的真实姓名,去问她自己要问的话吗?既然邹戈那么 看重名节,还是为他保保声誉吧。但是,不问一问邹戈的情况,她又着实放心不下。 “我是外地一个作者,我有一个中篇寄给主编邹戈了,不知能用否?请你叫他 接接电话,好吗?” 那女人打了一个顿,说:“邹戈是省作协主席兼《锦城》主编,一般不在这儿 上班,况且他已……已住院一个多月了,哪能接什么电话呀?” 古玮心里咯噔一下,忙问:“什么病?严重吗?” “没,没,没什么大,大病,大概只……只是一般的重感冒吧。”那女人又顿 了一下后,才结结巴巴地回话。 古玮正要继续问下去,那边电话一下就挂了。再拨时一片盲音。古玮心里一下 紧张起来,哪有感冒一个多月的?她一下又联想起谢精悟的信:“看一个即将让你 肝肠寸断的场面……”难道邹戈他?古玮不由得又一把抓起了电话。 “喂,小姐你打了那么长时间了,也该让让别人了嘛,我刚打了个传呼,你别……” 一个梳着分头的小伙子有点不耐烦了。 古玮脸一红,感到自己有些失态了,忙付了电话费,匆匆地离开了电话亭。 打了这个没头没脑的电话后,古玮心绪一下乱到了极点,她想马上跑回出版社 去找老莫,问他知不知道邹戈的近况,或者请他通过别的什么渠道了解一下邹戈到 底得了什么病。但是她肯定她在他面前开不了这个口,到新宇两年了,她从没在老 莫面前主动提起过邹戈,关于邹戈的话题全是老莫或者其他人引起,她也只是听着 很少搭话。久而久之,好像老莫都遗忘了古玮是邹戈介绍来的。 或许邹戈真只是患了一场感冒,自己有点大惊小怪吧?人家那个自称作者的女 人虽然打了一下顿,但人家素不相识,没有必要撒谎骗人。至于谢精悟写那样的信, 也无非是想故弄玄虚,刺激刺激她而已,这已经是他的老习惯了,有什么值得大惊 小怪的呢?随他去吧。但是,古玮还是牵挂着邹戈,他的确太苦太累了,一身数任, 还写东西,加上那么一种糟糕透顶的心绪,他的日子一定很难过。古玮想,稍后还 是要另找一个电话号码,最好是能弄到邹戈家的号码仔仔细细问个明白,或是再写 封信去问候问候,想到此,古玮心情稍好一点。但是她仍然无心绪回出版社去看稿 编书,她想到一个很开阔、很僻静的地方独自一人去走走。平时她那么兢兢业业, 那么惜时如金,这时她突然想违犯一次纪律,想挥霍挥霍时间。商场?酒巴?卡拉 OK?她一点兴趣也没有。去公园吧!到孩子们的地方,红领巾公园吧! 古玮乘车来到了坐落在十里堡以北的红领巾公园。这儿的景色并不如她想象的 好,四处已一片枯黄,湖中间的小岛显得尤其荒凉。她不知不觉地就步人到了雕塑 园中。如果是平常她看见这些少年英雄的塑像和那些由古代寓言或成语故事凿成的 雕塑,肯定会浮想联翩,情思悠悠。可今天她看见哪一尊都不顺眼,特别是当她看 见来自自己故乡N省的那两位少年英雄刘文学和赖宁的雕塑时,心里特不是滋味。 仿佛在那一刹那,一切似乎都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自己少年时代心中的偶 像,这时竟变得那么地低廉,那么单调。刘文学为一背篓辣椒被地主活活掐死;赖 宁力不从心地去扑山火又被活活烧死;龙梅和玉荣为寻一只羊也险些丧失了生命, 还害得一大帮人在风里雪里奔波了一夜。在那些时刻,人的生命的价值竟低于辣椒, 低于树木,低于牛羊的。 掠过一枝枝低垂的、已经泛黄的柳条,古玮沿着湖岸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她 多么想看见一点有生气、令自己有点好感觉的景致啊!她四处搜寻着,四处仍是荒 凉复荒凉。她悲哀地靠着一株老柳树,合上了眼睑,低下了头。忽地,她觉得在合 眼低头的那一瞬间,她看见了一片葱绿。她忙睁开眼睛一看,脚下真是拥着一片葱 绿。其实,这葱绿已经不算葱绿了。但在这个季节,这四处已萧杀泛黄的季节,这 一旋一旋尚见葳蕤不死的爬地草能说它生命力不强?能说它不算葱绿吗?古玮歪下 身子索性坐在老柳树下。轻轻地捧起一蓬叫不出名字的草来,就那样用手捋呀捋, 捋呀捋。捋着捋着,她忽然想到她曾经在另一个什么地方也这么深情地捋过一次类 似的这种草。 对了,她想起来了,那是她和谢精悟度蜜月去九寨沟的时候,在那个大海子边 持过这类似的草。她记得那些草长得很野性,一垄一个旋涡,给人一种原始的生命 力度感。有一垄简直长得美极了,墨绿墨绿的茎叶一丝卷着一丝地旋着一株壮壮的 树干,让人产生一种奇特的联想。“看啥呢?讳,是看那旋得极妙的草么?” 古玮打了一个闪,眨了眨眼睛没作回答。 “你看它像不像人身上的一部分东西?”谢精悟见古玮没作回答,便启发她一 句,继而又坐在古玮背后,一抱抱住她忍不住地接着说道:“你看这草特像男人身 上的耻毛,那丛中突兀的树干自然便是昂奋的充满了雄性力度的生殖器。玮,你信 不信?”谢精悟边说边把手向古玮肩头搭去,还接上一句:“能把这野性十足的草 看成耻毛,是绝对的艺术家。”古玮的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耳边,她不说也不动,只 是默默地望着那一旋一旋的草发愣。 谢精悟轻轻搬过古玮的头瞥她一眼,发现她脸上正掠过一片惊异而又羞涩的光 彩,这光彩只要一出现在古玮的脸上,就令谢精悟激动不已,就要诱发他体内那种 强烈的冲动——无论是什么时候,谢精语就必须要她,如即使能摸一摸,吻一吻, 做做形式。自他们热恋伊始,古玮已记不清谢精悟在她这种“光彩”中燃烧过多少 次了。起初古玮很不习惯,甚至对他有些怪癖很不理解,很不以为然,很厌恶。但 是,久而久之,古玮就习以为常了。 那时候,古玮脸上肯定更加荡漾起一种异彩的光波,她禁不住一下拉住谢精悟 搭在她肩头的手,轻轻闭上眼睑,把头靠向了她崇敬的艺术家。 她又一次满足了他的要求:在那浑然天成的景观中,古玮含羞地伸出她的玉指 一遍又一遍地抚摩着草床上似耻毛非耻毛的野草;又一遍遍地抚摩着激精悟身上似 野草非野草的耻毛。后来,她眼前一片迷茫,她已辨不清耻毛是野草,还是野草是 耻毛。就在她如痴如醉的当儿,她看见那旋最墨绿、最野性的草窝中的那昂奋的、 直刺蓝天的象征物倒了下来,直刺她而来……她几乎昏了过去……好一阵后,”她 才似醒非醒地感觉到进入她的不是那草窝中的象征物,而是她天才的艺术家。有了 一种实实在在的感觉后,她很快进入兴奋点。在衔天吸地的运动中,古玮一声一个 坎儿地呻吟着,谢精悟却气壮如牛地嚎叫着…… 怎么回忆起与谢精悟这些往事来了呢?古玮被湖中一只驶向岸边的小船上的那 对男女嬉笑声一下中断了回忆,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原本是为了驱散与邹戈联系上 的苦闷和烦躁才来这儿的,怎么思念起谢精悟来了呢?而且还是那段如火如茶的恋 情。真他妈的见鬼!古玮起身朝另外的地方走去,她不愿再看这触景生情的野草了。 她在公园里漫无目的地转悠着,转着转着,不知不觉地又转到了雕塑园。她似 不经意地一下驻足在铝合金铸造的“东郭先生和狼”面前。这时,只见一个小男孩 正从东郭先生因被狼惊吓,向后仰身拂袖所形成的弧形洞口探出他圆圆的脑袋,这 个圆圆的脑袋一歪一斜,冲着正扑向东郭先生的狼扮着怪相。孩子的父亲站在一边, 心满意足地微笑着。 望着他们,古玮一下想起自己的儿子和儿子的爸爸。此时,他们爷儿俩又在干 什么呢?雾儿,可怜的雾儿,妈妈真该去看看你了。一丝落寞之感沉甸甸地压在古 玮心底,鼻子也酸起来。她怕自己再掉入那无尽的感伤之中,使劲摇摇头,匆匆地 离开了红领巾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