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李展以前只是在电视里看见过赌马,觉得并不怎么好玩。陆飞玩起这些来, 人就活跃了许多,他带李展到马场了,教他怎样选马和怎样填号,详细告诉他赛 马的知识,使他有了一点兴趣。 赛马结束后,他和李展赢了几十万港币,这才让李展充分体会到了什么叫刺 激。赌民把赌注押在一匹马上,几分钟内押注的马一会儿领先一会儿落后,赌民 的情绪也随着马的位置变化,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紧张,赢了就兴高采烈,输了 就沮丧万分,所以周围的赌民如痴如醉的狂热。 从马场出来后,陆飞带李展去了澳门的葡京赌场。走进澳门著名的鸟笼状赌 场,葡京大酒店的大厅门上悬挂的标语引起了李展的兴趣,“赌博无必胜,轻赌 可怡情;闲钱来玩耍,保持娱乐性。”他轻声念着,若有所思地揣摩着这几句话。 他在内部文件上看到过,内地的不少官员都栽在澳门赌场上。于是他对陆飞说: “你看这标语,透着轻松。对绝大部分周末过来的香港人和慕名而来的游客来说, 玩耍是他们的主要心态。不过我们的干部开始频繁光顾这里时,这个全球的东方 天堂也开始有了血雨腥风的地狱之相了。他们的赌注非同一般,除了金钱还有前 途和性命。” 陆飞听了李展的话,生怕他这个时候反悔,自己不能完成何义交给的任务, “嗜赌之心人人有之。”他对李展不是很了解,看他的样子现在正处于摇摆不定 的时候,要尽量减轻他的心理负担。李展告诉他,这些豪赌的堕落干部有沈阳市 副市长马向东、广东食品企业集团公司总经理谢鹤亭、西安机电设备股份有限公 司总经理邹长青,这些人一是太嗜赌二是手气太差。陆飞安慰他,“你进这个赌 场无非是见识一下,不能和他们相提并论。” 李展跟随陆飞进入VIP 房,贵宾房不像他想象的那般喧闹。陆飞先赢后输, 输得让李展心惊肉跳,可他只是不在乎地笑了笑,让李展大胆下注。李展是视赌 博为堕落的表现之一,可一旦赌上,他整个人也就处于亢奋之中,再一次体会到 了赌博带来的刺激。两人赌了一个通宵,自是输多赢少。陆飞简直觉得这不是钱, 是纸,眼睛都不眨一下付了账和李展走出赌场。 早晨的海风一吹,令人一下清醒了许多。 李展想起赌场的一切,不禁有些后怕。可看到身边气定神闲的陆飞,心里骂 道:真他妈的是一群挖国家金库的蛀虫。 在澳门,李展在阿列的安排下来到了叶子健的别墅,等待着和叶子健谈话。 他有一些情况向叶子健通报,“稽查局掌握了易发公司骗税的证据,这些证 据证明何义与此有关。丁可儿右腿致残和我搜查他的住宅有密切关系。我问过方 贝妮,她说在她和可儿一起逛商场的时候可儿才遭到绑架的,这期间只有何义打 过她的电话,知道她们的具体方位。” 叶子健知道这意味着何义骗税也就是万昊集团骗税在事实上是基本成立的了。 何义是万昊集团的副总,主管进出口业务,这件事是一定会影响到公司的。 现在就等稽查局正式的调查通知书了。税这个东西是很敏感的问题,叶子健还是 有些担心传出去会对万昊的商业信誉造成很大影响。他还是有些不解,既然高威 一案和万昊集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稽查局迟迟没有对万昊集团进行例行调查, 这不符合稽查局和公安局办案的逻辑。就是知道万昊集团在誉州的位置,利用万 昊集团做自己的保护伞。 由于何义和黄宇飞的关系,阿列也一直是有看法的,但他又不好对叶子健说, 黄宇飞毕竟是叶子健的半子。香港道上一直传闻王敏芊是阿飞的情妇,阿列已经 掌握了一些情况,更进一步证实的他需要时间。对于黄宇飞,叶子健和阿列的看 法是一致的。有一次,他看到他和香港黑道上一个叫豪哥的在一起,可一眨眼就 不见了。他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就留了个心眼,让人去打听,结果是他们确实 有来往,但交往的程度就不得而知了。后来的情报证实,黄宇飞一直跟香港的黑 道有来往,而且有一个长期的情妇——王敏芊。这些年叶子健一直在留意黄宇飞 和黑道的交往,但是苦于没有有力的证据和担心伤害到叶青。这就是叶子健同意 调查的理由。他这样主动同意调查在公司内部不会引起分歧,影响稽查局的调查, 还可以间接减轻稽查局的压力。 叶子健的意思很明确,他对可儿致残一事表示非常痛心和遗憾,对国税局将 要对万昊集团例行调查的这件事,他也持赞成态度;调查万昊集团,有些问题和 困难还需要稽查局自己克服。 李展相信万昊集团是一个爱国守法的公司,在誉州的经济建设中起到了非常 重要的作用,而且目前正值物流中心招商的关键时刻。但是从高威纵火行凶一案 再到易发公司,很多问题最终都归结到了万昊集团,稽查局也正是基于以上的考 虑,所以在是否调查万昊集团这个问题上采取了审慎的态度。 黄宇飞要从香港总部调一个叫胡龙的人到誉州来做何义的助手,主管物流中 心的招商引资;阿列是叶子健特意为叶青安排的,黄宇飞已经开始怀疑阿列来誉 州的意图了。阿列对方贝妮也不太放心,她和黄宇飞、何义走得很近。 李展说方贝妮还是可以信任的,桑潇电话告知他,方贝妮提供的情况证实黄 宇飞是幕后指使人。 阿列不希望桑潇也介入到案子里来。他一直在暗中跟踪,发现桑潇也在收集 情况。他也给叶子健汇报了此事,他也不同意桑潇这么做。当时,让桑潇做这个 事情他也是迫不得已,因为稽查局要掌握情况,一时不知道找谁来做合适,桑潇 主动承担了这个任务。桑潇的网络公司马上要在香港创业板上市了,很多人表示 有意向投资她的公司,丁凯有些担心,网络公司财务方面的事情都是霍凡在负责, 他觉得这其中有问题,什么问题他现在不清楚。 “洗钱,把黑钱洗白为正当合法的钱。”阿列没有思考说出这个,这使李展 一阵寒战。 李展已经通过银行的关系调查到的情况反映桑潇网络公司最近有大笔的资金 从香港方面流入,远远超过了一个网络公司要“烧钱”的程度,他留意着网络公 司资金的调拨动向。他要丁凯帮助桑潇想办法查看公司的账本。 李展还说了一个情况给叶子健和阿列,正和公司要加大投资和万昊集团的进 口业务,扩展合作项目。他对正和公司是了解的,目前公司根本不具备这样的实 力,阮逸生正打算将房产、车和公司资金抵押进去,那是他的全部身家。阮逸生 至少不应该把整个身家投进去,万一情况出现什么变数,他连后路都没有了。因 为这事和何义有关,那就什么情况都可能出现。 叶子健和阿列不明白李展那么看重正和公司,他解释正和公司的总经理阮逸 生是他好朋友,也是丁凯的老同学,他要保护他。 万昊集团是叶子健一辈子的心血,叶子健又是一个正直的爱国商人,他把自 己辛苦经营的基业交给自己的女儿,自然是希望能够在叶青的手里发扬光大,叶 青非常在意万昊集团的利益,不允许万昊集团遭受任何形式的损害,她的嫌疑可 以免除。至于黄宇飞,如果他是何义背后的人,那他又有什么理由支持何义骗税 呢?他是叶子健唯一的女婿,叶子健百年之后所有的基业都是他和叶青的,这个 推断也是说得过去的。 叶青看见坐在花园里一言不发的叶子健、李展和阿列,就过去坐到叶子健身 边,她看出他们有事瞒着她。叶青注意到这几年公司在退税上有些问题,她把监 视重点放在何义身上。她没有想过何义再有本事没有人护着他,怎么敢利用万昊 集团?何义是受黄宇飞指使的? 叶子健肯定地告诉她:“黄宇飞和香港黑社会是有密切关系的。” 叶青瘫坐在椅子里沉思。 叶子健知道叶青很爱黄宇飞,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但是这就是事实真相。 叶青从来没有想到过,她不相信这是真的。黄宇飞的事情对叶青打击可以说是毁 灭性的,但对于叶子健来说何尝不是?黄宇飞是叶青的内子也是他的半子,可是 黄宇飞从来没有相信过他们,他们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叶子健和阿列绝对 不会告诉她——黄宇飞和王敏芊的关系,那才是要她命的死穴。 叶青现在怀孕了,案子真相大白,她会失去黄宇飞,孩子也会失去父亲。她 要这个孩子,是一个生命,也是一段夫妻感情的结晶,她一直在等着这个生命到 来的这天。花园里寂静无声,一声汽车的喇叭声,惊醒了他们——黄宇飞回家了。 阿列带着李展上了车,直到黄宇飞进了屋子后他才把李展送回到何义别墅的附近, 他再坐出租车回去。 坐在起居室的椅子上黄宇飞看着父母的骨灰盒,握住叶青的右手,“爸妈, 你们的儿媳来看你们了。你们走后,是她给了我温暖、关怀和一个家,减轻了我 心中的悸痛和吹散了我头上的阴霾,你们看到了吗,我们现在就在一起。” 菲佣在地上放了两个垫子,黄宇飞和叶青双双跪在骨灰盒前,磕了三个头。 扶起叶青后,黄宇飞说:“如果我父母还健在世上,看到今天不知道他们有 多么的高兴,我们伺候着他们,孙子们围在四周嬉戏,那是多么的幸福!”叶青 听到黄宇飞说到孙子的时候嘴巴张了张,黄宇飞捧着她的脸蛋。“你是不是也想 你妈妈了?”黄宇飞把她拥进自己的怀里,“失去母亲是不幸的,但是你还有爱 你的父亲和爱你的我。我会悉心呵护你的!” 叶子健进来对着骨灰盒鞠了一躬,要叶青好好尽到做儿媳的孝道,一定要把 公公婆婆安放好。 黄宇飞早已把安放父母骨灰的地方选好了也是他父母生前的愿望——飞来寺, 那是一个好地方,还请风水先生看过风水了。 明天也是叶青母亲的忌日,叶子健和叶青要回老宅去祭奠。黄宇飞明天要和 谭市长一起拜会商会的人,商讨考察团去誉州考察的事宜。 从香港回到誉州,李展心里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重,万昊集团声势之大的招商 就是一声吆喝,这辆巨型马车就开始滚滚向前,要调查万昊集团,使这辆车停下 来谈何容易,搞不好就有被这辆车碾碎的危险。这也是一个无形的讯号,谁要阻 拦和影响物流中心的建设就是誉州的罪人。他回避了郭青松,不想和他谈这方面 的事情,他只想一个人待着。 他已经搬进何义他们给他的新居,看着无垠的大海,滚滚的海浪,迎着夹杂 着咸腥味呼呼的海风,人要窒息得晕过去了。 在万昊集团面前,稽查局的力量似乎单薄了许多,而他也实在是有些无从下 手。坚持下去,结果他是知道的,万一市委、市政府包括上级都要保万昊集团的 话,那他就是不识时务的蠢人。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黄昏最后的天光也隐灭了,如同他的心境一般。打开灯, 灯光漫涨起来,灯光下的他就像被人剥了衣服裸身站在众人面前一样难堪和不自 在,前面是茫茫可现呼之欲来的风雨,身后已然没有了退路。 他坐到地板上,摸出烟来,一支续一支。嘴里苦涩不堪,他从冰箱里拿出一 罐啤酒,罐身上面一层细细密密的冰凉水珠,让他清醒了一下,一口喝光了,沤 热滞腻顿时消除了很多,精神也来了许多,感觉自己饿了。打开炉子准备给自己 炒鸡蛋,炉火呼呼地燃烧着。燃烧燃烧,四面都是火,看不清楚,有一个狰狞的 面目将那些稽查员撕咬,这面目就是死神?就是何义?还是黄宇飞?他要自己把 这些阴影收拢,凝固,封存,然后出击。自己以前不是这样瞻前顾后的人,何时 变得如此优柔寡断的?父亲不是经常对他说吗,不就是一百多斤肉吗?你们要就 拿去。他就是不相信誉州如果没有了万昊集团就会垮掉。想到这里,他的斗志又 来了。 王亮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家里要他调出稽查局,这让他很不开心,李展就去 找他父母,做他们的思想工作。 王亮的家在西关,是老誉州人住的那种房子,但经过修葺保留了原来的风貌, 家里的装修很现代化和豪华。见到李展,他们是不把他当外人看的,他们就抱怨, 儿子做了稽查员不但没有得到实惠和什么帮助,办案子影响了家里的生意,现在 又是为了案子差点把小命丢了,看来这个稽查员做不得了。他们还劝李展也赶紧 改行,找个对象结婚,过安稳的日子。李展没说什么,撸起裤子给他们看自己划 的刀伤,絮叨地说着这几个月的日里所思、夜里所想的事情。末了,他说自己的 同志牺牲了,他是第二次哭,第一次哭是因为自己的父亲去世。王亮的父母其实 不是真的要他调动工作,只是借此要他注意安全,平时说他,王亮总是敷衍他们。 王父说:“难道不做稽查员就不能维护国家的利益了?在哪个岗位都是在工 作嘛!” “做稽查员是在第一线,就是守卫国库的人。” “就是一个守库的人,谁能记得你们?”王母也还是想不通的。 “很多人都在守着,不只是我们,我们只是其中一员。要谁记住我们呢?做 好本职我就给自己一百分。”李展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指导员,专门给人做政治思 想工作的人。他也对稽查员的甘苦没人理解不平不愤,可有谁说做稽查员冤、不 值得,他就不由自主会站出来和他辩论一番。他是听不得有人说做稽查员不好的。 “我平时不喜欢咬文嚼字的,我真的感觉我们身上有种责任是使命,这种责任和 使命也是每一个纳税人给我们的。” 责任和使命,熟悉而又陌生,这些词在生活里极少出现,王父王母听到了后, 怔住了,看着李展很久,他是肯定和坚毅的。自己的孩子也是有这种责任和使命, 那是很崇高的,不是一般人可以具备的,这么一想,他们安心了甚至自豪感也有 了。 从王亮家出来,李展去了医院看王亮。 两人在花园里散步的时候,李展眉宇间的愁绪,让王亮也很不开心。他想早 点出院,毕竟万昊集团的退税记录他是比较熟悉的,局里现在人手这么紧,他在 医院里也待不下去。 李展嘱咐他:“还是听医生的话吧,磨刀不误砍柴工。大家都还吃得消,就 是心里有些压抑。” 走到喷水池旁边,看着喷涌的水两人的心情也愉快起来。 王亮脱了鞋进去玩水。李展也脱了鞋,把脚放在喷出来的水柱上,水把他的 脚底弄得痒痒的。王亮拿水撩他,李展也回敬他,两人的衣服都湿了,玩累了, 两人坐在花园的草坪上。 看看身后的住院大楼,王亮说想去看看可儿。李展要他不要去了,他怕王亮 哭,反倒影响可儿的情绪。 王亮问起他和方贝妮的事情,李展只是摇头。他也听说了方贝妮和苏昭明的 事情,都为李展不愤,“现在的女孩就是喜欢给人做二奶,只要你有钱,她才不 管什么名分不名分呢。” 李展想把气氛搞活跃,“二奶也不错啊,毕竟是第二名。难道结了婚的人就 不能再追自己喜欢的人了?你这是对已婚人士的歧视,很多已婚人士是感情的弱 势群体呢。” 王亮啐他,“就是这些借口,才使二奶横行。破坏社会的安定团结,把不正 经当做前卫。” 他一副疾恶如仇的样子,让李展觉得很开心。一开心他就想喝酒,跑到小卖 部卖了十几罐啤酒来,王亮还没有完全伤愈,就陪他坐着,看他喝酒。李展今晚 要把自己灌醉,醉意袭上来,他就倒头睡在草坪上了。王亮坐在他身边,脱下自 己的病服盖在他的身上。李展神志忽而清晰忽而混沌,只听见头顶拍拍打打,是 驱蚊的声音。后半夜,四周一片寥落,他恍惚睁开眼睛,看到王亮关切的眼神, 俯身看着他,把他胃里的酒都快化成了眼泪,一口一口默默咽进心里,四下横流。 王亮把他热热的手放到他的胸前,他没有拒绝,“醒了酒回家睡去!” 在空旷冷硬的大街上,退却了沤热的暑气,冰凉潮湿的空气像薄荷针一样扎 进李展的皮肤,他的神经有些兴奋,甚至听见了耳根青色血管血液流动的声音。 薄雾里的街道像一条黯黑没有尽头的通道,他在里面狂奔,想象着自己飞了起来, 俯视着这个城市。看见那些大楼有星星点点稀疏的灯光,他突然很想方贝妮。去 香港和回来后,他还没有和她遇见过,都是匆匆的一瞥,两人都有想对方说话的 冲动,一想面对面说什么呢?这么一想,就泯灭了约对方的想法。 不行,他一定要找时间约她,和她好好谈谈。谈什么呢?就是闲聊也好。他 在心底打定了主意。 上班的时候,林景瑞来找他。 林景瑞说:“方贝妮是个讨人喜欢的人,要喜欢她这样的女孩,得问清楚自 己,有钱吗?现在社会上的女孩一个比一个现实,只要有点姿色的都想嫁个好老 公,有钱有楼有跑车还年轻帅气的,你李展有什么?物质的诱惑对一个女孩子还 是很致命的。在钱面前,很少会有人不眨眼睛的。意志稍微薄弱了就难免干点傻 事出来。” 林景瑞完全是一个傀儡,背后牵引着的就是何义,而何义身后就应该是黄宇 飞了,李展的思路很清晰。 他趁机要林景瑞帮助自己挣钱,好把方贝妮追到手,“做稽查这行,就是个 吃不饱饿不死,光靠那点死工资怕是没什么指望的!就算当了局长又能怎么样呢? 丁凯的女儿躺在医院,工作又不顺利,做事还这么莽撞欠考虑,为了一硬盘大动 干戈值得吗?还不知道硬盘里能不能查出什么。”林景瑞有些幸灾乐祸,“但是 我也提醒你,挣钱没有问题,坏了何总的事儿你全家都不得安宁。” 他是下班后见到方贝妮的。 在一家购物中心门口见面后,也不知道说什么,两人就是互相浅笑了一下, 静静地跟着他走。他一时茫然,就带着她在傍晚的大街上逛荡,直到夜幕垂下。 可儿出事后,方贝妮顿然失去了欢颜,整个人好像是冰窟出来的一般,太阳再大, 也晒不融。心无属,意阑珊。看到她这样子,李展犹如突然被人抽取了肋骨般的 软弱起来。 还是她带他穿街过巷找寻吃饭的地方,她已经是那么熟悉誉州了,东家不进 西家不迈,就是要去自己喜欢的那家吃顿饭。他们终于在一条巷尾停住脚步,店 面不大,却是极安静和干净的,进去的时候,老板和她用誉州话打招呼,她也用 一样的方言回答。坐下后她不啰唆,也不问李展想吃什么就点了菜和酒。菜和酒 上来后,她给他倒上一杯,举举手里的杯子,扬脸当是水一样地喝下,一喝一大 口,然后眯着眼睛享受滋味,唇边沾着啤酒的酒花儿。 “你一定以为我精通吃喝玩乐?”她好笑地看着他。 李展放下筷子,点了烟,吐一口说:“今晚你食欲不错,这是好事儿。” “女性心情不好就会大吃大喝的。哎,现在人人以为我是凶手的帮凶,你怎 么还敢约我?” 李展又笑了,“你不是心情不好才大吃大喝的,是你见到我很高兴。” “高兴?谁知道呢!你知道你现在和谁在作斗争?会不会是一场徒劳?”她 在试探他。 “好久没有听见‘斗争’这么一说了,我喜欢这个词。那就斗争一下,才会 知道胜负。” 话题开始变得沉重了。 她拿起杯子,拿杯底照照他,又独自喝光了一瓶酒,双颊飞上了红晕,“今 朝有酒今朝醉,至少我知道你是对我有善意的,也是相信我的,还不够理由吗? 这就是我见到你高兴的原因。” 李展没有见过一个女孩会像她这样,忽而由爽朗转换至静柔,忽而由佻■转 至淡定的,这肯定是一个危机,她不是面临危机是什么? “你需要信任和友善、理解,需要的很迫切。” 听了李展的话,她趴在桌子上,良久,终于扬起脸来,斑驳泪迹,面色已然 平静,“是的。我的运气为什么那么差?这个社会怎么变成这样了?” “没有你说的那么糟糕,你看,我就是好人一个。”李展想让她放松。 她困顿,“人人都以为我是一个爱钱的女人,我何必对任何人解释?” “爱钱不是什么坏事!”这也是李展的真切感受,有钱可以买好的房子、开 好的车,可以去自己想要去的地方旅游或者小住,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但要看这钱怎么来的,自己挣来的或者自己攒的,花起来就很爽,如果是——” “受贿、骗税、不正当的,就不安心?”方贝妮冷笑一下,“看看周围,有 几个人的钱是干净的?个个都是心安理得的,有了钱好像就高人一等了,俯视、 不屑没钱的人。” 她又趴在桌子上,是累极了的缘故,任是平日里挥洒自如的她,此刻像一个 温顺的绵羊。耳朵透明似小小的贝壳,挂着一个耳环,是一串极小的钻石,似碎 的流星。他不禁怜惜她,想伸手抚摸她,最终他还是忍住了。 她抬头,“酒越喝越暖,水越喝越寒。” “我喜欢《东邪西毒》,呵呵。” 她问:“如果让你选择,你愿意做电影里的哪个人物?” 他答,“欧阳锋。” 她说:“我愿意做盲武士,但是我本人毕竟像慕容嫣。我是黄药师最喜欢的 女人,所以我才会享有这个危险,否则就没有这样的谣言了。” 他起身付账后,她已经擦干了泪迹,和他走出小店。 她说:“我经常告诉自己要重新开始,但是已经发生的、已经成为过去的怎 么能够一笔抹杀?无非是按照时间狗尾续貂,不堪的过去是我身后的布景,无论 我再走到哪里都会随着我的。” “受伤是长大成人的必经之路。”他安慰着她,声音低低,抓住了她。 她趔趄了一下,他扶住她,她把自己交给了他,任他安排,直至到了自己的 住所附近后,他说,“晚安,睡不着就打电话给我。” 她抱紧双臂冲进自己住的大楼里。 刘丹萍最近知道李展和方贝妮来往的密切,对李展就有些担忧了。方贝妮现 在是公安局重点怀疑和监控的对象,李展是国家执法人员,不能和她接触太频繁。 局里最近出了这么多事情,她不希望看到李展再出现什么意外。据她的观察,方 贝妮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孩,也不适合李展。 李展心里有些不以为然,“我们也就是正常交往而已,不能一棍子把人打死, 丁局和黄宇飞、您和何义不都有来往吗?” 刘丹萍脸色变得很难看了,她直言告诉他:“我当初为什么不明确表态支持 你当稽查局长?就是因为你的这种性格,我以为那次对你是个好的教训,可以从 中领悟到,很快成长起来。可是我发现你是一点没改。” 李展和小果的性格真是很像,她辛辛苦苦把他送出国,指望他早日学有所成, 可是他竟然不听她的话,荒废学业跑去开了个什么进出口贸易公司。刘丹萍有些 懊恼地绞动着十指。 “其实也不是我在追求她。”李展说的是实话,“就是网友,后来办案的时 候才又遇见的。” 所谓道貌岸然不是故意的,而是自然而然地就会那样做。刘丹萍现在就是这 样,她和何义有了关系,她自信自己可以掌控着他们的关系,而李展就不一样了, 他还年轻,经验没有她丰富,可能掌控不住。 他回到会议室,张海燕和小马还在查万昊集团的退税记录,他拿起一本票据, 怎么也静不下心,索性扔掉,抽起烟来。有人敲门,他以为是刘丹萍就赶紧灭了 烟头找了一张废纸包起来,刘丹萍不喜欢工作的时候抽烟、聊天,要是她看见了 会狠狠批评那人的。进来的是丁凯,他把李展叫了出去,说是万昊集团的人来了。 稽查局决定对万昊集团进行例行调查,正式的检查通知书还没有发出,黄宇飞就 给他们来了一个措手不及——他亲自带着何义到稽查局“自首”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