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天花板泛浮出幽白,一块空的帷幕。第一张公映的胶片是柔情百转的一句情话,以 T 的手机作为背景。纪灵眉清阅之前早作准备,还是一阵胃酸扑到喉咙,硬逼着噎了下 去。偏头扬眉,以嗨嗨两声干笑当作结论。T 匆忙释道:那正是某某,我的过去式,你 知道的。我不再爱她的。 他的释疑满伏机关:灵眉若言不知,这霎即是诏告,他是决意与过去脱离的,奈何 牵枝绊节的磕碰太多,需假以时日。若灵眉坦言知晓,此番如要计较,却更是她的狭隘, 他之前溢美她的赞词:知情达理,蕙质兰心,统统都赠错了对象。 纪灵眉青春花去,数次失败换取的真经:爱情当退中求进,以迂为直。何况T 对她 虽说正属求示阶段,也未见得一时便能收心敛性。她要保求长久的魅力,更应该留守适 度尺寸,不得急于管束。便故作轻松,剜他一眼,道:“我又没问,你着急解释什么。” 接下来是愉悦的午后,阳光披落在T 的肩膀上,一路匐匍到灵眉的脊背。蜜蜂成群 结队嗡来哄去,蝶影翩跹,紫的花,她的他。 暮色前纪灵眉领着T 参观凝固记忆的地方,她多年来不曾踏足之处。本恐触景生情, 勾起血泪往事会情难自抑,不料一程过去,竟处之泰然,微笑若花。果真“知足天地宽, 含得宇宙隘。”时间打磨得脾性全无,念念不忘的,在其过程中早不知不觉地淡化到只 余轮廓。这会与他结伴同行,居然想到的是以后是否会相携而游,T 尚在求学,于是又 很耻笑了自己一番。 子归落班后连打三个电话给纪灵眉。到第三通电话时,已是按捺不住的气怒,在那 边带着哭腔地威慑道:只是姐弟何须恋恋不舍,我看你是落入情关难以自拔,过三刻你 再不回家,我定收拾包裹离开。 灵眉对于子归,三分抱歉七分感动。在她最为艰难的时日,他默默无闻地守护着她。 用真心浇熄了她的所有绝望,还有希望。安贫乐道,假如T 不出现,那么一切运行的轨 迹就是笔直的线,拉到生命的终结。偶尔不甘心,实算不上多大的事体。 T 察言观色,见她脸色沉郁,道:“你先回去便是。我会照顾好自己。” 纪灵眉哪肯承认她的变化是因为即将别离。只摇头道不打紧。风声渐紧,一阵阵地 刮到毫无章法,扑朔迷离。临别时,T 恩赐了一个坚定的拥抱,问她,快不快乐?她道, 快乐。回身上车。看T 的身影,融合在昼与夜的交界处,像一块沉默的碑石,一颤一颤 地和她背向挪移。 未及惶然,又迎面撞上拎了行李的子归,一脸决绝神色。纪灵眉挽手拉他:“这不 是回了么,这般地孩子心性。满腹狐疑,却又听不得人解释。倘若真要有人离开,也必 须是我。你又要到哪里去?” 子归一来看见灵眉,气已消大半。二来听她一番挽留,言语恳挚,本是逼上梁山, 这会软化下来。互牵了手回家。汤菜都还在桌上蒸腾,纪灵眉催促子归用膳,看他削瘦 的脸,孱弱的身子,簌簌地落下泪来。子归只道是她心疼自己,道:“宝贝不哭。这不 是没走嘛。你以后出去玩,也要注意个时辰。不回家吃饭,事先知与我一声便是。” 灵眉愈发哭得凶恶。他若恶语相向,拳打脚踢,她不定会安然受之。反而这良善劝 慰,像兜头一棒,闷闷落下,打得铺陈得齐整的愧疚天女散花似地溅卷。她趴在桌上, 枕住手肘,呜呜咽咽地哭了半晌。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