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次年七月,宜华一带已一月未雨,稻田尽坼,禾苗枯萎。前些时间,王圣清的 田里还有细流灌入,现已滴水不进。这天早晨,他背着锄头绕过田边去看水,见水 渠的闸门关得死死的,气得满脸通红,脱口骂道:“肖天巴儿!你这个王八蛋,老 子操你祖宗!” 肖昌厚诨名肖天霸,周围的人叫来叫去逐渐把他叫成了“肖天巴儿”。他的庄 田恰好在王圣清的水田上方,前年两家合修了一条水渠。 肖昌厚给他的庄户授意:天干时关上水闸,雨涝时放开水闸。王圣清的田里干 旱时得不到水,遇山洪暴发时,禾苗又常遭水毁之灾。 水渠上方本有一个闸门通向溪沟,雨水大时将闸门打开,下方的田就可免受其 害。去年连续下了几天雨,王圣清傍晚时去开了闸门。 第二天早上一看,闸门又被关上了,他的禾苗被冲毁了不少。他知道是肖昌厚 在故意欺负他,他据理力争,也不管用。肖昌厚是个甲长,在这块地方他说了算。 你不满,他就给你颜色看,弄得不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王圣清本是个和善之人, 但遇着持强霸道的,他偏不买账,惹不起的他偏要惹。两人相持不下,王圣清便将 肖昌厚告到了自治区政府,要讨个公道,并要求补偿损失。王兴宇判肖昌厚亏理, 要肖按常年收人的两成补偿给王圣清。肖昌厚知道硬扛不行,没有坚持己见,但又 迟迟不兑现罚谷,想来个不了了之。现在过了一年时光,王圣清见损失没得到补偿, 对他已积怨很深,值此大干旱之时,肖昌厚又故伎重演,隔断了水源。王圣清这口 气实在难以再忍下去,便一锄下去,把闸门挖了个稀巴烂。挖过之后,流入的水量 虽然不大,但可缓燃眉之急,事后如何他也没想,便背起锄头回家去了。 肖昌厚从庄户那里知道这个情况后,好像油倒进了火里,火气一下就上来了。 他咬牙切齿地骂道:“王圣清你这个狗崽子!胆子还真不小啊!老子……”肖昌厚 想到王兴宇是王圣清的家门,虽不是什么至亲,但常言道“一笔难写两个王字”, 和他硬来也不是上策,便缓和下来说:“算了,算了,砸了就砸了吧。”口里虽这 么说,心里想的却是如何把王圣清的气焰打下去。 入秋后,下了几场雨,旱情虽已解除,但秋收无望,乡民皆饥,平粜维艰,谷 价涨到一担十块银元。平原地区逃到宜华来的灾民不少。一天,宜华来了一个乞讨 度日的杂耍班。他们在关庙戏台前摆开场子,不少街民和外地灾民围拢来看热闹, 肖昌厚也挤在其中。 开场后,一个班主模样的人走上场来,双手一拱说:“各位父老!因遭遇百日 大旱,生计无着,我等只好出门杂耍度日,不成体面,诚望各位笑纳。”此人退去, 便出来了个玩猴把戏的。锣儿一响,那猴子便跑起圈子来,跑了一阵,就去自己套 上衣帽,然后骑在一匹山羊上,摇手致意,还不时打着口哨,显出悠然自得的样子, 众人喝彩声不断。这时听主人一声锣响,那猴儿便托个盘子向周围观众讨起钱来。 有钱的丢下几个子儿,无钱的只好鼓起掌来。猴儿收场后,又出来个耍刀的中年人, 那人中等身材,体格匀称,身着一套武当弟子习武的便装,耍一套武当刀法,刀路 娴熟,手出风生。肖昌厚连声赞道:“好刀法,好刀法!”不料那人刚落下收势便 瘫软下去,班主随即派人把他扶了进去。众人见他可怜,又抛出一些钱来。班主见 此情景,只好向观众致歉收场。 众人散去后,肖昌厚挤上前去询问那人情况,班主说他患了感冒,没钱看病抓 药,一日两餐饭,也是饱一餐饥一餐的,刚才耍了一套就晕倒了,说罢只是摇头。 肖昌厚知道此情后。心里转动了一下,想来个如此这般。他装着关心的样子问: “现在怎么样?”班主说:“他收场后进去喝了碗糖水,现在好些了。”肖昌厚接 着说:“他还年轻,前程无量,保养重要,保养重要啊!”班主很是感激:“那是, 那是!谢谢先生!”肖昌厚遂说:“我最怜惜有才之人,这样吧,我带他去下街我 一个亲戚家看看病,弄点药,你看如何?”班主见他一副慈善模样,便答应了下来。 肖昌厚将那人带到沁园楼饭馆吃了一顿,谈了些家常,说了些关心体贴的话。 那人说他叫刘巨,原是武当山的俗家弟子,因闹旱灾,家人无法生活,才回到家里 来,随兄弟一家出来谋生,想赚些银钱,照料父母及兄长一家人的生活。肖昌厚越 发装出热心的样子,带他去下街他亲戚家看了病,抓了几服药。刘巨感激不尽。 两天后,刘巨恢复了体力,正想去下街找肖先生,谢他的救助之恩。这时,肖 昌厚向他走了过来,说:“好了吗?”刘巨向肖昌厚施了一礼,感激地说:“全好 了,明天上午要走了,我正要去谢你哩!”肖昌厚说:“不必谢,不必谢嘛!天有 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都有个为难的时候。你们明天就走?”刘巨说“是的, 出来的日子不少了,都担心着屋里的人哩!”肖昌厚说:“那是,那是。”他心里 想:事不宜迟,不然,计划就落空了。遂邀刘巨去他亲戚家用晚餐。刘巨不好推辞, 便随同去了。 肖昌厚给刘巨灌下几杯酒之后,说:“我知道你是个侠义之士,大哥我有一事 想请你帮个忙,不知你……” “有什么事肖先生尽管吩咐。” “我住的那一带地方有个恶棍,和我哩,也有点私仇,我想请你去断他一臂。” 肖昌厚边说边塞给了他三十块大洋。 “肖先生,习武之人不能这样,请原谅!”刘巨边说边把大洋推了过去。 “刘壮士啊!你不要这样嘛!这几个大洋算是我借给你的,你先拿回去给你父 母治一治病,一起过个年,以后再还我就是嘛!王圣清那事,怪我没有给你把话讲 清楚。他是个死有余辜的人,何况我只是断他一臂嘛!目的是给他点教训,让他收 敛一些。这对本地百姓来说,不也是好事吗?”那人听了,仍心有疑惑,犹豫了一 下,说:“我是紫阳县人,离这里也不是蛮远,年前还要来宜华办点事,一定到你 家来看望,这事儿那时再说吧!”肖昌厚不好强人所难,只好点头同意,说这次只 约他去看看王圣清的住址及长的模样,刘巨想了一下,只好点了头。 他们到了离王家半里地时,肖昌厚指了指王圣清的房子便绕道回家去了。不一 会儿,刘巨装作过路的直接登上了王圣清的塌沿。刘巨一看:正面是栋三间两进的 正屋,东边一栋偏屋,堂屋敞开着,西侧前间开了个杂货铺,像个殷实人家,便走 了过去。到了堂屋门前,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人走了出来,便说:“里儿嘎好!我 是过路的,想讨杯水喝。” “好啊,请进来坐!你用凉茶,还是热茶?” “用凉的好,麻烦里儿嘎了。” 王圣清从瓷壶里倒了一大碗凉茶,走过来双手递给刘巨,刘巨起身接着,连声 道谢。王圣清笑着说:“不要客气,人活在世面上,少不了走东到西的,都有求人 的时候嘛!” 刘巨见王圣清说得实在,回了句“那也是。”起身要走,王圣清留他吃晚饭, 留住一宿,明日再赶路,刘巨谢过,告辞而去。 冬至刚过,再过一日就是王圣清父亲的六十寿诞。赵达萱带着王翠莲及二儿子 赵思怡来到了岳父家里。王圣清夫妇见他们来了,也不要他们做什么,只找了王昔 吾几个人陪赵达萱打麻将。赵思怡说:“我要去打鸟。”王圣清笑着问他:“你要 跟哪个去打鸟?”思怡说:“刚才见到隔壁的小王舅舅在河边打鸟哩!”王圣清知 道思怡曾经跟他打过鸟,便高兴地说:“那好啊!走,舅送你去。” 赵达萱打到西风圈还没和牌,便叫王翠莲来“挑土”。王翠莲起牌就得了五个 对子,接着就摸了个一万,停了牌。王昔吾第三手打出一张七饼。翠莲叫声“七星 高照,暗七对!”高兴得站了起来。王昔吾叹气说:“该打四饼的?”王翠莲笑着 说:“乡里乡亲的,你打四饼就不够意思了啊!”她一牌赢了三块银元,高兴得不 得了。第二牌起牌也不差,摸到第三圈就停了牌,和六万、九万的口子,第四圈摸 了“六万”,本可叫“和”,她偏将六万打掉,想贪大,和九万,来个句句幺。不 料六万一打出,王昔吾叫了声“嵌六万”,和了牌。王翠莲后悔莫及地说:“我该 和了算了。”王昔吾一看她的牌,笑她说:“坐庄不做牌,做牌不坐庄嘛!‘你摸 了不和,活该!” “翠莲!”这时传来了她妈的呼叫声。赵达萱说:“你贪心不足,久战必败。 妈在叫你,快走!” 王翠莲来到妈的房里,妈边解围裙边说:“过会儿要杀年猪,我叫你爸换我去 烧水,妈想跟你说说话儿。” “哎呀,我才打两盘牌,你就喊起来了。第一牌我和的‘七小对’,是昔吾放 的炮。第二牌我又做了个句句幺。是……是我放的炮。”翠莲知道妈不懂,无所顾 忌。 “小伢儿都已成群了,还像做姑娘时那样疯疯癫癫的,不怕人笑话。”妈笑了 笑,继续说,“想跟你说件事儿。” “妈说。” “我和你爸有块心病,一直没给你讲,你爸明日就满六十了,我也这把年纪, 身体又不好。你哥完婚这多年,没有生育,这不是个事呀!” “找郎中先生看看。” “看过了,恐怕不行。” “那就只有接个孩子。” “哪有合适的?托人说了几个,你爸都不同意。” “那怎么搞呢?” “有亲戚出主意讨个二房,你哥又不同意,他不愿伤你嫂子的心,还是想接个 孩子。” “接来的孩子是月伢儿才好,懂了事的孩子养不家(土家族语:难成一家人)!” “他也不想接月伢伢儿。” “那想接多大的孩子。” “大些的孩子。” “他看中了?” “看中了。” “谁?”王翠莲急着问。 “你的思怡啊!” “这!”王翠莲想到这话他哥不久前提起过,以为是他一个人的想法,现在妈 又提了出来,就不能不是个事儿了。 翠莲妈见她那神态,干脆把话说到了底:“你哥说,爸妈把家业搞成这样不容 易,肥水不肥外人田嘛!要接也只能接你的,其他人家的孩子,他都不要!” 王翠莲听了这话,一股亲情涌上心头,眼泪便掉了下来。一个“孝”字太重了, 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爱她的父母,不愿伤他们的心,她也爱她的哥,也不愿 伤他的心。在家时,哥疼她,处处让着她,出嫁时,哥哭了,亲自送她去了赵家。 王翠莲抹了抹眼泪,说:“妈,这事我能答应,女儿应该替您二老着想,替哥嫂着 想。再说吧,思怡也不是要接到别人的家里,我一万个放心。” “翠莲,你是没说的哟!‘,她擦了擦眼泪接着说:”就不知达萱是哪么想的 啊!“ “达萱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这事两老只放在心里不行,要直接给达萱、思怡的 爷爷说嘛!” “思怡呢?” “这个事从来没给他提起过,不过从这些年来看,他还蛮喜欢这个家的哩!” 王翠莲说的这后一句话,她妈昕得笑了起来:“好!好啊!你爹妈、哥嫂还能 亏待了他?” “哎!水开了,来伸只手,杀猪哕!”翠莲妈知道这是老头子在给她打招呼, 便答应道:“来哕!”说着和王翠莲一起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刘巨头戴一顶帽檐拉得很低的草帽,身穿当地土家族青年人常穿的 一套短便装,只身来到王圣清的塌沿下。他正要走上塌去,忽然听到猪的尖叫声和 人们杂乱的喊叫声,便放开脚步,上了塌沿。忽见一头猪从一个长凳上翻转下来冲 向塌沿,颈上大股鲜血直流。说时迟,那时快,他飞身向猪奔驰而去,只儿步工夫, 便抓住猪的一条后腿,将它提了起来,转着圈子。刘巨停下来时,那猪已转晕了头, 不动了。王圣清及赵达萱等见这人功夫了得,一个个都惊呆了。那杀猪佬便和几个 帮忙的跑过来分别揪住了猪的两只耳朵,将猪拉到长凳上按住,补了一刀,又放出 许多血来,那猪才断了气。 王圣清快步走上前来向刘巨拱了拱手,说:“壮士!多谢了,请屋里坐!”刘 巨点了点头,说了声“不客气”,慢步走了过去。王圣清仔细一看此人,觉得好面 熟,很快就想起了七月问那个讨水喝的过路客,便问:“你是不是几个月前到我家 喝过凉茶?” “正是。我叫刘巨,你的记性真好。” “我们是老朋友了嘛,请!”王圣清高兴得笑了起来。 王圣清边走边招呼杀猪佬抓紧烫猪、去毛、开肚,割下一些猪肝、腰子和坐膀 肉,要翠莲和妈好好做几个菜,给刘壮士接风。两人穿过堂屋来到厢房坐下。赵达 萱、王昔吾也跟了进来,一旁陪坐。王翠莲给壮士沏了茶,递上烟。王圣清看着刘 巨笑着说:“你那次来,我没看出你是个功夫人!” “也没什么功夫,原在武当山混过几年。” “你家住在?” “就在玉带峰那边山下。” 王圣清一听,对那人更加亲近起来,说:“你在山北,我们在山南,是同乡嘛! 你对宜华这地方好像很熟悉,是不是?” “也不是很熟。我在泰和茶号设在山北的茶庄里做过事,多次赶骡子运茶到宜 华。” 赵达萱听那人说到此事,勾起了他的回忆,说:“这样说来,我俩也是有缘分 的,我到过山北茶庄,只是对你没有印象啊!” “我那时还小,十六岁,小伙计,你是?” 王圣清介绍说:“他叫赵达萱,宜华街上开‘颐泰轩’的,原在泰和茶号当管 事。”赵达萱望了望壮士,说:“他是我内兄!” “哦!原来是这样。”刘巨一边说一边想。这次来宜华办年货。 暗访了几个人,发现王圣清不是姓肖的说的那种人,幸好没有莽撞。 过了一会儿,王翠莲前来招呼吃饭。王圣清说了声“刘壮士请!” 刘巨也不客气。大家来到堂屋里后,王圣清请刘壮士上坐。刘巨对王圣清的父 亲说:“不敢,请里儿嘎上坐!”老人家说:“客人理应上坐,你是个好心的客人 更应上坐嘛!”刘巨说:“晚辈不敢!”老人家见壮士礼仪周到,也不再谦让,便 对壮士说:“好!不客气了,我们俩上坐。”刘巨再不好推让,只好依了。 大家刚坐下,赵思怡和他小舅舅提着两只野鸭回来了。王圣清叫他舅甥俩见过 客人后也入了席,见野鸭又是一味好下酒菜,便要妈拿去做了进来。然后,起身举 起酒杯对刘巨说:“刘壮士帮了我家的大忙,我敬你一杯!”说罢一口饮了进去, 再说了声“刘壮士请!”刘巨也不再客气,嘴咬酒杯,头一仰,全饮了进去,滴酒 不漏。赵达萱叫了声“好!”遂向大家说:“这是玉带峰山北的人表示诚意的一种 方式,豪爽得很啦!今天结识这位刘壮士,我很高兴,虽不会饮酒,也愿奉陪!” 说罢也举起酒杯饮了。 赵思怡见了此种情景,抽身进了厨房,到灶前对外婆说:“嘎嘎! 那人是干什么的,都那么敬重他?“外婆遂说了刘壮士来他家的经过。赵思怡 向来敬重武侠之士,转身回到席上,端着酒杯说:”我方才不知,刚去问过嘎嘎, 知你是个武侠之人,学生敬您一杯!“说罢也一饮而尽。刘巨见这一家人这般热情, 心里高兴,也就无拘无束,开怀畅饮起来。 一会儿,大家酒足饭饱。刘巨也不想久留,遂请王圣清、赵达萱去厢房说话。 王圣清和赵达萱觉得刘巨此举有些蹊跷,其中必有隐情,于是起身一同去了厢房。 大家坐下后,刘巨对王圣清小声说:“不瞒你,我今天是受人之托,来断你手 臂的。” “啊!”王圣清一下惊呆了。 “小声,此事不可张扬。”刘巨做了个手势,继续说:“您听我说,这事到现 在已有将近四个月了。那时,我全家来宜华卖艺,我在场子上晕到,有人救助了我。 第二天,他给了我三十块大洋,说你是本地恶霸,要我为民除害,断你手臂,我不 好硬推,只好先答应下来。那天,我来讨水喝,是来探察情况的,黑道上叫‘踩点’ 吧,我见你并不是那种人。今日早餐过后,我又沿途作了些暗访,到你家后见你一 家人这般和善友好,全不是那人说的那样,我就改变了主意,决定告诉你们真相, 望你们两家和好,不结冤仇。”说着,从腰里解下一个小布袋,说:“这是他给我 的三十块银元,我小眼薄皮,不该收下这不义之财,请你以此为信物,转告那人, 他会回心转意的。” 王圣清一边听,一边想,已猜知八九那人是谁,赵达萱急不可待,遂问:“那 人是谁?” “肖昌厚。”壮士轻声说。 “我知道准是他!”王圣清遂将两家的瓜葛向壮士作了介绍。临了不无激动地 说:“刘壮士这般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他给你三十块银元买我的手,我送你四 十块大洋谢你的情。他的钱你若不想留下,我去替你还给他!”说罢进得内房取出 现洋,送到壮士的面前,壮士拒收。王圣清、赵达萱一再劝他,权当是送给壮士父 母的礼物,壮士仍然不肯。刘巨最后推辞不过,拿了一个大洋,留作纪念。王圣清 见壮士如此大义,双泪纵横,去清点了几件衣物,要刘巨一定收下。刘巨只好收下, 将衣物放人包裹中,便起身出门。王圣清、赵达萱等身后相送。到了塌沿边,壮士 拱手说:“后会有期!”王圣清也拱手说:“后会有期!刘壮士一路顺风,请代问 你双亲大人好!”刘巨回首挥别,到前面取了存放的货物,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刘巨走后,赵思怡走进火炕屋,见舅舅心情激动,脸上挂着泪水,便问:“舅 舅,你哭了,为的么事啊?”王圣清见无外人,便向家人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赵 思怡听了气愤不过,骂了声“狗日的肖天巴儿,是个王八蛋!” “小小年纪,不要放肆!”赵达萱指责他说。 “我都十六了,还小?你那时早当家了!” “好险!不是这位壮士讲义气,家里现在还不知道是个啥样子啊!”王翠莲说 着掉下了眼泪。 “这是哪辈子作的孽哟!思怡他舅没有孩子,以后日子还长着哩!没有人,受 人欺,这哪么得了啊!”这事越发触到了翠莲妈的那块心病。 赵思怡接着说:“看哪个再敢欺侮你们,我就住到嘎公、嘎嘎这儿来,再过几 年,我也是一条汉子了!” 王圣清夫妇听了这话,心里舒坦了许多。翠莲妈只想趁机把话挑明,又不知道 赵达萱心里是啥样,只好欲言又止。翠莲爹也想来个顺水推舟,又觉得还没有与儿 媳沟通,也只好把话压下来。 “你想跟他们斗?”赵达萱听了思怡的话担心地问。 “硬拼当然不行,对付这种人要看情况,有时要用心来斗,有时要用力来斗。” 赵达萱想到思怡闹学的情景,觉得他将来不是个软蛋,但也不无担心,怕他闹 出事来。 “达萱,你看这钱哪么递过去呢?”王圣清问。 “哥也是,让刘壮士自己送去不就完了。这不,又惹下了一码事。”王翠莲说。 赵达萱说:“那人是个侠义之人,肖吕厚对他有点恩,他没有替他出手,当着 面不好交代嘛!我看冤家宜解不宜结,还是送过去好,让他自己掂量掂量这三十块 大洋的分量吧。” 翠莲妈听了这话说:“圣清倔得很,仇人见了面,我怕又要闹出事来啊!” 思怡自告奋勇地说:“我去!肖天巴儿的儿子叫肖明华,我跟他在小学堂里是 同班同学,他常常欺负别人,但不敢欺负我。” 赵达萱说:“明天你嘎公过六十大寿,后天我要朱晓明跟你一起去吧。” 赵思怡高兴地说:“要得,要得,其实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他们还敢把我吃了?” “小心些总是好些。”王圣清更怕思怡有个闪失,完全赞同赵达萱的主意。 第三天早餐过后。赵思怡和朱晓明走了四五里路来到了肖昌厚的家门前,还没 走上他家的塌沿,一条恶狗便叫个不停,向他们直奔而来。赵思怡忙喊:“明华, 明华,快来赶狗!”肖明华正在堂屋里摆弄钓鱼竿,听到呼叫声,走了出来,见是 赵思恰,喊了声:“黄巴儿! 回来!“那狗停止了呼叫,乖乖地回到偏屋里去了。 “思怡,你怎么来了?” “几年没和你在一起玩了,来看看你,不行吗?” “欢迎,欢迎!你是接都接不来的稀客!”遂转向内屋喊:“妈! 我同学来了!泡茶来!“ 肖明华领着赵思怡和朱晓明来到堂屋里坐下。说:“你在县城读书,怎么还没 放假就回来了?” “川军进驻县城,学校停课了。你这几年搞么子呀?” “你看,混日子呗!”肖明华指着梁上挂的鸟笼和板壁上挂的钓鱼竿说。 “这年头,读书也没得味。还是你逍遥自在哟!” 这时,肖明华的妈走了进来,给客人递茶,问:“你是明华的同学,稀客哟! 家住在哪里?” “里儿嘎好!我是宜华街上的。” “他是我的好朋友,读书呱呱叫。你给我们弄点好吃的。爹呢?” “说什么军队来了,又要催粮要款啦,你爹弄上这么个得罪人的臭差事,这不, 又去东跑西跑了。” “那些当兵的,一个个好凶,把我们学堂占了,老师同学都被赶了出来!” “哎呀,作孽哟!好,你们坐,我给你们弄点吃的。”明华妈说着转身去了。 “妈!把河里的鱼,黄鱼洞的鱼都做点。” “好哩!” “你这儿鱼好多啊!” “你不知道啊,我家附近有个岩洞,里面好多鱼!” “什么洞?” “也不知道什么洞,因为鱼多,又是黄色的,大伙儿都叫他黄鱼洞,进了洞可 不敢往里面走。谁知道有好深,黑洞洞的,阴森可怕,那鱼儿几多好钓,钩子一下 去,就是一条。” “远不远,带我去看看好吗?” “好哇!不远,一会儿就到。”肖明华说罢,在前引路,赵思怡、朱晓明跟了 去。 这个黄鱼洞在山腰里的溪沟旁边,洞口不大,流水不断。从洞口一侧进去,便 是一个深潭,水潭外侧有洞外的光照着,内侧就是黑洞洞的一片。传说那年抢泰和 茶号枪支的土匪,当晚夺枪后跑到这一带时已经天亮,怕暴露目标,在洞里躲了一 天,天黑了才走人。 赵思怡从肖明华手里要过钓鱼竿,套上鱼饵,甩了下去。只一会儿,感到手里 一颤,知道鱼已上钩,轻轻一提,鱼未出水,他手里却抖得厉害,便喊了声“好大 哟!”肖明华说:“你慢慢用劲,鱼的劲大,就放线,不大了就收线,拉到潭边上 就好办了。”赵思怡经几个回合放线、收线,终于将鱼拉到了潭边。鱼刚出水,肖 明华用捞网袋一下就舀了起来,一看这鱼足有两斤重,都开怀笑了起来。 看了黄鱼洞回来,赵思怡只想早点办完事回家,见肖昌厚还没回来,只好在他 家吃了午饭。饭毕用茶时,狗叫了几声,见是主人回家,便摇着尾巴迎了上去。肖 昌厚拍着狗的脑袋走了进来,肖明华向爹介绍了赵思怡。赵思怡站起身来,装出笑 脸,勉强叫了声“肖伯伯好”。肖昌厚听了肖明华的介绍,知道他是赵达萱的儿子 后,心里一愣,想到他的到来,可能与王圣清有关。几天来,没有听到他的有关消 息,他心里着急。听见赵思怡向他问好,心想:莫非赵达萱还不知道那事?或者是 已经知道,只是不知道那是谁干的,而派赵思怡来试探的?赵思怡对他的神态变化 有所察觉,但仍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看他如何表演。 “你爹爹好?”肖昌厚试探地问。 “好!” “你舅舅好吗?” “好啊!”赵思怡故意提高了嗓门儿。 “好就好!好就好!”这时肖昌厚再也沉不住气了。他想:那人骗了我的光洋, 走了?不可能。我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不会失信于我。没有得手,反而出了麻烦? 也不会,他武艺高强,这一带应无敌手啊。肖昌厚百思不得其解。正当他心神不定, 捉摸不透时,赵思怡从朱晓明手中接过银袋,送了过去说:“肖伯伯,我舅舅说, 有个人将这一袋钱放到他那里,托他交给你,我嘎公昨天过六十岁生日,有些客还 没走,他不好脱身,怕这么多钱,耽误久了出事,叫我给你送过来的。”肖吕厚听 了这话,身子偏了一下,额头上渗出了冷汗,说:“哦!是……是这样的,好…… 好啊!”边说边接过钱袋,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站着。 “爹爹,你怎么了?坐啊!” 肖昌厚一下反应过来,坐了下来。他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那人如不履行诺言, 也该自己把钱送回来,为什么反而交给了王圣清,是何用意?如果王圣清知道是我 买通刺客断他手臂,为何是这般反应? 他百思不得其解,要向赵思怡探出个究竟来:“你舅舅再没讲什么?” “没有哇!” “你不知道那人为什么将钱送给我?” “不知道!”赵思怡听了这话心里好笑,觉得已到了该走的时候了,便说: “肖伯伯,明华,饭也吃了,钱也送到了,多谢你们的款待,我们走了!”遂招呼 朱晓明起身告辞。肖明华送到塌沿后。赵思怡、朱晓明扬长而去。 肖吕厚坐在那里,想啊,想啊,终于明白了:好个王圣清,这招真狠,他是叫 我尝尝偷鸡不着反蚀把米的味道,叫我吃不完兜着走啊!他想着想着。突然狠狠地 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