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彩旗插满了万昊大厦四周,在风中猎猎飘舞,军乐队不停地演奏着迎宾曲。 万昊大厦所在的街道挤满了各种大大小小的各种车辆,临时增派的交警在忙 碌地指挥着。从万昊大厦的大厅一直到街边铺上了长长的红地毯。大门两边摆满 了政府和企业送来的花篮。落成的万昊大厦是誉州新的地表建筑,坐落在新城的 珠江入海处的三角地带,整体白色、外形呈风帆,在誉州的城市建筑里可谓是鹤 立鸡群,在顶层可以鸟瞰整个城市,据说在十海里的大海上就可以看到。 叶子健、黄宇飞、叶青在大厅内的左侧站着,迎接着贵宾们的到来,贵宾们 络绎不绝地下车,走上红地毯。 头发些许花白、身体有些偏瘦但很精悍的谭市长从车里下来,他的车后面跟 着的政府要员也陆续从车里下来。他今天非常高兴,特意穿上了一套新西装,领 带是枣红色的,还剪了头发,看上去竟年轻了几岁一样,见到叶子健他就代表市 委市政府向他以及万昊集团表示祝贺。万昊大厦的匾额还是他题写的,他还打算 物流中心找这样领导题写匾额。 握着叶子健的手,谭市长和他慢慢走进大厅,桑潇在那里对他们颔首微笑— —她今天主持落成仪式——谭市长见到她,要过去,桑潇赶紧迎了上来,谭市长 说:“我想听听你对网站以后的设想。”桑潇连忙说改天到他办公室汇报。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进大厅,场面有些混乱,工作人员和公安干警紧张地维持 着秩序。 方贝妮引领着其他嘉宾走到大厦门口的主席台入座。在场的人和街道两旁围 观的群众看到这么多的商界精英,兴奋异常,议论纷纷。 叶子健向谭市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一行人走上主席台。 谭市长精神抖擞、声音洪亮,“作为海上丝绸之路起点的誉州市,自古以来 就是一座有着良好的商业传统和开放心态的城市。遍布世界各地的华侨大多和誉 州市有着亲情乡情的联系,再加上具备濒临港澳的区位优势,使得誉州自改革开 放以来,能在传统商业上发挥自身的各种优势,万昊集团就是这种优势的综合体 现。在十几年的发展中,万昊集团已成为南中国乃至香港首屈一指的集团公司。 繁荣了誉州市的经济市场,带动了誉州市地方经济的发展。现在,人们一谈起誉 州市就会提及万昊集团。万昊大厦的落成,也将成为我们誉州的城市建筑标志和 地方经济实现第二次腾飞的标志。” 在热烈的掌声中,叶子健从主席台上站起身,叶青要搀扶叶子健,他摆了摆 手,几步走上讲台,叶子健的心情很高兴,“万昊大厦的落成是万昊集团一个更 新更高的起点。我是中国人,就用宋代张载的名言来表达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随后谭市长、叶老先生、黄宇飞和叶青为万昊大厦落成剪彩。四位礼仪小姐 穿着鲜艳的旗袍牵着红绸带走上讲台。谭市长、叶子健、黄宇飞、叶青从托盘里 拿起金剪刀,一齐把红绸带剪断。整个会场,鼓乐齐鸣、掌声雷动,白鸽和彩球 飞向空中。 剪彩仪式结束后,领导和来宾到贵宾室稍事休息。郭青松、刘丹萍、丁凯也 跟着进去,丁凯脸上是平静的笑容,一直暗暗注意着何义的一举一动,看大家都 没留意他就从贵宾室出来。在大厅丁凯遇见方贝妮,她说下午两点要接可儿出去 拍照。丁凯嘴里应付着,疾步走出万昊大厦。 来宾的车太多了,丁凯坐在车里足足等了十分钟才把车开出来。 李展看了一下墙上的时钟,时间过得很慢,阳光透过卧室的窗口倾泻到办公 室,被窗户割裂成不同的几何图形。平时他看见阳光就会有一种莫名的兴奋,今 天好像阳光太过于白炽,隐约透着不安。这种不安是来自于今天的行动,这无疑 是一次冒险。 之所以是冒险,就是这次行动虽然在手续上是完备的,但是当事人何义并不 知情,他人还在誉州的,而且他还是港商,弄不好公安局和稽查局都无法给他本 人和其他的人一个合理的交代。搜查何义的公寓,如果发现了重要线索,那这种 冒险也是值得的,但是万一没有找到想要的,那么所付出的代价是非常巨大的。 他不敢去想后面这个结果,只能尽最大努力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丁凯回到局里,李展、王亮、张海燕已经吃过午饭在那里等他了,“刑侦队 这次配合稽查局的搜查,公安局只有石局长一人知道。稽查局一旦失手,后果是 不言而喻的。如果何义突然回家,王亮和李展一定要及时通知我,想办法阻拦他 拖延时间,让我有时间撤出来。” 石磊没有出事的时候,这种情况他一定会出现的行动队伍里,但今天的行动 非同小可,石局长找来了他信任的麦峰和姚远协助稽查局。 去了何义的公寓,麦峰把守在门外,丁凯和姚远进到屋子里。 客厅收拾得干净、整齐,没有太多的装饰,墙上全是何义和妻子、女儿的照 片,安静得有些冷清。一个笔记本电脑放在餐桌上,丁凯打开电脑拿出带来的软 件开始拷贝。 姚远在何义的各个房间巡视了一遍,从一个房间探出头告诉丁凯说卧室还有 一台台式电脑。从笔记本上取下U 盘后,丁凯再到卧室去检查另外一台电脑。姚 远看见丁凯的后背已被汗水完全湿透了。台式电脑的密码要比笔记本电脑的密码 更加严密,丁凯试了几次,汗水从额头渗出来,从脸上往下滑落,姚远顺手操起 桌上的一本杂志给他扇风,嘴里安慰他,“别急,时间来得及。” 罗放没有参加万昊集团中午的宴会,就早早回到公安局。他有一种不祥的感 觉,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他纳闷了很久,所以他要把局里的几个自己的对头看 得紧一点。 找来自己的心腹,准备和他们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有个心腹告诉他,今天 姚远去执行任务去了,是石局长亲自布置的,行动好像很机密。 罗放的脑子急速运转了一会儿,就去查搜查证的存根,看完后他一切都明白 了,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赶紧电话通知了何义。 接到罗放的电话后,何义强打镇静走出万昊大厦,在没人的时候他疾步奔向 停车场。 守候在路口的王亮很远就认出了何义的车,电话通知了姚远后,何义的车已 经迎面驶来,来不及想,王亮发动摩托车横在马路中间。何义把方向盘一打,避 开了王亮的拦截。尾随着何义的车,王亮加大油门冲到车的前面,再踩住刹车, 双脚点地摩托车立在那里。何义狠踩油门冲向王亮。车头先撞倒了摩托车,摩托 车应声被撞飞,王亮从摩托车上弹了出去,重重地摔倒在路边的庄稼地里。 何义倒车绕过倒在地上的摩托车往小区方向急驶。 过了一会儿,电话把晕倒的王亮吵醒,他睁开眼睛,看见几个民工模样的人 站在那里围着他看。王亮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口袋,示意那人看他的证件,希 望那人可以帮助他。一个人蹲下身子掏出了他上衣口袋的工作证看了看。手机还 在响个不停,王亮指了指手机要那人接听。 “你们的人受伤了,现在躺在这里,他不能动。” 那个民工接了电话,把王亮的情况对李展说了,得知这个消息后,何义的车 已经迎面而来。今天李展故意把悍马车开来了,这辆庞然大物现在派上了大用场。 顾不了多想,狠劲加大油门迎着何义的车冲了过去。在两辆车就要相撞的时候何 义踩住了刹车。悍马车向何义的车撞了过去,李展及时踩住了刹车,两辆车的车 头像接吻一样碰在一起。李展透过车窗看着何义。看到了李展满脸的杀气,何义 反倒旋即镇静下来,看了看后视窗,跳下了自己的车。他的身后已经驶过来几辆 车,他坐上了打头的一辆桑塔纳车,扬长而去。 “再拖五分钟,我们正在取硬盘。”姚远告诉李展。 何义见李展又追了上来,要其他车挡住他前进的路线。李展左突右闪,就是 超不过拦住自己前进的汽车。看到前方路边有公交车站,他驶上车站空地再掉转 车头,汽车见势急速避开。李展冲到了何义乘坐的车的前面。 到了何义居住的大楼,李展一边观察地形打电话一边通知姚远,何义他们堵 在小区门口,要他们下楼后马上到楼后面,他在那里等。 丁凯、姚远、麦峰刚好从楼里跑出来,他们几个人坐着一辆出租车快速离去。 冲进郭青松的办公室,张海燕向他汇报,“丁凯正在回来的路上,王亮受伤 已经送进医院抢救去了。” 郭青松早就等不及了,刚来到大厅,就见丁凯和李展跳下出租车疾步冲进大 楼。丁凯扬了扬手中的硬盘,“破不了何义的密码,要叫局里的董工才行。” 董工是国税局电脑系统的总工程师,参与设计了国税系统的金税电脑系统, 是一位值得信赖的人。 带着丁凯和李展,他们登上了大楼顶层的计算机控制室把硬盘递给董工。董 工接过来后开始工作,几个人围着焦急地看他破译。董工盯着屏幕看了看,郭青 松喘着粗气问:“可以破译?” 董工说:“磁盘会自动识别密码和驱动程序,他可以读文件目录,但是文件 内容会自动格式化。” 输入各种数据破解芯片,电脑上出现各种闪烁不停的数字。郭青松焦灼地在 室内来回踱步,他感觉时间好像都凝滞不动了。时间在令人窒息的静默中流逝。 手机突然响起来了,在安静的室内显得非常刺耳,丁凯看了看来电显示,是 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满怀疑虑接听了电话,“你女儿在我们手上,把硬盘交出 来,也不准破译,否则……” 丁凯倏地脸色煞白,眼前一黑,拿着手机说:“他们绑架了可儿,要用来交 换硬盘。” 不到一分钟那个陌生的电话又打过来,“考虑好了吧?你愿意交出来,就马 上到码头的海关大楼。” 董工这个时候过来递给丁凯一个硬盘,他已经复制了一盘。 到了停车场丁凯正在发动汽车的时候,李展的摩托车到了他跟前,“现在是 塞车的时候,坐摩托车去可以抢时间。” 下班的高峰时期,海关大楼前人流车流一片喧闹。 丁凯手握手机,站在海关大楼门口,左右找寻,生怕错过了和他接头的人。 李展在一百米左右的地方的一个报摊跟前,警惕地注视着出现在丁凯附近的 每一个人。 那人又打来电话安排丁凯,让他现在走到街对面,坐地铁,到购物中心站下。 到达之后他们再通知他,还说只许一个人去,不准报案。 李展连忙迎上来,丁凯说他马上坐地铁到购物中心。 一溜小跑进了地铁站,买了票进站后丁凯刚好乘上一班车。李展赶到时这班 车刚好开动了。 到了指定的地方下车后,丁凯茫然无措地站在站台上,站台上人流量更多。 手里攥着的手机已经被手心里的汗水弄得湿漉漉的了,他时不时紧张地看看手机 的信号。 李展乘坐的地铁也到达了,下车后看到丁凯,也不敢贸然前去和他打招呼。 电话再次响起,在地铁站和超市之间有家麦当劳,要他进去后买一份合家欢 套餐,把硬盘放在托盘里,然后放在桌子上。到时候自然有人去取。拿到硬盘后 他就通知丁凯到哪儿去找他女儿。 地铁呼啸而至的时候,丁凯习惯地微微仰起头,那些灯光杂乱纠缠地掩住他 的眼睛。 地铁飞速穿越漆黑的隧道,像利刃一样划破这个城市被物质锈钝的心脏,然 后滞重地停泊在站台,似乎若有若无地喘,地铁冰冷的外壳在头顶高架的折射下 闪烁银灰色的光亮,霍然地,就刺痛他的眼睛。他俯下身来,额头抵到膝盖,然 后感到温热的泪水兀自滑落,打湿干燥的手指。如果直视这双深褐色的眼睛,可 以轻易地发现他难以名状的忧伤,那是些支离破碎的忧伤,晶莹地散落在深褐色 眼眸里。地铁站里那些飘浮的色彩,在高架、标灯广告箱周围像颜料一样蜿蜒流 动,伸出手却无法触及。他有巨大的恍惚感,未知的忧伤碎片开始在灼灼瞳仁里 滑动有声。那是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像寒冷的水滴,轻轻地落到心底,让皮肤裂 缝,然后不动声色地注满他的骨头。 站台上无数脚步匆促奔走,在大理石的地面发出空落落的回响。人们简短地 交谈,手机铃声此起彼伏。像一卷缓缓拉开的电影胶片,流利畅快,没有突然的 定格。地铁呼啸而来的大风滞留在空气里,凝固成大把大把的水分子,粘在墙上。 他感觉地铁变成一艘沉没的华丽渡轮,周围人群幻化成为五颜六色的鱼群,在清 醒的光线下盲目惶恐地游向通道出口,那儿涌进来苍白的阳光。 地铁车厢里的乘客,脸上有昏昏欲睡的神情。拿着报纸的男人神情淡漠,OFFICE 小姐精致的妆容下隐藏着倦意,有对情侣,贴着耳朵微笑着说话。还有背书包的 学生,耳朵里塞着耳机,缩着脖子,身体随着音乐摇摇晃晃。 巨大的孤独感再次袭来,他有种被遗弃的感觉。 丁凯买了套餐把硬盘放在托盘里,放在指定的桌子上后退到一边,牢牢盯着 那份快餐。一大群少年兴高采烈地拥了进来,围着丁凯放盘子的那张桌子坐了下 来。丁凯怕他们乱动,冲过去拨开他们。那份快餐还在,硬盘却不见了。丁凯仔 细打量着这群少年,想在他们脸上找到答案,可他们脸上除了稚气、不解,什么 也没有。丁凯对他们说了声“对不起”退出人群,坐到靠窗的桌边等着电话再打 过来。电话又响起,他告诉丁凯,你女儿在超市玩具部一个熊偶里…… 超市里人群涌动,背景音乐放着轻快的钢琴曲,面包店烘烤面包的香味充满 整个空气,这种甜蜜感染了每个人,人人轻松愉悦地徜徉在商场里。看到一个和 可儿差不多大的女孩牵着妈妈的手在吃雪糕,丁凯心里一阵揪心的疼。 玩具部里,有一大堆巨型公仔放在展示台上。丁凯和李展跑过去,在玩具堆 里寻找着。看到了那个熊偶,李展指给丁凯看。他们把熊偶从高处小心翼翼地抱 下来,丁凯拉开后面的拉链,可儿面无血色地昏睡在里面。周围的人看到熊偶里 有昏迷的女孩,好奇地围过来。丁凯亲了亲女儿的脸蛋,把她抱出来。 周围的人发出了一阵惊叹。有几个母亲赶紧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可儿的 右腿血淋淋地还在流血,无力地耷拉着。腿上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这次一 条腿,下次一条命。 桑潇疯了似的冲过来,后面跟着阮逸生,她紧紧抓住丁凯的手盯着丁凯的眼 睛,李展艰难的告诉她:“可儿的右腿……” 最后一点支撑也没有了,桑潇一下瘫在丁凯的怀里,他用力握了握桑潇的手, 桑潇只是沉默地靠在丁凯的肩膀上。丁凯想起什么向李展扬了扬下巴,轻轻对桑 潇说了一句,两人走到安全通道。 李展告诉他王亮还在手术,董工拷贝到一些证据,他写在纸上的人都在上面, 里面记录的有分钱的时间、地点和金额,还有涉及万昊集团的一些材料。 丁凯脸色发青地靠到墙上,李展问他:“你没事儿吧?”丁凯压抑已久的情 绪突然爆发,他怎么可能没有事?“我女儿的腿……那些有种的,冲我来啊,我 就在这里。我想不通……人家也是工作,没有连累家庭,为什么我就会连累家人? 我的女儿,她是跳舞的,没有腿,她以后怎么办?我不要牺牲我的家庭。” 阮逸生推开安全通道的门,说手术结束了,他们出来看见护士把昏睡的丁可 儿推出了手术室。桑潇的眼睛落在白色床单覆盖下的可儿的右腿上,她想掀开来 看,却又没有这个勇气。颤抖着握住可儿冰凉的手,俯下去贴在可儿脸上。 “大夫,手术结果如何?”郭青松轻声问大夫。 “我们已经尽力保住病人的右腿,没有截肢。但她以后需要拐杖才能行走。” 病房里亮着一盏暗黄的小灯,可儿昏睡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丁凯和桑潇不 知有过多少次这么看着熟睡中的女儿,倾听着她的呼吸,就像是听着花朵在夜晚 里绽放的声音一般,可是今天听来完全不一样了,在她的呼吸里他们听到了疼痛 和无辜的凄叫。 可儿刚刚出生的时候,每每看她睡着了,桑潇就会甜美地陶醉在做了母亲的 喜悦之中,看她长得多像自己和丁凯,沿袭了他们两人的诸多优点,这是上天给 他们的最完美的礼物。随着可儿的一天天长大,这些优点愈加在她身上体现出来, 气质像极了桑潇,优雅纯净沉静,三岁就能自己随着音乐翩翩起舞,老师建议让 可儿去学芭蕾。在学习过程中,她的性格更像丁凯了,脚指甲练功出血脱落,也 没有见她流过泪,坚忍得令老师吃惊、桑潇心疼不已,要她休息她也不肯。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要可儿成名成家,只是要让她在芭蕾的世界里得到快乐, 而可儿又确实是那么快乐,快乐就像整天扑棱着翅膀要飞的小天鹅一般。现在, 她还没有飞翔起来,就被重重摔在地上,只能对天长鸣了。她刚刚学会了《天鹅 之死》,难道那是对她命运的暗兆?她还不到十岁,一个十岁的女孩就要面对失 去右腿的残酷、艺术生命就此夭折,那是一种怎样的痛楚?丁凯和桑潇不敢去想, 也想不出来,他们也不知道该去如何面对清醒后的女儿。 可儿终于度过了危险期,还是处于昏睡,桑潇就要丁凯先回家休息。当她再 回到家的时候,见丁凯两眼呆滞地靠在沙发上。 丁凯嘴翕动着,没有发出声音,她伸手抚摸了摸丁凯的脸和长满胡须的下巴 后,从卫生间拿来剃须沫和剃须刀给丁凯剃须。 这个时候丁凯抑制不住自己了,抓住她的手啜泣起来。 和丁凯结婚十几年桑潇从来没有见到过丁凯的眼泪,此时此刻他为可儿流下 了伤心的泪,可见他是痛彻心扉了。可儿残废了,作为母亲的她还得想着以后怎 么办,首先要让可儿接受这个现实。这对于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未免太过残忍,可 儿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桑潇不敢去想。 桑潇去了医院,丁凯不想一个人在家,他害怕这种空寂的心恸,就要送她去。 路上,桑潇还在想着可儿会是怎样的反应,就在脑子里做了很多预想,眼睛看着 车外的街道,不时看到有父母带着孩子在逛街,这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一个和 可儿一般大的女孩站在路边的水龙头边上喝水。开始,一拧开水龙头,水就往上 冒,女孩吓了一大跳,笑了起来。那副笑颜像极了可儿,可爱极了。 可儿还在昏睡,丁凯的妈妈守护在床前。一家人就这么静静地在病房里,谁 都不说话,等待着可儿苏醒。 护士进来给可儿换药的时候,可儿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她只是安静地看着父 母和奶奶,眼睛移向床单下的腿的方向。 可儿苍白的脸上,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长长的睫毛像一道帘子挂在那儿, 眼神无辜得像一个受惊之后的梅花鹿一样,这更把丁凯的心弄得无比痛楚。 看见奶奶,可儿的眼睛无神地越过奶奶的肩膀看着窗外。早晨的阳光透过树 枝和病房窗户照了进来,红彤彤的。树枝被风吹动,投射在病房里的阳光也好像 在跳动,可儿的眼神也有了光彩,于是她对着他们浅浅地笑了,“我饿了。” 桑潇把可儿的病床头摇起来后,从保温桶里盛出粥喂她。吃了几口可儿就摇 头不吃了,桑潇又从自己的挎包里拿出梳子给她梳头。 梳着头,桑潇强忍着不落泪。以前可儿要演出的时候,都是她给女儿梳头, 梳完之后,可儿会踮起脚在她面前旋转一圈,那脚尖就像含苞待放的荷花一样饱 满动人。现在这一切都已经离可儿远去了。 可儿感觉到桑潇的异样,转头看她,桑潇连忙掩饰着从包里找出一个蝴蝶结 给她扎上。就是住在医院,她也要把女儿打扮得像一个小公主一样,她是她心中 永远的公主和天使。 丁凯避开了这一切,躲到走廊抽烟,他已经戒烟了,从可儿受伤的那一刻开 始他又抽烟了。 姚远、麦峰远远过来,走廊尽头、他们的身后是叶青,他把烟头扔进废物桶 里,左手抓住姚远、右手拦住麦峰,“可儿刚醒过来,现在还比较累,还是让她 先休息一两天再说吧。” 姚远和麦峰是完全明了此时此刻丁凯的心情的,只好叮嘱他要多保重。 丁凯身后的桑潇叫住了姚远和麦峰,“你们有什么问题现在可以去问可儿, 只是不要时间太长!” 姚远和麦峰意外地看着桑潇,犹豫着,桑潇肯定地对他们说:“这样可以尽 快抓到凶手!” 她侧身让他们进入病房后,理了理丁凯零乱的头发对丁凯说自己要去公司了。 坐上叶青的车后,桑潇才开始放声恸哭。她压抑了太久太久,她不能在丁凯 面前哭,这次真的把丁凯击倒了。女人是见不得人哭的,叶青也陪着她垂泪。 桑潇看到婆婆,就会联想到她自己——丁凯三岁的时候,他爸爸就因公殉职 了。这么几十年她婆婆就这样独自走过来了。婆婆说,丁凯也像他爸,对工作总 是热情、投入、执著。她是怕失去丈夫失去女儿失去家庭,像婆婆那样孤身一人 度过自己的下半生。 快要到公司了,桑潇收拾起自己的心情,对叶青说:“可儿太可怜了,她这 一生就这么给毁了!” 叶青安慰着她,“现在的医学技术很发达,会有办法治好可儿的腿的。” 桑潇心里也是这么期待着,可儿虽然可能残废,毕竟一家人还活着,还在一 起。她就这么不断地开导、化解自己。 从丁凯当上稽查局局长的那天起,她就知道他会为工作付出代价,甚至有些 提心吊胆地过着日子。回家看见丁凯,她会暗暗松口气。但怎么想也想不到竟然 是可儿的一条腿。她不恨丁凯也不怨丁凯,她只恨那些对可儿下毒手的人。她希 望尽快抓住歹徒,让他们接受法律的制裁。她设想过无数次很多可怕的情况出现, 可是当看见可儿真的不能行走后,她也豁出去了,什么也不怕了,就是一定要支 持丁凯的工作。 叶青是事后才知道,因为有太多地疑点集中在何义身上,而不是万昊集团那 里,丁凯、李展他们就是为了找到他和易发公司来往的证据秘密搜查了何义的公 寓,随后就有人用可儿来交换何义电脑的硬盘。 桑潇面临两难境地——要支持工作,又要顾及家人安全——但她不知道叶青 也是! 何义是黄宇飞招来的,两人私交一直非常好,公司的事情她都是得过且过地 看着,不想干预黄宇飞,她这样做是不想影响和黄宇飞的感情。 桑潇和叶青成为朋友就是两人有很多的相似处。桑潇是要支持丁凯,肯定就 会失去什么,结果是可儿的一条腿;不支持,丁凯就不会快乐。叶青也支持黄宇 飞成为一名成功的企业家,可这几年就有人悄悄向她汇报,说何义利用万昊集团 在誉州的特殊地位在进行一些违法的勾当,她就开始暗地里留意察看,却始终没 有证据。 高威一案案发前一个多月,她无意之中看到何义桌上有一份开票通知书,是 给高威公司的。紧接着就是高威一案、易发一案,她对何义怀疑越来越深,她把 自己的怀疑说给黄宇飞,他说万昊和很多公司来往,说明不了什么!随着事态的 发展,她觉得黄宇飞好像也在给何义通风报信,把她吓了一跳。她不能相信这些 都是真的。她只能和自己的父亲叶子健商量了,所以才有了索赔事件来刺激何义。 桑潇走了后,丁凯开着车在市区里漫无目的到处瞎逛,到了珠江边把车停下, 默默地抬头看着车外的夕阳,巨大鲜红的夕阳色彩逐渐变深,变得黯淡,一点点 跌落进云层。 浑浑噩噩地回到家,桑潇叫他也没有听见就和衣躺在床上。 夜色越来越深,外面有光亮照进来,他看见桑潇的提包有方贝妮给可儿拍的 照片,他拿来看着,手指在照片上慢慢划过,那是可儿有着健全的双腿的最后照 片。可儿穿着白色的纱裙,如同一只羽毛渐丰的小天鹅轻盈曼妙,欲振翅高飞。 桑潇把自己在网上查找到的资料递给他,上面不但有一些医院的名称、地址 和电话,还有相应的治疗费用,“你要当这个局长的时候我就很犹豫,担心你的 工作会影响到家人。其实怎么可能不影响到家人呢?作为你的家人,我们也都做 好了出现最坏情况的准备。只是从来不敢去想这个最坏的情况会是什么样的?这 个最坏的情况是家人或是自己的生命吗?可儿还活着,我们应该认为这是不幸之 中的万幸。如果可儿失去了右腿,你完全置工作于不顾,那可儿的这个牺牲太不 值得了。” 丁凯倒在床上,“可儿现在已经懂事了,她知道她致残是因为她爸爸的工作 导致的,难道她不怨恨我?” “如果你和那些骗税的人同流合污,我们就不会受到任何威胁了,你觉得我 们就不恨你了吗?那样的话,可是我们一生的耻辱。”桑潇俯下身体,胳膊环住 他,“乐观一些,争取找到最好的方案治好可儿,你也要加油工作,把那些人绳 之以法。” 他庆幸自己有这么理解自己的妻子。 在寺庙烧香拜佛的时候,桑潇给可儿请了一串佛珠后和丁凯去了医院。她把 佛珠戴在可儿的手腕上,“这是妈妈从庙里给你请的佛珠,戴在手上它会保佑你 平安无事的。” 可儿看着佛珠,她还不懂这些,不懂这是母亲的心意。 丁凯过去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还记得《窗边的小豆豆》里小豆豆 的同学泰明和高桥君吗?” 可儿当然记得,泰明是小儿麻痹症,不能上树,小豆豆帮他上树看风景;高 桥君是一个残疾儿童,他是“巴”学校每年运动会的冠军。她还记得“巴”学校 的校长在全体同学游泳的时候说的一句话,校长说“无论什么样的身体,都是美 丽的”。虽然记得,她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桑潇告诉可儿,小豆豆的同学是真的有那些人,高桥君长大后还是在“巴” 学校的时候那么高,他在一个大公司担任“协调”工作,那可是一个很重要的工 作,因为高桥君要了解大家的辛苦和烦恼,才能解决实际的问题,他能够设身处 地体味他人的苦处。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