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再见这词,包罗两重深意。表面表示一个阶段的终止,掩门闭户,来者就此止步。 究其中,则是“相见有期”的代言。纪灵眉发恨“砰”地摔了门,插销却忘记锁住。虚 虚晃晃留了条缝,这顷且在恼怨,顾不得往外窥视。满以为躲在一个安全的透明的匣子 里,身置真空。那尘烟一溜钻进,她却无知。 言子归生日,过得真正舒心。纪灵眉尽显娇憨温存,说话柔软得像晴空流云。一行 三人去水族馆,最喜出望外的是凌婉。她学校布置任务,需写一篇日记,正愁无从下手。 看到神秘的海底世界,兴高采烈。灵眉挽住子归,头轻轻搁在他的肩上,隔了玻璃看些 奇形怪状的生物:幽雅的护士鲨,胖笃笃的海龟,扯着长尾巴的魔鬼鱼……那魔鬼鱼的 整张面孔隐蔽在腹腔上方,紧贴岩壁时,犹如一张夸大的脸,瘪了嘴笑容可掬。很是喜 人。子归道: “做人倘若这般无忧无虑,该有多好。只是——” 未及说完,灵眉包中传出尖锐的异响,声声催促不休。接听来,正是T ,他回学校, 在此城转车。灵眉淡然道: “你转你的车,与我汇报作甚?我正在水族馆。”顿了顿,补充道,“很开心。” 表演阅毕,人数流散。还是下午三点,风水含情,子归预定了一艘小舟,正好飘游。 阳光零碎地泼在湖面,点出粼粼金光。纪灵眉摞上半截袖子,一手没入水中,逆着浪朵 低吟: “尘缘一梦,翩鸿一惊。” 人的一生仿佛一个表演场,遇见的人不计其数。有些擦肩而过,有些停滞在某个片 断,须翻箱倒柜地记起。纪灵眉决心把T 放到后台安置,以飨子归仁德。十二点推搡子 归许愿,他虔诚诺道: “我唯一的愿望,是此生和纪灵眉终老。不离弃,不争吵。” 她只是感动,在心里又默默为他增加砝码。想也表达一下,擎着的手终是落下。倒 是凌婉拧了眉笑道: “你们两个,肉麻不肉麻?” 这些个貌合神离日子,于苍白微弱的烛光里闪烁,突地又从中窜出T 的形体,跳跃 着比划一个大大的爱字,渗浸了红的果酱,一点一滴滚落到稀糊。 电灯“啪”地亮了。纪灵眉睁眼再看,哪还有T 的踪影?自己端举的一份蛋糕上, 赫然竖着颗粉色樱桃,还有被切碎的,半个LOVE,正缺掉了当中的那个O 字,空落落地 等谁填充。 时间是金创药,能治愈一切外伤。相对的疗程,以不事往来为底限。心肝脾肺的隐 忍,则不必说。纪灵眉有意“龙蛇之蛰以求存。”奈何T 在此事上表现出绝对的恒心, 短信的狂轰滥炸尚能不理,电话的靡靡之音却不可充耳不闻。子归建议换掉号码,被灵 眉一口否决: “换了,还只当是我亏心怕他。我又不曾做错,怕他什么?” 这理由牵强,却也不无道理。她若心如止水,任T 说到天花乱坠也无动于衷。纪灵 眉臆想中的自己,坚定不移,能防范到滴水不漏。接听时将盾牌护胸,以备来袭。他进 一步,她便退两步;他攻她守,以静制动,相安无事了几日。到第三天,T 老调重谈, 再问她是否想念,她干脆回绝道:我没那么蠢,花精力想一个不该想的人。T 却从中分 析出另一种成分,哑然数秒后沉着嗓子道: “我是你不该想的人。却时时在想你。灵眉,我的从前不甚光彩,我实不想让它影 响到我们之间的。你是我第一个想要永远相守的女子,我不会这么轻言放弃。你不喜欢 我与过去有联系,之后,就都不联系了,好不好?” 佛祖释加牟尼曾作拈花微笑,以示缄口之铭。纪灵眉未臻此境,只知此时理当沉默, 胸口防护的盾牌如同纸糊,T 一枪刺来,即刻七零八落,余波震裂了身披的盔甲,“叮 呤咣啷”败下阵仗。 她算是原宥他。她无法拒绝种子发芽的诱惑,哪怕,T 所播撒的,是罂粟。 纪灵眉思前虑后,还是将想法说与子归。子归强捺住悲怆,问她是否真考虑清楚, 灵眉犹豫半晌,答道: “这些年来,一直是你照顾我。我脾气又坏,又不懂体恤,子归,如果你遇到适宜 的女孩子,请不要错失。” 言子归怒急反笑:“灵眉,你就这样看不起我?你去找你的幸福,我不再多管。我 的事,你也勿须操心。你一天不走,我便照顾你一天。”他眼圈潮红,却扭过脸去,胡 乱抹一把,“哪天不开心了,记得还有我在。” 纪灵眉对这个场景,可谓预期之中的意外。呆呆倚立着门,拉也不是,劝也不是。 她浑身全然无力,软绵绵地像丢掉了骨骼,只凭借门的那一点重量支撑住,整个躯体都 即将飘到半空。又强打起精神,疲弱一笑,唤道: “子归——” 他半倾了身子,张开双臂,狠狠地抱住她。纪灵眉头晕目眩,就势而靠,子归吻她 的额,讶然道: “怎地这么烫,快去躺着歇息。我去做饭。” 这一回,连凌婉也得知他们之间有所矛盾,顿时安静许多。整个家,烟云蒸腾,唯 一的光亮,是深夜子归一支接一支点燃的烟蒂。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